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原桜來上課了。


    晨訓時引來不小的轟動。她剪了短發。


    一群男生圍上去問長問短的,大多驚歎惋惜她的秀發。栗原站在人群中間,不見往日溫婉笑容,淡漠地伸手摸了摸短了一大截的發尾,無視所有人徑直離去。


    和大眾交好不行,疏離也不行,恢複議論紛紛的女生們隻想找個宣泄點。


    還是上次那個粉色信封,午休,同樣時間。


    栗原桜把我叫到天台。


    “所以,你想說什麽?”


    “哦,不認為是向你的道歉嗎?”


    風吹亂她的頭發,她的手幹脆固定在耳旁減弱風力,維持發型。雙眼有時微微迎風閉上,眼睫顫動。


    ……唔這熟悉感,隨處隨地擺出拍寫真集無懈可擊的姿勢,怎麽不見黃瀨有這種技能呢,好像進入籃球部之後非常矚目的賣蠢,被大隊長各種操練青峰各種嫌棄,還有被小黑子嫌棄後嚶嚶哭泣的習慣——雖然現在人家壓根沒入部就是了。


    不過時間也不剩下多少了,離那命定的一球。


    “是道歉嗎,不可能吧。”果斷道。


    “先見之明,還是說真了解我?”栗原失笑,“我確實不打算向你道歉。”


    “是嗎。”


    “你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如果有人下令讓你被一群暴走族追殺唯有狼狽四處竄逃,偏偏當時是糟糕的下雨天氣淋滿身濕,如果這樣的話你依舊沒有「三度佛臉」,那麽我真的是一點也不在意。”


    她半掩住嘴,淑女笑:“那便是十分在意了。”


    我攤手,“我在不在意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栗原桜這個人某種程度上自尊心可堪比安部伊織,或許比她更強也說不定。得天獨厚外貌身姿,早早習慣於周遭的感歎注視,校園偶像得心應手,加上年少輕狂,原本外向的性格逐漸與環境相唿應,不自覺任其撒手外放成一顆上頭尖銳磕人的五芒星。


    充滿自信是一迴事,太過驕縱卻是周圍人的寵溺和淡漠。


    反過來說,其實是她想向人撒嬌吧……?


    栗原嗤笑一聲,“喂喂,你那種成年人式的說話方式怎麽迴事啊,有點自大哦,妄自用我的角度剖析,滿滿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你以為自己是長輩嗎,在縱容後輩什麽鬼的,氣死人了。”


    ……某種程度上確實是長輩吧?


    栗原撕去以往虛與委蛇的假麵,咄咄逼人,“嘛反正你說得也對,在不在意生不生氣我都無所謂,根本不會把你放在心上,像你這種走在人群裏便會湮沒的家夥完全不懂大眾偶像的苦惱。”


    這孩子,以前沒發現出來,毒舌的本事比她腰圍粗壯多了。


    額角冒青筋冒青筋,我也會生氣的好不好。


    她繼續道:“那天的事我當算了,反正你那時也成功逃脫了一點傷都沒受。本來也不打算讓你受傷的,隻想恐嚇一下給點教訓而已,因為一想到前輩狼狽的模樣被你盡收眼底還零距離接觸攙扶到他去醫院,感謝是迴事,原不原諒是另迴事——啊火大!現在想起來……混蛋混蛋,為什麽當時出現在那裏的不是我啊,如果是我的話……現在說不定就不是這幅場景了,前輩根本不會和那種半吊子的人結為情侶。話說不可思議吧,前輩應該不喜歡那個女人,或許告白之前還不知道有這種人存在,然而告白後,她究竟是走了什麽狗屎運……”


    栗原開始時勉強說著重要話題關聯的事,後來說著說著打個大轉彎彎到爪哇國去了,怪癖變化球的弧度都沒比這犀利,日後黑子君的魔術傳球估計也沒這種本事吧……我是專門上天台來吐槽她的嗎?!


    而且壓根不提自己的事情,明明從不爭取過,單方麵責怪他人。


    ——大眾偶像的苦惱原來是這個?(才不是!)


    我歎一口氣,打斷她,“哪怕是互相喜歡的兩個人結果也不一定在一起,何況暗戀的人。栗原,現已至此,你要還抱有從前的態度是無法改變什麽的,想要就去爭取,失敗了就汲取教訓,承認自己的失敗有那麽難麽,更別說你連小小的第一步都不敢跨出,隻等著美好的夢想自己靠近,你是傻瓜吧,不從起點線離開的話是靠近不了終點線的不是嗎,被拒絕了有什麽,重新再來一次不就好了?遊戲也有重來一次的按鈕,啊,不過萬一是三年級的夏甲之類的就隻有一次絕無僅有了,怎麽辦……”


    聽到前頭教訓的口吻栗原還有些生氣,後來也仿佛打了變化球一樣往毫不重要的地方拐去了——


    “噗。”


    “要知道夏甲可是三年級最後一個夏天啊,完了意味著結束……嗯?栗原你笑了?你這是在嘲笑我嗎?我又說了什麽值得可笑的事情了,不,別騙我了,你隻是想笑而已,春光滿麵的小姑娘啊。”


    “囉嗦!”栗原被我一說收斂笑意氣吼吼道,“誰是春光滿麵的小姑娘啊你這鄉下姑娘!”


    “……鄉下姑娘?!”


    她抹了抹鼻頭,哼聲:“難怪了,難怪那些家夥總是……”圍在你身邊。


    沒說出口的話,栗原接著說:“居然老氣橫秋說什麽不在意,被人追著要打那麽狼狽了還裝聖母不在意,我果然最討厭你了,以後也不想和你講話,在學校遇到的話就當做彼此不認識無視過去吧。”


    “我是說不在意,可也不是那種不在意啊,經你嘴上一說,我反而有點生氣了,喂,你果然應該向我道歉——”


    “真的令人討厭的家夥,總是掛著平淡疏離的笑,對待不熟的人禮貌有加,明明不熟卻還能友好幫助他人,對待熟悉的人則時常開不傷大雅的玩笑甚至打鬧起來,這種人應該是外冷內熱,但鶴崎直生——我認為你是一個由內而外都冷漠的人,經常在你旁邊和你說話的人,比如那個粉色頭發的女生吧,還有籃球部那個黑皮膚的男生,綠毛,甚至是黃瀨,”栗原指指眼睛說,“你看向他們的眼底隻有毫無波瀾的冷淡。”


    ……


    天台寂靜下來。


    微風中似乎餘留栗原的迴音。


    栗原身為模特到名叫社會的地方上工作,早早見識領教過那個會吃人的地方,學到了細致觀察他人。作威作福的工作人員和一些沒事找茬樹威嚴的前輩,她不是沒吃過苦頭。


    沒有隻憑天賦就能夠大展身手的地方。


    要學的東西多得多呢。


    黑子也會觀察人類,他的興趣之一,憑借觀察力結合自身的存在感,才讓他的得到完好發揮。


    可是這種觀察力和栗原的有些不大一樣,不如說每個人的觀察都不大相同各有千秋,以獨特個體基點出發的視野本身就是不相同的。


    黑子曾經對我說過,鶴崎同學第一眼看上去是個文靜的女孩,但似乎不大好相與的樣子,至少對於我來說;後來熟了以後發現完全放得開,和一大群人在一起時甚至是鬧得最厲害的那個人……但是有些時候沉默得嚇人,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有時候過於剖析自己了,我知道。


    對於第一眼見到的人難以熟絡起來,總要經過一個生水沸騰的過程,可惜太晚。


    麵臨任何事,少了份差那麽一點完滿的積極,於是漸漸沉靜下去,最後水麵半點氣泡也沒有了。


    原來盡是我在推開他們麽。


    “綠間君,切入技術有待提高,不要覺得拿到球原地投籃能中就放鬆下來,接到傳球抓實後要小心周圍攔截,必要的話可能需要多次甩開防守。”


    下午,部活。


    教練吹哨休息十分鍾,桃井遞給我一瓶水笑著說:“很努力啊小鶴,來,神經別崩那麽緊,稍微休息一些比較好哦~”


    我接過,“謝謝桃井同學……說來,最近青峰君狀態很不錯啊,衝勁十足,變向運球不說,在籃下避開攔截的時候更具靈巧性了。”


    桃井噘嘴,“哪有什麽,一直以來都是精力旺盛的笨蛋。”


    我嗬嗬幹笑,她湊過來附到耳邊悄聲道:“不知道最近部活結束後不迴家偷偷待在體育館裏做些什麽,我說既然是練習的話幹嘛不讓我看,隻會嚷著我囉嗦快迴去之類,阿大那個肌肉笨蛋!”


    噗,是說青峰和黑子在體育館一起練球的事嗎,弄得這麽神秘難怪搞得桃井覺有奸/情,不愧是未來的光與影啊,迴避眾人偷偷摸摸的兩人獨處一室放課後時間,很愉♂悅♂喲。再來個練習時不小心肢體接觸什麽的觸發事件,親密的關係水到渠成啦。


    “笑得這麽yd,莫非——”


    桃井摸摸下巴狐疑地盯著我,不小心表露無遺了,得趕快走!


    “小鶴知道些什麽快說啊!”


    桃井熊撲上來,掛在我脖子上蹦蹦跳跳,還時不時撓我癢癢。


    “哈……噗哈……停、別撓了……癢唔!……哈哈哈我說我說……”


    “快從實招來!”她雙眼發光,八卦之魂燃起。


    “……你記得之前關於三軍體育館的傳言嗎?”


    她打了個哆嗦,“那個鬧鬼的——”


    “沒錯,就是那個詭異的體育館,從外麵聽有打球聲,但是推門進去卻一個人也沒有。”我高深莫測道。


    “咿呀!”她害怕地尖叫起來。


    “據說青峰君部活結束後會在那裏練球,不過到底是自己一個人還是和……”我話停在這裏,“說不定我們現在看到的青峰君,並不是我們所熟悉的那個青峰君呢……”


    “嗚哇哇哇哇——”


    我話沒說完,桃井就捂著耳朵大叫跑開了。


    ……


    “……噗。”


    一旁默默目睹的綠間走上來,推推反光的眼鏡說:“性格惡劣的家夥。”


    我捂嘴偷笑,“沒做過分的事吧,實話實說,而且隻是我的推測罷了,噗噗噗。”


    見我笑得肩膀一縮一縮的,綠間不爽嘖一聲。


    此時他還不知道未來將會麵臨兩個差不多性情的家夥,該有多惡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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