第047章 裝清高


    乖覺……


    薑雪寧聽見這兩字時, 眼角都抽了抽。


    謝危怎麽說得她很沒骨氣似的?


    她有心想要站起來反駁一句, 可待要張口時, 仔細想一想自己今日言行, 又實在沒有那個厚臉皮敢說自己是有骨氣。


    畢竟若能相安無事, 誰願意去招惹謝危?


    心裏登時憋了一口氣。


    好在對方似乎也沒有要與她多說什麽的意思, 話音落時, 人已經從她身旁經過,徑自向殿外去了。


    薑雪寧在殿內,望著他背影。


    此刻霧氣都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明朗的天光從高處照落, 越發襯得謝危神姿高徹,仿若仙人臨世,哪裏有她上一世所見的那些血腥與陰鷙?


    而且……


    為什麽她竟覺得謝危剛才對她說那句話時, 心情似乎不錯?


    可明明對陳淑儀說那一句“不願學, 可以走”時,他心情還很差的樣子, 也不知是遇到了什麽事, 不然, 處事妥帖滴水不漏的謝居安, 不至於說出這種話來。


    想到這裏時,薑雪寧整個人都不好了:千萬不要告訴她, 是她狗腿的兩句討好了謝危!若這般容易的話, 上一世使盡種種手段都沒能成功的她, 到底是有多失敗……


    “寧寧,還不走嗎?”


    殿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喚。


    薑雪寧迴過神來轉頭一看, 就瞧見了去而複返站在殿門外正探頭進來看她的沈芷衣,想來是她們先出去安慰陳淑儀了,結果見自己沒跟上,又轉迴頭來找自己。


    心下竟有些感動。


    她迴道:“這就來。”


    沈芷衣等她出來便壓低了聲音對她道:“淑儀家裏管得嚴,陳大人也是說一不二,所以才這樣。你也是,傻不傻,就算心裏真這麽想,也不能當著大家的麵說出來呀。”


    薑雪寧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說出來。


    她不好解釋,隻能認栽:“是我太莽撞,下次一定注意。”


    沈芷衣聽她聲音有些沉悶,心裏麵咯噔一下,連忙寬慰起來:“哎,你也別想太多,淑儀人其實很不錯,從不輕易生氣。便是看在我的麵子上也不會同你計較。”


    薑雪寧心說那可未必。


    但這話也不好對沈芷衣講,隻笑著收下了她的好意,道:“有殿下關切就夠了,旁的我也不在乎。”


    沈芷衣聽見她這話,抬眸就對上了她溫溫然的目光,那花瓣似的姣好唇邊還帶著一抹淺淺的笑,也不知為什麽,覺得臉熱心跳,一時竟不敢直視這嬌豔的麵容。


    她忸怩極了:“寧寧你、你說什麽呀!”


    說完莫名難為情,一跺腳,竟丟下一句“我先迴宮了”,便提著裙角,落荒而逃。


    薑雪寧:“……”


    不是,她就想抱個大腿而已,沈芷衣到底又誤會了什麽?


    別別別別慌……


    閨蜜,閨蜜情罷了!


    陳淑儀雖不是什麽性情驕縱的人,可長這麽大還真沒受過今日這樣大的氣。謝危這位講學的先生要教她們女兒家絕不該學的東西倒罷了,畢竟他是先生,上有三綱下有五常,身為學生就該尊師重道,她也不該再多說什麽。


    可一個薑雪寧算什麽東西?


    竟敢說她“以己度人,荒謬至極”!


    一路從奉宸殿出來,陳淑儀簡直一刻也不想多看見薑雪寧,隻恐汙了自己的眼。


    倒是其他人都跟上來安慰她。


    一行人迴到仰止齋都勸她,道:“滿京城誰不知道薑二是天生嬌縱的脾氣,上不得台麵,說出這種話來一點也不稀奇。陳姐姐從裏到外都與她不同,何必同她計較,平白氣壞了身子。”


    當然,有些人是真勸,有些人是假勸。


    尤月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還記恨著前麵在殿中被打臉的事,酸溜溜道:“是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長公主殿下一顆心歪著長全偏到了她的身上,我等巴巴送了一番心意,殿下一轉頭卻都捧到她薑雪寧麵前讓她挑選。想來便是她做出再出格的事情,殿下也會護著她。陳姐姐家世顯赫,雖然不知高出她多少,可這是在宮中,怕還是不要與她作對吧。”


    蕭姝轉眸看了她一眼。


    姚蓉蓉卻是豔羨地一歎:“薑二姑娘能得這麽多人喜歡,很有本事呢。”


    陳淑儀一張臉越發陰沉下來。


    尤月卻是諷笑一聲,反駁道:“那也叫有本事嗎?聽人說她學文不行,品行也不端。便是這次入宮選伴讀的時候,大家都是親眼看見的,若非長公主殿下關照,她憑什麽能與我們一起坐在奉宸殿中?”


    姚惜聽著沒說話。


    陳淑儀卻是忽然看著她道:“阿惜今早去的時候,似乎同她走在一起?”


    因為有張遮的事情在前,姚惜其實覺得薑雪寧也沒旁人說的那麽不堪,且被她一番折騰的是尤月又不是自己,除了當時被嚇到之外,也沒有太多的感覺了。


    她的確有過與薑雪寧走近些的打算。


    畢竟好奇她與張遮。


    可一看眾人態度,知道大家都不喜歡薑雪寧,她便打消了這念頭,道:“我隻是有些話要問她罷了。”


    陳淑儀道:“我還以為你要同她交好呢。”


    姚惜一笑:“她也配?”


    尤月立刻跟著附和起來:“對,她哪裏配與大姚姐姐當朋友?首先門第就差了十萬八千裏,搭理她都是給她臉了。”


    方妙坐在一旁聽了半天,心下不以為然,到這裏時眼珠子一轉,道:“可不是麽,也就是燕世子把她捧在手心裏疼得跟心尖尖似的,搞得大家都要忌憚她三分。”


    其他人還沒聽出不對來。


    尤月還當方妙跟自己一般想法呢,起了勁兒:“也不知燕世子是怎麽了,都知道薑雪寧是送去外麵窮養了才接迴來的,一身窮酸氣,長得更是媚俗,半點大家閨秀的端莊氣質都沒有,一看就不正經,哪裏算什麽‘美人’?”


    方妙一臉的深以為然,又點頭道:“可不是麽,也就眉毛細了點,眼睛大了點,鼻子小了點,那唇形好看了點,皮膚比旁人白上一點罷了。不好看,真不好看!”


    尤月道:“對啊,也就是眉毛細點,眼睛大點……”


    話出口,說了兩句,終於覺出了不對。


    尤月一下轉頭來看著方妙,質疑道:“你這是罵她還是誇她呢?什麽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方妙身上。


    方妙嚇了一跳:“當然是罵她啊,這不跟著你一起罵嗎?”


    尤月胸口一堵,差點沒喘上氣。


    陳淑儀卻是微微皺眉,問得頗不客氣:“方妙姑娘到底算哪邊的?”


    方妙一臉無辜,立刻大唿起來:“我,我難道還不明顯嗎?當然是你們這邊的啊!我都說了,我這人是看‘勢’的!”


    她神情實在不像作偽。


    任是陳淑儀也沒看出什麽破綻,且轉念一想方妙說的也是實話,就不由更氣悶了幾分。


    偏偏這時旁邊的周寶櫻剛啃完了一塊桂花糖糕,也不知有沒有聽她們前麵的話,可能就聽了半截兒,竟抬頭道:“薑二姐姐嗎?真的挺好看啊!我以前都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姐姐。”


    “……”


    全場沉默,整個仰止齋一下沒了聲音。


    周寶櫻還奇怪地問:“怎麽了,你們不覺得嗎?”


    方妙憋笑差點沒憋死。


    從陳淑儀到姚惜再到尤月,全都跟吃了個活蒼蠅似的,神情一言難盡至極。


    薑雪寧不緊不慢從外麵踱步迴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安靜的場麵,所有人都不說話,聽見腳步聲才轉過頭來,都看著她。


    方妙坐在角落裏悄悄給她比了個大拇指。


    薑雪寧簡直一頭霧水。


    不過她猜也知道自己這一天得罪了不少人,或者說即便是沒得罪,旁人也會因為長公主對她的在意而心生忌憚甚至嫉妒。


    所以反而坦然了。


    經過門口時,她還一笑:“諸位慢慢聊,我先迴房了。”


    陳淑儀冷笑一聲:“我若是薑二姑娘,當著眾人的麵說出那般沒有骨氣的話,隻怕早羞愧得不能見人了,倒不知薑二姑娘臉皮厚,還這般坦然地迴來。”


    沒骨氣的話?


    薑雪寧心道你陳淑儀和謝危比算個什麽東西,在開罪你和開罪謝危之間我自然選前者了,又不是傻子!


    且她也是真不喜歡陳淑儀那番話。


    上一世尤芳吟一介女子都能活得恣意灑脫,究其所以不過是生活的環境與大乾朝不同,憑什麽女兒家就不能學東西了?憑什麽男兒用權謀就是智計卓絕,運籌帷幄,女兒家用權謀就成了陰陽顛倒、於禮不合?


    統統都是狗屁。


    她微微抬眸,削尖的下頜在天光的映襯下有著姣好的線條,姿態裏卻平白多了一種不將人放在眼底的輕蔑,隻嗤笑一聲道:“你有骨氣就別上謝先生的課麽,又沒捆住你腳,裝什麽清高!”


    陳淑儀豁然起身:“你——”


    薑雪寧懟完她,抬步就走,都懶得多看她一眼,隻有似有似無的一聲嘀咕在她走後傳入眾人耳中:“長公主都沒說話呢,你算哪根蔥……”


    所有人都悄悄看陳淑儀。


    一場背地裏非議薑雪寧的“茶話會”,不知覺間就這樣偃旗息鼓,也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下午還要同長公主殿下一道去給皇後和太後娘娘請安,先迴房休息了”,人就漸漸散了。


    隻留下陳淑儀一張臉青紅交錯,活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站在那裏,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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