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羊皮筏子已經到了黃河中心,隻見四周茫茫黃水,河中心一個接一個大大小小漩渦不斷湧來,又從身下皮筒的間隙中流走,河中心的激流載著這小小的羊皮筏子如飛箭一般向下遊而去。筏子客此時表情嚴肅,他不斷劃槳,使出“壓”、“抓”、“提”等各種招式,這小小的羊皮筏子順流而下的同時也向黃河南岸劃去。


    “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坐在筏子上的蔣忠彬突然冒出了兩句。


    四顧周圍,在激流中的羊皮筏子如同隨風飄落的孤葉,身處茫茫黃水之中隨波逐流,讓人感到此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前進的方向也似乎找不到。無論人類有多麽大的能力,在大自然麵前也是很渺小的,身處此時此地的李青林感到了孤獨與無助。李青林再細細品味這兩句詩,總覺得這兩句話雖然寫的是乘筏渡河,其實何嚐不是作者對人生的一種感慨呢?


    “這筏子過了河之後就是在下遊靠岸了,如果筏子一次又一次過河,再一次又一次往下遊靠岸,那最後筏子是不是漂到大海裏去了?”丁狗蛋在一邊突然開口問道。


    蔣忠彬大笑道:“丁兄弟,你這就是多慮了。這羊皮筏子其實就是水曲柳的木框再加上九個吹滿了氣的羊皮筒,總共也就二三十斤重。等會靠了岸,這位老哥就會將筏子從河水裏撈起來,然後扛在肩上往上遊走。老話說‘下水人乘筏,上水筏乘人’,隻要筏子客老哥勤快些,筏子就不會流到大海裏去的。”


    乘筏子的人在說說笑笑,操縱筏子的筏子客卻緊張萬分拚命劃槳,經過筏子客緊張拚搏,羊皮筏子終於渡過黃河中心湍急的水流,慢慢靠向南岸,羊皮筏子終於安全靠在南岸下遊的一個簡易碼頭上。


    下了筏子付了錢,李青林一步三迴頭,他不僅是在迴味剛才過黃河時的驚心動魄,而且還在想這看種似簡陋的乘載工具能不能運用到軍事上。


    就在這時,李青林突然看見黃河岸邊聚集著十來個青年學生,這些學生大都在十八至二十歲左右,從他們整理行裝的情形來看,他們似乎剛剛也從黃河北岸渡河而來。


    這十來個學生有男有女,他們雖然沒有像士兵那樣軍紀嚴明,但是他們行動都聽一個人指揮,似乎是有組織的在行動。而這個指揮者也像是一個學生,隻不過年齡比其他的學生大些,看上去像是一個大學生。


    對於這個學生頭兒,李青林和潘可為都注意到了,李青林看了幾眼之後總覺得這個人他似乎看見過,但是就是想不起來這個人到底是誰、自己在哪裏見過。


    “朱紀章,你一路上總說天津的海河如何如何,現在見識了黃河,有什麽感想沒有?”一個大大眼睛剪著齊耳短發的女學生問那個學生頭兒。


    “他有什麽感想?我看他的感想就是被滔滔黃河嚇壞了。你們沒和他在同一個羊皮筏子上,沒看見他剛才嚇得臉色蒼白,雙手緊緊抓著那木頭架子一動都不敢動呢。”朱紀章身邊的一個男學生嘲笑道。


    “想不到你這個平時自稱為意誌最堅定的人也有怕死的時候啊?”女學生道,眼睛裏似乎有了一絲不屑。


    那個被稱為朱紀章的學生頭兒漲紅了臉,他強行辯解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替你們的安全所擔心罷了。”


    見有人準備反駁他,朱紀章轉移話題道:“同學們,昨天咱們中間有的人還是坐在學堂裏的好學生,還是家長們的掌上明珠,今天咱們突破了封建的枷鎖,突破了禮教的牢籠,咱們要衝向自由,咱們要去追求光明。今天過黃河固然很兇險,古人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一場兇險也是對咱們的一次考驗。經過這次考驗,我們將更加堅定地去追求偉大的理想,去奔向自由的地方。光明在指引著我們,抗日的洪流中將會有我們這群年輕人的身影,同學們,背好行囊,咱們奔向抗日的前方”


    這個年輕人很會說話,這一番不是演講的演講將十來個學生鼓動起來,他們背起行李跟上朱紀章繼續往前走去。


    朱紀章的講話聲音很大,李青林和潘可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朱紀章的話語很有激情,李青林一下子想起來了,這個朱紀章自己還真的見識過,他應該就是李立德在南開的同學、學生會的頭頭。


    迴想起當時朱紀章一副**青年的派頭,最後卻被向下的地主老財李萬財一句“如果喊喊口號、發發電報就能把日本人嚇死,那我們還要軍隊幹什麽?”給問住的情形,李青林就想笑。


    潘可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朱紀章,他對身邊的蔣忠彬一使眼色,示意他立刻行動。


    蔣忠彬立刻會意,他快步跟上了朱紀章,開始和朱紀章拉話:“這位同學,你們都是要到延安去的吧?”


    朱紀章猛一迴頭,見是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在問話,於是含含糊糊答道:“我們是想到能抗日的地方去求學。”


    “唉”蔣忠彬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這一路之上看到的不是渾渾噩噩混日子的民眾,就是士氣低落的官兵,現實實在是令人擔心,咱們中國能打得過日本人嗎?”


    朱紀章道:“世界上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日本法西斯目前看上去很強大,但是他們也隻是暫時的猖狂。隻要咱們中國有了英明的領導,有了強大的武裝,打敗日本帝國主義那隻是時間問題。”


    聽完朱紀章的話,蔣忠彬顯得十分激動,他一把拉住朱紀章的手,道:“這位同學,你說得太好了,我今後就跟你們走了。”


    見朱紀章用警惕的眼光看著自己,蔣忠彬連忙從身上拿出一些證件遞給朱紀章,道:“這是我的學生證,這是我的成績單,這是我們學校的校徽。我本來在開封學習,我們學校也有像你們這樣的人,我本想加入他們的組織,可我家裏人怕我有危險,就讓我叔叔強行帶我迴家。”


    他邊說著便迴身一指潘可為,道:“那就是我的叔叔,他是個跑生意的,這一路之上將我看得緊緊的,我都煩透了。”


    朱紀章笑了一笑,沒有接蔣忠彬的話頭。


    這時,潘可為喊道:“小子,你別想什麽花花點子,快點給老*子乖乖地迴來,不然打斷你的腿”


    “真沒辦法,這麽點時間沒看見就喊上了。真羨慕你們,你們都是好樣的。”蔣忠彬有些遺憾地說道。


    “你還在磨蹭什麽?還不快點迴來?”潘可為繼續喊道。


    “來了來了,不就是說幾句話麽,喊什麽喊。”蔣忠彬顯得很不滿地嘟囔了幾句,然後跑了迴去和潘可為匯合在一起。


    朱紀章迴頭看了看蔣忠彬,他沒說什麽話,繼續領著一眾學生往前行,而潘可為等人也遠遠吊在朱紀章等人的身後繼續走著。


    “情況怎麽樣?”潘可為低聲問蔣忠彬。


    蔣忠彬也小聲答道:“咱們的情報很準,這些人肯定就是去延安的。那個朱紀章還算是有點警惕性,沒有漏一絲口風,我這次隻和他們混了個臉熟,不過下次就更好接觸了。”


    聽完這一番對話,李青林暗自心驚,原來這個蔣忠彬還真是有特別任務的,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得出一個答案,那就是蔣忠彬將對這一小隊準備去延安的學生有所圖謀。


    雖然猜出了蔣忠彬的任務,李青林也不敢在這方麵同潘可為多交談。見自己一直隨著朱紀章的隊伍在行走,李青林問道:“潘大哥,咱們跟在別人後邊走,會不會走錯路?”


    蔣忠彬笑道:“李長官,路是不會錯的,這條路就是通往靈寶縣縣城的,咱們將在靈寶坐火車去西安。”


    李青林他們到達的地點是靈寶縣的黃河灘上,此地依然還牢牢掌控在國軍的手裏,以李青林國軍少校軍官和潘可為軍統少校特工人員的身份,他們此後的行程一路太平。


    從黃河灘到靈寶縣城還需要走一段路,在路上,潘可為也向李青林略微透露了他此行的原因,一方麵是公務,那就是為西安的軍統機構辦一件事和將蔣忠彬送到西安,另一方麵是私人原因,那就是他現在手裏有了大量的錢,他需要將這些錢送給父母和妻子兒女,以免自己失手或者遭遇不測而人財盡失。


    對於潘可為的事情,李青林一般絕對不會打聽,他知道象潘可為這樣的人身上全是秘密,有時候知道了他的秘密就等於無形之中給自己套上了枷鎖,李青林才不想成為潘可為懷疑的對象。


    到了國統區的潘可為也放鬆了下來,因為手裏有大量走私大煙得來的錢,他開始吃好的和好的住好的,足足過了一把有錢人的癮。


    靈寶縣處於洛陽以西,隴海鐵路從洛陽經靈寶一直往西直達西安,要到西安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乘坐火車了。隴海線西段目前還正常運行,因為戰事緊急,火車絕大部分都是軍列,客運火車的車票很是緊張。


    李青林他們在靈寶住了兩天,這倒不是因為弄不到車票,憑著潘可為軍統少校的身份,弄幾張火車票倒不是什麽難事,他們住了兩天是因為朱紀章等人買不到車票。


    在靈寶的這兩天裏,蔣忠彬有空就裝著進步學生去和朱紀章他們接觸,並不時拿點零錢給學生們打打牙祭。兩天之後,朱紀章他們終於買到了火車票,潘可為他們也通過當地軍統機構拿到了火車票,李青林一行四人登上了西行的火車。


    由於運力的緊張,除了因軍政方麵的需要而特別掛上的車廂之外,目前所有客運火車都取消了臥鋪車廂,潘可為所委托的軍統人員雖然手眼通天,但是也隻能給他們買來硬座車票。


    李青林等人和朱紀章一行人上的都是同一列火車,蔣忠彬在行車的時間裏不是就竄到朱紀章一行人的車廂裏去搭訕,這一來二去,還真的同這些人混熟了,朱紀章也真的認可了蔣忠彬的學生生身份。不過朱紀章他們也沒有輕易相信蔣忠彬,即使和蔣忠彬熟了以後也還抱有一絲提放之心。


    過了兩天,蔣忠彬迴來報告:“跟他們一起唱歌了,他們唱的都是那邊的歌曲。”


    潘可為拍拍他的肩膀,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慢慢來,不著急。”


    又過了一天,蔣忠彬迴來報告:“他們沒錢買吃的了。”


    潘可為拿出一些錢遞給蔣忠彬,道:“車靠下站的時候買些玉米餅子。”


    蔣忠彬道:“玉米餅子多難吃啊,買白麵饃饃或者火燒不行嗎?”


    潘可為打了一下蔣忠彬的頭,道:“注意你的身份,你隻是一個依靠家裏寄錢求學的學生,沒那麽多閑錢吃好的。你要是花錢太多,說不定就會引起他們的懷疑,這樣很可能就會暴露你的身份。”


    聽完潘可為的解釋,蔣忠彬頻頻點頭。這時火車正好停靠一個小站,拿著潘可為給的錢買玉米餅子去了。


    過了好一會,蔣忠彬迴來了,他極其興奮地報告:“他們吃得可香了,朱紀章還一再表示感謝,他還通知我今晚參加他們的一個小組會呢。”


    潘可為也很高興,他連連說道:“好,好,好這是咱們成功的第一步。”


    不過他接著問道:“那些小冊子上的文章都背熟了?”


    蔣忠彬點頭道:“當然背熟了,要成為他們的人,當然要用他們的語言說話。”


    潘可為沉吟了一下,道:“你發言時別把自己打扮成特別熟悉他們的理論,要裝著半懂不懂,這樣的狀態才是一個新加入者的正常表現。”


    蔣忠彬很用力地點頭道:“長官,我聽您的。”


    晚上蔣忠彬真的去參加了朱紀章他們的一個小組會,迴來之後報告說朱紀章終於認同了蔣忠彬,隻要蔣忠彬方便,他們可以帶著蔣忠彬同往延安。


    得到了這個消息,潘可為顯得很興奮,他沒解釋什麽,隻是小聲唱起了京戲:“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潘可為這一路上的陰謀詭計讓李青林記憶深刻,但是讓他永遠難忘的卻是另一件事,那就是火車闖關。


    這列火車的火車頭依然是燒煤的蒸汽車頭,火車運行的速度並不快,在最好的路段每小時也就四十多公裏,在那些維護比較差的路段火車還要減速。再加上沿途停靠大小車站,火車一路走走停停,好多天以後才走到潼關,但火車走到潼關附近以後卻突然停了。


    火車這一停就是半天時間,潘可為急於早點趕到西安,他於是派蔣忠彬叫來了列車員詢問情況。列車員很快就叫來了,據列車員說,火車要在這裏等待時機,時機成熟了就開始闖關。


    “闖關?這裏不是國軍控製的區域麽?還需要闖什麽關?”丁狗蛋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問列車員。


    “鬼子已經占領了黃河北岸的風陵渡,為了切斷隴海線這條軍事經濟大命脈,他們在北岸設立了炮兵陣地,南岸的隴海鐵路線正好處在敵人炮火的射程之內。鬼子在北岸配備了重炮,他們不時炮擊鐵路線上的火車。並且當天氣情況良好的時候,他們還派飛機來轟炸隴海線上的列車。除了隴海線上的火車、鐵軌之外,潼關的重要建築物、橋梁、車站、隧道口等也是敵人轟炸的目標。鬼子經常將隴海線炸斷,我軍民日夜搶修,火車通過潼關必須要等到鐵路完全暢通,並且必須在鬼子炮擊、轟炸的間隙衝過去,這就叫做火車闖關。”因為知道這一行人身份特殊,列車員不厭其煩地解釋道。


    “為了大家的安全,還是請各位長官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列車員最後補充道。


    “多謝多謝,謝謝您的解釋,我們會耐心等待的。”蔣忠彬口中稱著謝,並將列車員很客氣地送走了。


    列車員走了,李青林等人坐在車廂內側耳聽了聽,鐵道線的前邊果然隱隱傳來爆炸聲,看來剛才那個列車員所言非虛。


    經過漫長的等待,天色終於漸漸黑了下來,停著的火車終於緩緩啟動,開始沿著鐵軌往前運行。為了防止暗藏的敵特確定運行中火車的位置再電告給對岸的鬼子炮兵,列車上所有的燈光都被熄滅了,火車前頭的探照燈也關了,鋼鐵長龍在黑暗中急速向前奔馳。


    火車終於到了潼關附近,火車司機開始給火車加速,蒸汽車頭發出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黑夜裏,火車車輪在鐵軌上撞擊的聲音和蒸汽車頭發出的聲音很是刺耳。


    就在這時,敵人開炮了,巨大的爆炸聲證明敵人打來的是重炮炮彈,並且還是一次齊射。在連天的炮火之中,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鋼鐵長龍飛速向前,意欲突破這一段死亡地帶。


    重炮炮彈爆炸的火光四起,將鐵路四周的景物顯現了出來。隻見隴海鐵路北邊有一長段黑乎乎的物事,其高度大約有一丈多高,並且沿著鐵路線綿延不斷,就像是蜿蜒的長城一般,李青林不禁指著那裏問道:“路北邊那黑乎乎的都是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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