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交給佳佳的任務是每個禮拜都跑一趟消防隊和防疫站,每個禮拜都給茅老板打一次電話,但是得到的結果卻一直都是相同的——消防隊一直沒有迴複任何消息,防疫站一直沒有時間來檢查,茅老板一直說他很忙,每次說的都是一樣的話:“下個禮拜一定,下個禮拜一定去,一定一定。”


    “他這樣能一直說到他自己入土為安。”常歌每次也是同樣的結論。


    “不過今天消防隊那邊有動靜了。”佳佳一邊說著一邊把冰涼的手伸到了常歌的脖子裏,“消防隊讓我們去新區的辦公大樓辦手續。”


    “新區?新區在哪裏?”常歌使勁的縮起脖子竭力的避免佳佳的手伸得太深。


    “在市區東南,大概有二十多裏路吧,開車去應該十幾分鍾就能到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方麵雖然常歌是白癡,但是佳佳卻知道的挺清楚。兩個人雖不是絕配,卻也能很好的互補,人生中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會共同麵對,各人自然的擔負起自己善於處理的部分,久而久之就有了一種相互依賴的感情。


    最後還是佳佳贏了。佳佳終於把整隻手都插進了常歌的領口裏,等到手慢慢的被常歌的體溫暖熱乎了,就下意識的仔細模了模,抽出來的時候順便幫常歌從後背上取出一根掉落的頭發。


    “你也不嫌癢嗎?大木疙瘩。”佳佳扔掉了頭發又拍了一下常歌的腦袋。


    常歌整理好領子,懶懶的打了個哈欠,說:“下午再去吧,吃完中午飯再去,吃飽了肚子才好辦事。”


    ~~~~~~~~~~~~~~~~~~~~~~~~~~~~~~~~~~~~~~~~~~~~~~~~~~~~~~~~~~~~~~~~~~~~~


    吃完午飯一直等到一點半,算來各個部門差不多都已經上班了,佳佳的午覺也差不多睡足了,常歌就叫醒了佳佳準備出發。發動汽車的時候,常歌發現油量表已經快到達紅線了,就先把車開進了幼兒園附近的加油站。


    排在一輛三菱小麵包車後麵等待加油的時候,一貫對各項物價變化都極少留意的常歌無意中看了一眼加油機上的液晶顯示盤,赫然發現93號汽油的價格已經快接近七塊錢了。


    輪到常歌加油的時候,常歌歎著氣感慨的對佳佳說:“咱們剛把車提出4s店的時候,不是先到加油站加油的麽?我記得當時的油價好像也就五塊多一點。”


    “那都多少年了,差不多有五年了吧?我聽說二月份還要往上大調一次呢。”佳佳說,“咱家的房子買的時候也隻不過一千二一平方,現在都漲到六七千了,現在什麽不漲價啊!”


    “什麽都漲,就隻有工資不漲。”常歌歎息著,手指又開始敲打方向盤。


    三環路以內一如既往的擁堵不堪,也不分是休息日還是上班日,白天無論在什麽時間,大街上到處都是多如蛆蟲的人群和一輛輛像是移動著的棺材的汽車,整個世界就像是一塊腐爛的臭肉,吸引著數之不盡的食腐動物在上麵蠢蠢的蠕動。一旦臨近深夜,街上又會忽然冷清下來,所有的蛆蟲螻蟻都不約而同的返迴了自己溫暖舒適的巢穴,棺材也都停進了各自的墓穴,整個世界又變得像是一塊寂靜的墳地,悄無聲息的等待著下一個日出的來臨。


    盡管一月初的陽光沒有絲毫的暖意,在整個穿越二環和三環的過程中,常歌還是被多如恆河沙數的車流擠出了一身汗,搞的每次看到交警的時候常歌都難免會琢磨:這些戴著白帽子白手套穿著黃馬甲的家夥們到底是濕婆還是梵天還是毗濕奴呢?既然擁堵、爭搶、自私、毫不禮讓是我們的信仰,那麽我們豈非就是恆河中的信徒?


    離開了三環路,翻過高架橋後視線豁然開闊。


    柏油路上的車輛忽然減少了許多,倒顯得路麵一下子變寬了,常歌忍不住都想把車橫過來開才過癮。遠處的曠野中林立著無數參差不齊宏偉壯觀的大煙囪,有哥特式、古羅馬式、巴洛克式、拜占庭式還有洛可可式,如同新時代的文藝複興,一張張死氣沉沉的大嘴肆無忌憚的向著遼闊的天空噴吐著各種各樣有害的氣體。


    穿過一條斑馬線,路邊閃過一個解除限速的標示牌,和路上的其他車輛一樣,常歌不由的深踏下了油門踏板。時速表剛剛指到六十公裏的時候,前方的雙黃線上突然橫過一輛拉滿五六米長的鋁合金材料的電動三輪車,騎車的人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就大模大樣的開始橫穿快車道。常歌一邊把刹車踏板死死的踩住一邊死命的按著喇叭,那人卻好像是聾子一樣根本就沒聽到汽車的喇叭聲和輪胎尖銳的刹車聲,完全無動於衷悠閑從容,既沒有轉頭看一眼也沒有改變行進的方向。太近也太突然了,刹車肯定是刹不住了,那三輪車拉的鋁合金也太長了,完全占據了黃線兩側的車道,向左打方向也避無可避,而右邊車道的一輛寶馬車也正在減速,往右也已經沒有變道的餘地了。常歌再沒有任何猶豫的時間了,立即轟了一腳空油,硬生生的把變速杆推進了一檔,車身頓時就像是被一百頭大象在後麵拖住了一樣狠狠的挫了一下。千鈞一發之際,三輪車終於反應過來了,驚慌失措的一下將車把擰到左邊,右邊的寶馬車往右靠了一點,常歌的車頭緊貼著三輪車,順著三輪車轉動的方向從寶馬車讓出的空隙中堪堪的擦過了這場災難。


    佳佳還在驚魂未定,常歌卻笑了起來,不無嘲諷的說:“我一點兒都不在意撞死那個家夥,我隻是可惜那一車在通貨膨脹下產能過剩的鋁合金。”


    佳佳迴過神來之後就開始不住口的罵那騎三輪車的人,常歌忍不住哈哈大笑。


    車輪不斷的向前滾動著,路兩旁的電線杆不斷的向後退去。等到路邊的鸀樹逐漸多了起來的時候,一潭碧水赫然躍入眼簾。


    “這就是新區的臥龍湖,以前好像是個水庫。”出門在外的時候佳佳就是常歌的導遊解說。


    常歌不由的放緩了車速放眼望去,隻見那湖迤邐遠山迢遞雲天,磅礴浩瀚縹緲旖旎。灘頭阡陌交錯曲徑蜿蜒,水邊迴瀾拍岸輕舟係畔,清波漣漪遊鱗躍,柔風乍起白鷺啼。湖心散落著幾點沙洲,草木鬱鬱,隱現樓榭亭台。對岸水天一線,流彩蕩漾霞氣氤氳,青山綿連倒影入水,宛如一條幾欲破空而起翻雲覆雨的巨龍。曆遍青山鸀水,看盡野草閑花,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好一片水木清華湖光山色朝暉夕陰氣象萬千的大好景色。


    隻可惜這一切全都是人造的。


    佳佳興致勃勃的掏出手機在網上找到了一副臥龍湖的地圖,常歌瞥了一眼,地圖上那湖的形狀就像是一顆鬥誌昂揚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麵的“小蝌蚪”。


    前麵有大便!


    政府不計成本的盲目擴張大建新城,不顧一切的招商引資,瘋狂的搞房地產,隻為了拉動gdp上升,從而提高自己的政績。缺乏常識、目光短淺、鼠目寸光、急功近利的造城運動正逐漸的把所有保護性的東西變成開發性的,展示性的變成經營性的,公益性的變成私有性的。政府不以人口和產業作為支撐,利欲熏心,閉著眼睛一味的投入巨額資金,把城市的經營最終變成了最炙手可熱最暴利的賣地行為,最後還是要我們來埋單。


    我們生存的世界早已遠離了我們最原始的棲息地,我們身邊的一切值得留戀的東西都正在被人工化、城市化、商業化的腳步逐一蠶食。


    曾幾何時,我們最珍貴的東西已經逐漸消失。


    曾幾何時,我們最高貴的品德已經逐漸淪喪。


    世間早已無淨土。


    常歌一邊緩慢的駕駛著汽車一邊遙望著波光粼粼的湖水,臉上不由的又泛起了譏諷的笑容,忽然問佳佳:“你知不知道gdp是什麽意思?”


    “當然知道啊。”佳佳瞪起了眼睛,得意洋洋的說,“gdp就是gross_domestic_product的縮寫嘛,翻譯過來就是國內生產總值的意思。”


    常歌冷笑著,伸出食指搖了搖,說:“那隻是台麵上的意思,真正的意思卻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佳佳疑惑不解的問。


    常歌眼神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卻縱聲大笑了起來:“gdp其實是‘幹爹胖’的縮寫。”


    對於別人而言,gdp反應的是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而對於我們而言,gdp反應的卻是國家富庶的程度。為了拉動扯蛋的gdp,虛耗了我們數之不盡的血汗,揮霍了我們數之不盡的財富,造就了我們數之不盡的苦難,養肥了數之不盡的幹爹,同時還成就了數之不盡的幹女兒。在gdp的麵前,數之不盡的肥胖的幹爹攬著幹女兒的盈盈纖腰趨之若鶩,譜寫了多少段風花雪月的淒美,演繹了多少迴巫山**的纏綿,流傳下多少出感人膀胱扯人卵蛋催人尿下的愛情故事。


    荒天下之大謬,滑天下之大稽,扯天下之大蛋。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雲不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樂雲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樂雲飛並收藏雲不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