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聶錚當然不會認為童延真沒事。


    正所謂欲蓋彌彰,童延是多撥尖要強的人, 被人這樣壓一頭, 咽不下這口氣才是合理, 就剛才電話裏全然無事的姿態,明顯是裝的。


    行,童延心裏不好受, 不想讓他知道,那他就裝不知道。


    但這種事,寬慰兩句顯然是不夠的, 嘴皮子賣乖不如實幹, 很快,聶錚給鄭昭華迴了電話。


    對著局內人, 聶錚不需要說廢話。


    他直接說重點:“要讓他保持曝光率, 不如找一些錄製時間短的、有質量的綜藝。太耗神的電視劇先別給他接了。至於怎麽做才對他好,你可以跟古老先生商量。”


    鄭昭華說:“行吧。”


    聶錚又說:“另外,與其等機會, 不如自己創造機會。以前他還達不到為他量身定做的程度, 現在, 你覺得呢?”


    這話在理,可是創造機會也是要金主發話才行的。金主, 字麵意思,出資人。


    鄭昭華笑了:“我這不等著你發話嗎?”


    行,那就是時機得當。聶錚的交待簡明扼要:“找可靠的編劇、合適的導演、可靠的班底,你先做預算, 越快越好。”


    這時候,鄭昭華做過執行製作人的優勢就凸顯出來了,為童延量身定做的戲啊。而且這戲不能粗製濫造,還得打得響,現在從零開始籌備,一直到開機,時間短則七八個月,長則超出一年。


    鄭昭華不敢亂打包票說:“行,我盡力。”


    短暫沉默後,聶錚的語氣相當誠摯,“拜托你了。”


    鄭昭華頓時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盡責的大伯子,守著弟弟的那誰一守就是好幾年,就問,還有誰?


    電話掛斷,聶錚眉心微動,對門外說:“進來吧。”


    這是他的臥室,古色古香,足夠雅致,和平時好像沒什麽不同。但等門開了,外邊人進來時,聶錚依然一反常態的穿著浴袍,左手搭在座椅扶手,手背手插著針。


    順著彎曲的透明輸液管往上看,藥瓶吊在他身邊的支架上。


    進來的是個護士,推著換藥車。


    聶錚拉開浴袍的領口,脫下一半,半邊精壯的身子露出來。


    他左邊上比纏著厚厚的繃帶,護士彎腰,小心地給他把繃帶拆開,說:“聶先生,會有點疼,您忍著些。”


    聶錚嗯了聲,在傷口被觸及時略微皺一下眉,神色再無一絲波瀾。


    最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三天前,他經曆了一場暗殺。


    足夠的利益能把人變成魔鬼,殺人放火也在所不惜。


    這次事件的起因是一項填海造地工程,其中蘊藏的巨額利益,除了打動趙氏這個最有力競爭者,也令本國最大的涉hei勢力垂涎。


    涉hei卻依然能風生水起,對方是什麽樣的背景不言而喻。而趙家支持的那位跟那背景人物正好站在對立麵,沒經幾番角逐,工程被他們拿到了。涉hei的那一夥惱羞成怒,聶錚遇到襲擊正是在去發布會的路上。


    所幸跟著他的人足夠警覺,也足夠悍勇。一場真正的qiang戰,聶錚的一位保鏢犧牲,而他本人手臂被彈片擦過,傷可見骨。


    這個消息,現在在雙方的默認下,暫時對外封閉。隻等著那一場決戰的暴風雨。


    而在這個混亂的國度,各方勢力互相拉扯,趙家出此類事件已經不是第一次。所以這場麵對聶錚來說也不算陌生,反而在國內的那兩年才是和風細雨。


    所以,辛勞也好,愜意也罷,他希望童延在那和風細雨繼續安樂下去。


    接下去的很長一段時間,他應該沒法迴去看他了。


    護士出去,傳來幾下短促的敲門聲。


    聶錚應聲後,門被人推開,來人對他說:“聶先生,賀先生到了。”


    他整了整衣服,到書房,推開門,“len。”


    窗邊,高大強壯的男人聞聲轉過身來,沒什麽溫度的眼睛朝他望著,“你受傷了,這次是我們的過失。”


    男人腰身筆挺得異於常人,上身是便服t恤,下邊卻是軍裝褲子,褲腳嚴嚴實實地紮進軍靴裏,打扮得很符合從業。


    趙家這種家庭,手下不可能不養些人。就聶錚身邊的安保人員多是精心挑選,而後在男人那找專業人員通過魔鬼訓練教出來的。


    身上有傷,但聶錚步履依然穩健,“今天不談這個。”


    兩人落座,聶錚突然說:“有一筆大買賣,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男人眼色驀然轉沉,“什麽樣的買賣?”


    聶錚說:“兩個月後,在鄰國會有一次大的du品交易。鄰國zheng府也有似乎也有繳殺的意思。但du販,有漏網之魚總不好。”


    對他下手的那批人,可是花了大價錢供養靠山,發家就是靠販du,眼下填海那筆錢沒賺到,現在又被人得了消息,要出去撈大的了,還是頭目親自過去。對著魔鬼,犯不著用和善的語言說話,如今,這批人有去無迴能解決很多事。


    事實上,寄希望於第三方補刀的不隻是聶錚,有些事,堂而皇之地辦效率有限,自己的jun隊調用不了,沒關係,還有雇傭bing。


    和聶錚預料的一樣,男人說:“我們的規矩,隻跟zheng府談這樣的買賣。”


    聶錚說:“按規矩辦,我隻是個中間人。”


    男人離開,接著過來的是趙老。


    聶錚遇襲,趙老先生心有餘悸,這些日子一直留在信園,隻是住在另外一棟小樓裏。


    趙老顯然知道誰來過,問:“談妥了?”


    聶錚保持一貫的嚴謹,“他自己見人再做決定。”


    趙老點頭:“看來事情已經定了七八分,就該這樣。等那一幫雜碎被削了羽翼元氣大傷,他們主子自己會收拾他們。至於剩下的骨幹,最好一個也別留,這個,咱們自己動手,錢能解決就不算問題。”


    聶崢微怔,這次行動擺明不是出於他們的私人恩怨,可是他外公的姿態卻是斬草除根,就算剩下的,也得用錢解決。這是什麽?趙老要請殺手?


    其實也正常,就算是商人,在這樣複雜的形勢裏求生存,殺伐不夠果決,是混不到今天的。


    此時,趙老歉意地說:“連累你了。”


    聶崢說:“哪裏的話。”


    趙老笑得有幾分戲謔,“你不是前些日子準備迴去一趟嘛,現在一時也不方便迴去了。該哄的哄,該補償的要補償,你好不容易身邊有個人,可別再像以前一樣不解風情。”


    聶錚於公於私都同樣嚴肅,“放心,我明白。”


    而在遙遠國度的童延,雖然這一年不再接電視劇,但已經接下的還是要演的。所幸手上的這一部,他戲份不多。已經拍了一個月,剩下的,一個半月能完成。


    童延是第二天迴外景地的,上了飛機就暈暈沉沉,隻能把劇本扔到一邊,閉上眼睛睡覺。否則,這種悶頭懵腦的狀態,他幹不成任何事。按他的吩咐,小田一小時後叫他,童延卻根本沒睡著。很煩躁,一個鍾頭就這麽浪費了,而劇本上的台詞他沒記進去幾句。


    次日清晨,趁搭景的功夫,童延把小田留在車上跟他對台詞。


    這一次,他對答非常流利。小田見狀,問:“小童哥,你昨晚又熬夜了?這樣不好,總熬夜傷身又傷腦子。”


    童延好一陣煩悶。他難道不知道不好,圈裏因為這個猝死的不止一個,而且他這幾個月記憶力明顯出了問題。但這不是事到臨頭了嗎?他不趁晚上能清醒的時候記,白天對著人12345?


    他不耐地說:“下一段。”別他媽廢話了,他沒時間廢話。


    正在此時,聽見車下有人問:“童延在嗎?”


    “啪!——”童延猛地地把劇本拍向前座椅背,氣急敗壞,“誰?”


    甭管是誰,在他忙得心急火燎的時候過來打擾,那就是敵人。


    小田被他的突然發作嚇了一跳,忙說:“我去看看。”


    童延喘了兩口氣,火氣像是壓下去了,說:“是葉琳琅,你讓她進來。”


    葉父上次跟他們合作反過去給鍾誠設局,投桃報李,鄭昭華果然在這戲裏給葉琳琅找了個角色,雖然是個戲份不多的女配,但對普通的電影學院在校生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小田下去,沒一會兒。葉琳琅上來了。


    應該是見他臉色不太好,葉琳琅問:“昨天沒休息好嗎?”


    童延隻想長話短說,“還行,你有事?”


    葉琳琅說:“我來跟你說聲謝謝。”


    前些日子,葉琳琅被劇組一同番位的女配逮著說酸話,童延正好撞見,護一句替人出個氣完全是舉手之勞。


    這不是重點,童延沒時間聽人傾訴入行心得,直接說:“這行就是這樣,踩低拜高,她咖位不大,但仗著跟副導演有點什麽,就敢對你不客氣。你想好了?真要在這行混下去?”


    葉琳琅無比堅定地說:“是。大不了,別人惹我,我不理。我不接受有些規則,就不期望規則垂青我,往後,能接到什麽戲我就演什麽,竹籬茅舍自甘心。”


    好一個竹籬茅舍自甘心……


    童延隻是笑了笑,“你有準備就好。”


    葉琳琅這樣還真隻適合自己家裏人給當經紀人,淡泊名利說起來好聽,但隨便哪個公司的老板,撞上一個淡泊名利的藝人都得犯愁,畢竟,有野心,不甘平淡的人,才有足夠的登高**。


    童延說完就等著葉琳琅下去,他真沒功夫給誰當人生導師灌雞湯。


    但葉琳琅坐著沒走,低頭垂眸片刻,鼓足勇氣似的,問,“童延,你現在……還是單身嗎?”


    童延眼皮一跳,他今年事業走背,桃花好像格外旺。


    也是,從中學到現在,可能他還欠葉琳琅一次更明確的拒絕,沉默片刻,他說:“我有喜歡的人。”


    心中高築的堤防一刻崩塌,原來說出這句話也不會怎麽樣。他依然活著,地球依然在轉,窗外陽光明媚依舊,雖然那明媚是褪了色的。


    葉琳琅聽完,臉色變了,眼睛紅了。可能也聽說過些什麽,嚅囁著嘴唇,問:“是男人還是女人?”


    童延這次喘到沒打:“男人。”


    童延下車時,外邊陽光已經轉為熾烈,但有那麽一刻,他心裏竟然異樣的平和。


    迎麵撞上鄭總監,想到車上哭得泣不成聲的女孩。童延說:“人是你招來的,現在你去,管把人安撫好。”


    鄭昭華一聽就明白了,笑了聲,“你真是夠招人的哈?”


    童延沒心思理會這玩笑,想起另外一件事兒,轉身說:“你能不能不要什麽事兒都告訴聶先生?他那比我這更亂,咱們懂事點,行不行?”


    鄭昭華說:“男人都有憐弱的毛病。你偶爾找到他跟前示個弱,他心裏說不定還挺享受。”


    童延沒弄明白這邏輯,“我難道就不是個男人?真爺們遇事自己多擔著點,有毛病?”


    男人遇事得自己擔,所以不管狀態多不好,童延這次殺青後迴城,直接去了古老頭那。


    一進門,他開誠布公地麵對現實,“古老師,我戲快演不下去了,這次,可能,真要迴爐再造才行。”


    古老爺子跟他談了一個下午,最後說:“我建議,接下來你接幾部小製作的電影,把其他花裏胡哨的東西都去了,單追求演員表演的本色,慢慢磨。”


    童延對鄭昭華轉述了原話,鄭昭華沒異議,甚至當即甩給他一劇本,“這個你看看,小製作,走情懷路線的片子。”


    於是,從2014年十一月到2015年的七月,童延連著演了兩部小製作電影。因為電影投入本來不大,就算拖了拍攝進度,童延自己也能追加投資,所以,這八個月,他的生活節奏比以前慢了許多,失眠和頭疼都稍有好轉,狀態似乎一點一點地找迴來了。


    2015年的七月,童延迴s城上一個綜藝節目。


    前一夜,休息時間有限,在休息室看台本的時候,他撐不住,靠著椅背打了會兒盹。


    這盹也沒打多久,醒來時,小田不在。


    童延起身往屋外去,剛推開門,聽見屏風的另一邊有人在小聲說話。


    先是男人問話,“這期節目,不是原本打算請計秋明的嗎?怎麽又換成蔣瀾了?”


    接著,有個女人壓低聲線迴答,“原本就沒打算請計秋明,你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請了童延,就不能請計秋明。”


    男人說:“計秋明現在人氣正旺,演技又難得的好,台裏為什麽會舍他?”


    女人說:“演技好算什麽,背景大才是關鍵,他那個小工作室,比得過童延背後的雲星?”


    童延腦子突然有點恍惚,退到門後笑了聲,今夕何夕,他的勢也得壓得住人了,真是痛快,也真是難得。


    2015年,七月,計秋明憑周承軒的那部戲,又把金柏獎的最佳男配角獎抱迴了家,勢頭一路走高。


    而年初,《我自傾懷》上映,童延沒砸出一個好看的水花,業內甚至有人評他江郎才盡。


    計秋明艸的是戲瘋子的人設,把耿直做為賣點,還真戳了挺多人的萌點。由此,去年的拉踩事件也成了無意,別說,這洗腦包,就連童延自己都快要吃下去了。


    但就算計秋明洗白,兩邊粉絲依然是對家。


    這一晚,童延又登上了他半年沒上的小號,看了兩邊掐架的記錄。


    計秋明的粉絲是這個調調:“抱住你們的綜藝咖愛豆自嗨去吧,我們明明的獎杯,ty拍馬都追不上。


    “ty那演技現在也就敢蹭蹭老情懷的熱度,這種資源,怕是他背後的金主撤了吧?還演技派,別吹了,替你們臉疼。”


    童延的粉絲負隅頑抗:


    “拉倒吧,記住,電影叫好不叫座,就是你們家日月那辣眼睛的長相趕客。”


    童延看不下去了,很快點迴他自己首頁,有個熟悉的id頓時跳入他眼前。


    這id的主人以前是他的粉絲,因為覺得小姑娘說話有意思,他才用小號把人給關注上。小姑娘微博上的照片有些刺眼,童延點開一看,這人年初發了條微博,表示掐架掐累了,決定不再追星。而從一個月後開始,到現在,小姑娘的每一條微博,都是計秋明的照片……


    真是,今非昔比。這一晚,童延再次失眠。


    這一點的十月,聶錚終於把纏在身上的麻煩肅清。又是提前一個月安排行程,這次,他有兩天的空,可以迴國看一看童延。


    童延手上的戲剛拍完,碰巧也在s城落腳。休息日來得不容易,他去看了一趟夏老太太。


    自聶錚走後,他得閑時便會到老太太這兒走一趟,總要有些什麽事或者什麽人,證明他和聶錚的牽連依然緊密,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這天,天氣很好,秋末冬初,晴日和暖。


    夏老太太精神不如以前了,家事隻能由著照顧的人去做,自己躺在院子裏曬太陽,也安心跟童延說了會兒話。


    童延想到一直不太敢問的事,說:“當時,您是怎麽做到讓趙老把聶錚帶迴去的呢?”


    夏老太太頭歪在躺椅背上,眼睛眯著,“我看不過去了。聶錚他媽拿他勾著他爸迴家,他爸要是沒迴來,那女人就拿聶錚撒氣,聶錚那時候那麽小,才到我大腿高,被他媽拿藤條抽了也不說話也不哭。不是,他平時都不愛吭聲,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他有語言障礙。這樣下去,這孩子就毀了,偏偏他爸也不管。”


    童延心揪了起來。


    老太太又說:“我求過聶家人,可他祖父祖母都不在了,隻剩兩個伯伯,也不愛插手弟弟的家事。剛好啊,趙老先生來了。趙老先生來的前一晚,聶錚在雪地裏站了好幾個小時,那天正發燒,我就把他用毯子裹住,抱到趙老先生麵前,掀開衣服讓趙老看孩子身上的傷。”


    老太太眼皮越來越沉,聲音也越來越低,“我邊哭邊說,趙先生,您不帶走他,這孩子就活不下去了……現在,想起來……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對的事。”


    這是夏老太太說的最後一句話。


    聶錚接到老太太的死訊,是在飛機起飛前。痛,但是談不上吃驚,這兩年,老人家的各項生理機能都在衰退,生老病死,是誰也躲不過的宿命。


    但他沒想到,會是童延給老人家送終。


    他安排在老太太身邊的人對眼前的一切早有準備,辦事效率高,飛機落地,聶錚帶著隨行的人直接去了殯儀館。


    靈堂已經布置好,聶錚進門就瞧見童延坐在一側的椅子上,眼睛定定望著棺槨的一角出神。


    哀樂的旋律除了肅穆就是悲痛,聶錚心沉到了底。可在童延發覺他到來,起身,訥訥叫了聲聶先生之後,看著童延蒼白的臉龐,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別怕。”


    別怕,怎麽會不怕,童延親眼看見一個生命在自己眼前結束。


    童延那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布滿了紅血絲,眉目間的哀痛和倦色一眼可見。除了那句別怕,聶錚好半天沒發出別的聲音。


    人和人啊,總沒有憑空而生的親密,他們認識時間說長不長,但童延的存在穿插了他人生諸多的轉折,就像是一條鎖鏈,深深地卷進他生命線的肌理。


    分不開了,聶錚想,這就真是分不開了。否則,他都不知道拿什麽心情迴顧,這一段屬於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我聶,童延要是不要他,他就真得光棍一輩子了。_(:3」∠)_


    下章又打包帶走,奇怪,我為什麽要說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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