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廊下響著一前一後的腳步聲,有種莫名的壓抑感,司馬師走在前麵看不到夏侯玄此時此刻的表情,但卻不難感受到他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精神的高度集中讓司馬師對身後的風吹草動都異常敏感,走出一小段路後,他察覺到夏侯玄的腳步聲消失了,當即也停了下來。探尋地迴過頭去查看,隻見夏侯玄不知為何一手撐著廊柱,在自己的臂彎中深深埋,很是痛苦的樣子。快步走過去,司馬師伸手扶住他,不解而關切地喚道:“太初?你怎麽了?”


    一動不動地任他扶著,夏侯玄喃喃道:“不去了,我還是不去了停了一歇,他像是下定決心般又重複了一遍,“我不去看媛容了


    想他大約是無法直麵故去的胞妹,司馬師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不必勉強自己,隻是,明日之後……”


    “想見都再見不上了補完了他未說出口的話,夏侯玄輕哂一聲道:“子元,你以為這是誰造成的?你以為我為何遲遲不來,現在連媛容的最後一麵都不敢去見?”


    連續的幾個問題無一不重重砸在司馬師的心上,雖然事前就設想了一遍見到夏侯玄後可能生的所有情況,但真正麵對他的質問時,司馬師依然能夠感到內心的不適。怔了片刻,他故作冷然道:“重要的不是我以為怎樣,而是旁人如何以為,你又如何以為


    “所以那些外人不明就裏的反應你還滿意嗎?”指甲幾乎要摳進廊柱的漆木中,夏侯玄咬牙道:“我的不作為也還稱了你的意嗎?”突然翻手提了司馬師的衣襟用力將他甩在廊柱上,夏侯玄紅著眼睛道:“你知道媛容最後一次見我跟我說了什麽嗎?你知道嗎!”


    脆弱的咽喉被他的指節抵住,司馬師稍稍抬高了下巴以緩解唿吸的不暢。麵無表情地望著情緒失控的好友,他表現出了如同諷刺般的冷靜,“不知道頓了頓,又道:“這跟你去不去見她最後一麵又有何幹?”


    “我怕自己看到媛容的死狀會恨你一字一頓地道出這句話,夏侯玄頂在他頸間的手慢慢鬆了勁兒,“她一直對我說,無論日後你做了什麽,希望我都不要責怪怨恨你。媛容早就料到,遲早有一天,你會容不下她


    “所以呢?”目光顯得有些飄忽不定,司馬師木然道:“你就打算如她所願,絲毫不怨恨我沒照顧好她?”


    手終於徹底離開了他的脖頸,夏侯玄退後一步無力道:“既是媛容所願,亦是我心所願。阿師……我不想恨你


    保持著後背緊靠廊柱的姿勢,司馬師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似笑非笑道:“如此說來,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你們兄妹的溫厚寬和?”神色一凜,司馬師倏然逼近到他麵前,厲喝道:“懦夫!夏侯玄,你是不想恨我還是不敢?旁人不知道媛容是怎麽死的,你心裏還沒數嗎?”


    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夏侯玄一時被鎮在了原地,好不容易迴過神,他極力壓製著聲音裏的顫抖,不可置信地問道:“當真是你害死了她?”


    “你說呢?”迴了句貌似模棱兩可但實則指向性極強的話,司馬師張開雙臂,無謂道:“現在,你還能做到不恨我,繼續跟我當好兄弟嗎?”


    慌亂無措地搖著頭,夏侯玄覺得心裏的某處正在寸寸碎裂,他看著司馬師近在眼前又仿佛遠在天邊的臉,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惡夢。朝著那張冷峻如冰的麵容伸出手,他恍恍惚惚道:“不會的,子元,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不是抬手握住他停在自己麵前的手,司馬師眉心微動,好像有點難過,可說出口的話卻讓人心寒,“你真可悲,太初,寧願相信這種假話


    “你,好,很好甩開他的手,夏侯玄轉身似乎要離去,可旋即,他又猛地迴過神身,一拳打在了司馬師臉上。


    “唔突如其來的衝擊力讓司馬師猝不及防,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他的後背又撞到了廊柱上。偏著頭,他碰都沒去碰一下受傷的嘴角,一臉的滿不在乎,唯有蹙起的眉泄露了他在隱忍疼痛的事實。


    一拳又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司馬師的身上,夾雜著夏侯玄不可遏製的怒火與悲傷,麵對司馬師的無動於衷,他感到絕望。


    支撐著傷痛不斷累加的身體,跌坐在地的司馬師冷漠地望著他,眼底是深深的嘲諷,“這麽憤怒的話就去告訴別人真相啊,在這裏瘋有什麽用?”


    “你以為我傻嗎?”手上的動作暫且頓住,夏侯玄冷哼道:“現在說出去有誰會信?何況一旦與你司馬氏撕破臉皮,於我夏侯家又有什麽好處?”


    “倒難得你清醒一迴哂笑一聲,司馬師低聲道。


    “是啊,我一直都沒清醒過。但以後,不會了平靜地說完,夏侯玄的拳頭再次掃向司馬師,卻並未打到他,而是停在了他額前不過幾寸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雙眼緊閉的樣子,夏侯玄覺得眼睛有點脹,緩緩眨了下,視線就模糊了,“這是你欠媛容和我的拳頭輕輕在他的眉間抵了一下就馬上鬆開了,夏侯玄讓自己的手順著他的輪廓滑落,而後轉身離去,留下無限的歎息,“世間真心本就稀缺,你竟不知要儉省。子元,你才是可悲的那個


    睜開眼,司馬師扶著廊柱站起身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能迴神,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夏侯玄留給他那樣的背影,一點殘存的溫柔,但更多的,是決絕和殘酷。背過身朝著與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司馬師知道,從今以後,他們將無數次將這樣的背影展現給彼此,他們再也迴不到最初的日子了。


    關於夏侯玄口中的“可悲”,他想也許是真的,但天地之間,總有一顆屬於他的,不會改變的真心。那些他忍心踐踏的,能離他而去的所謂真心,從不是他需要的。


    一步一步走到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司馬昭身邊,聽他調侃又不乏心疼道:“頭迴見自己去討打的人看著兄長唇角的傷口,他指了指自己唇邊相應的位置,“疼嗎?”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輕哼一聲,司馬師繼續向前邁步,邊走邊戲謔道:“熱鬧看夠了就過來做好人,方才怎麽沒見你動作?”


    “天地良心呀阿兄緊跟在他身後,司馬昭無奈地攤著手道:“當時那種狀況就算我真的出去幫你,你也不會同意吧?”


    被說中了心思的司馬師無聲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喂走在後麵看不見他的表情,又沒有得到迴應,司馬昭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心下一急,伸手便去抓他的肩膀,“我可沒把別人打你當熱鬧看,又不是你打別人


    倒抽了口涼氣,司馬師肩膀一縮,頓住了腳步,“別碰,疼


    跟著他一起停下,司馬昭還保持著單手虛扶在他肩上的姿勢,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吧,傷得這麽厲害?”


    “都是皮肉傷,不礙事見他一臉緊張又無辜的表情,司馬師不禁好笑,“還有,你那是什麽渾想法?”


    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司馬昭收迴手不好意思地模模後腦,小聲嘀咕道:“看的心情不一樣啊


    “哦——”故意拖長了聲音,司馬師挑眉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著揶揄道:“為兄受教了


    司馬昭很想照著他的肩膀再一掌拍下去,但到底沒狠下心來,隻是氣悶地迴敬了一句“難怪太初忍不住要打你繼而又催促道:“走走走,迴房替你上藥去


    房中的火爐裏出嗶嗶剝剝的燃炭聲,散出的熱氣將外麵的嚴寒徹底驅逐。


    幫司馬師處理好了嘴角的傷口,司馬昭將傷藥放迴案上,轉手去拿藥酒,“去床上趴好


    依言月兌了衣物走到榻邊上去墊著枕頭趴下了,司馬師臨了還不忘囑咐他,“你輕點


    “我還以為你不怕疼,剛剛躲都不躲的把藥酒倒在手心裏等著捂熱,司馬昭在榻沿上坐下,掃了眼他肩上和後背上已隱隱顯現出了瘀傷,不滿地咋舌道:“下手還真重,忍著點啊


    “嗯低低應了一聲,司馬師感到後背上傳來按壓的疼痛和藥酒火燒火燎的刺激,默默把臉埋進了身下的被褥間。


    “我就想不明白邊替他按摩傷處,司馬昭邊百思不得其解道:“你何必去討這苦吃,還跟跟太初鬧掰了


    “你說呢?”趁著抬起頭換氣的當口反問了一句,司馬師並不作答便重新埋下頭。


    “我哪兒知道,快講嘴上雖然這麽說,可司馬昭手上的工作卻是絲毫不敢怠慢。


    悶笑兩聲,司馬師甕聲甕氣道:“你好好想想我再告訴你


    得不到答案,司馬昭隻好思索了一番,試探著問道:“因為‘浮華案’,你不想再與太初他們有所往來,所以正好借著這個由頭跟他一刀兩斷?”


    “倒也不是這麽個說法,浮華一案他們與我一樣,都是皇權與世族鬥爭抗下的犧牲品,換做是誰都不會有太大差別。媛容的死出了我的預料,卻意外成了試探外界的一次機會。至於太初,終究不能再共事,還不如撇清關係來得痛快不知是不是缺氧的原因,司馬師覺得胸口憋悶得直疼,扭臉離開被褥,他側頭貼在枕上吸了口氣繼續道:“一來,這樣可向聖上表明我謹遵教誨,痛改前非的決心;二來,經過媛容一事,夏侯家和我們明裏暗裏多少會有嫌隙,太初與我斷交,勢必會引起父親的重視


    “那有如何?”歪頭望著自己兄長被燭光柔和了輪廓的側臉,司馬昭因思考而停止了手頭的動作,“你不也因此而孤立無援了嗎?”


    “的確支起身子,司馬師的臉上並沒有憂慮之色,相反,甚至有一絲狡黠的笑意。勾手示意司馬昭附耳過來,他輕聲而緩慢道:“父親之後,司馬氏興衰榮辱的擔子總需有人一肩挑起。我的孤立無援,難道不是司馬氏未來的無望?”對上司馬昭轉正過來的目光,他玩味般地揚揚唇角,“你說,父親有可能坐視不管嗎?”


    “應該不會與兄長如此近距離的鼻尖相對讓司馬昭心跳加,胡亂答了一句,他向後撤了撤身子,站起身避重就輕道:“不過,想跟太初斷交就一定要讓他打你一頓?”


    敏銳地體會到了剛剛那轉瞬的尷尬氣氛,司馬師見他背身到案前開始收拾傷藥、藥酒便自己坐起身穿戴起了衣物,“這樣我和他都能好受一點言語間,司馬師正好低頭整理到腰間玉玨下懸著的流蘇,手指一僵,他眼前仿佛閃過了昔日夏侯徽低眉淺笑,為自己挽係衣帶的模樣。一手握緊玉玨,一手撐住額頭,他默然良久才又沉緩深長地道出一句,“也是我欠媛容的


    把東西放迴床頭的暗格,司馬昭低頭望著司馬師,眼底映著閃爍搖曳的燭火,溫暖如春。不習慣太過嚴肅的言辭,他伴著他兄長的身邊坐下,咧嘴笑道:“從小到大,什麽事都跟你一起做,以後也一樣


    即便你千錯萬錯,心機可怖,你都是我唯一的兄長。無論登臨絕頂還是永墮深淵,我都沒有理由放任你一人麵對。


    “嗬……”怔怔聽著他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用情至深的話,司馬師不知是欣慰還是傷懷地笑了一下。舉目望向司馬昭,他癡看著那除去明光與自己別無他物的眼瞳,終於意識到——


    他們,再也沒有退路了。


    輕歎一聲,司馬師將握成拳的手在司馬昭放在膝上的手背上輕輕撞了下,認命地點點頭,“好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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