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坦然麵對


    陳元笑了,這麽多天,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原來真的有比自己還倒黴的。


    胖子很是無奈:“我也沒說別的,當時就把刀扔了。那帶隊的衝我伸出大拇指,誇我有種。”


    胖子說完之後手指先生:“我跟你說新來的,先生比我更倒黴,他騙了一匹馬,本來都跑遠了的,他想跑的更遠一些,就弄了一輛車,讓馬拉著他往前繼續跑,他自己在車上睡一會。一覺醒來才發現,那馬又把他拉迴來了,人家根本就沒追他。”


    陳元看看那先生:“不會吧先生?騙一匹馬也被關入大理寺?”


    先生點頭:“是,關鍵是我走的時候還留著張字條,把那家夥狠狠的罵了一頓。那家夥是當今皇上,他跟我說:‘本來不打算抓你的,既然你自己迴來了,就關進去吧’。”


    陳元笑了:“哈哈,哈哈哈!”


    他不知道那胖子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這個先生說的絕對是假的。可能所有人都知道,隻是沒有人去說穿罷了。因為在這個地方,真的假的沒有任何意義。


    先生仿佛聽出了什麽,忽然問陳元一句:“你不相信麽?”


    陳元搖頭:“我不信。”


    先生笑了一下:“你為什麽不信?”


    陳元衝他擺手:“一向隻有我騙別人的份,別人很少能騙到我。”


    先生的嘴角揚起輕蔑的笑容:“你不信就算了,我被關在這裏,是罪犯欺君,而且我連續騙了皇上兩次,他一定感覺特沒麵子。”


    陳元一下來了興致,坐了起來:“那你說說,你還怎麽騙皇上了?”


    先生忽然搖頭:“你不是不相信麽?”


    不信歸不信,不過這人說的確實好玩,反正在這裏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閑下來了又去擔心自己的命運,卻偏偏無能為力,不如聽他胡扯。


    陳元賠笑道:“我信了,現在真的信了。”


    先生卻笑了一下:“我把我故事都已經寫在牢房的床板上了,如果下一個進來的人能看見的話,他會說給你們聽的。”


    胖子顯然是個急性子:“先生,你別吊人胃口好不好?反正大家在這裏閑著也是閑著,你說一下有什麽打緊?難不成你以為自己還能出去麽?”


    先生聽了這話,搖頭歎息:“出不去了,我估計,我的時候也快到了。”


    好像是為了印證先生的話一樣,牢房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所有人在這時候都閉上了嘴巴,他們希望看見一個新的犯人進來。因為,除了三頓飯的時間之外,這牢房的門每一次打開都意味著有人進來,或者有人出去。進來的是活的,出去的就是死的。


    這一次,進來的是一個太監。


    太監捧著一壺酒走了進來,直接走到先生牢房麵前,把酒壺放地上一放:“劉大人,請您上路。”


    先生原來姓劉,陳元現在才知道。那太監喊他大人,那麽剛才故事肯定是假的了,當官的有幾個敢騙皇上的?


    先生歎了口氣,知道上路是什麽意思。他衝四周抱拳:“諸位,在下先走了。”


    喝下太監遞給他的酒,每過多長時間,先生一陣抽搐,然後就口吐黑血而死。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把屍首拖出去,獄卒負責把監牢打掃幹淨。


    先生就這樣走了,他的口才讓陳元佩服,他麵對死亡的時候沒有多少驚懼和惶恐,而是顯得那樣的坦然。陳元不知道如果輪到了自己,自己會不會很幹脆的頭伸到鍘刀裏麵去。


    看著獄卒拖走屍首,陳元愣了片刻,忽然間大聲喊道:“牢頭!牢頭!我要換房間!”


    牢頭走了過來:“陳掌櫃,您要換哪間?”


    陳世美手指剛才先生的那間:“我要去那裏!”


    其他的囚犯也紛紛明白過來,那個房間好啊,有一扇窗戶。雖然隻能看到外麵一點點東西,但是總比整天隻能看到四麵牆壁要好的多!還有一點就是,那個房間裏麵有先生的故事。他說了很多故事,卻惟獨沒有說他自己的。這也讓所有的人對他的故事更是好奇,於是眾人紛紛喊了起來,提出和陳元一樣的要求。


    牢頭苦苦一笑:“諸位,諸位,這事情總該有個先來後到才是,況且那個房間還有一扇窗戶,夏天漏雨,冬天漏風,我真不知道你們非要搶那個房間做什麽?”


    胖子大怒:“你又不是我!你如果呆在這裏等死,也會挑一個能看到東西的地方!”


    牢頭揮手讓他們都別說了,拉著陳元的胳膊:“陳掌櫃,你真的那間?”


    陳元點頭。牢頭也同意了:“好,我給你換,等我們把裏麵的血跡弄幹淨了的。”


    等了一會,牢頭收拾好。先生睡過的鋪子換掉了,畢竟那個鋪子睡過一個死人。


    陳元進去之後馬上跳到床上,他也想眺望一下窗外的那條街,看看那個賣菜的小娘子。


    忽然之間,陳元整個人都呆住了。映入他眼簾的不是先生描述的街道,而是一堵高牆!高牆很近,近的陳元能看見上麵的紅磚,近的他除了紅磚之外什麽也看不見!


    “牢頭!牢頭!”陳元急忙又跳了下來,大聲的喊道。


    牢頭幾步跑了過來:“掌櫃的,又有什麽事情麽?”


    陳元的手在發抖,猶豫了一下,最終放低聲音問了一句:“那個劉大人說外麵有條街的,他天天都在看,能看到外麵人的!”


    牢頭露出一種震驚的表情:“不會吧?劉大人是瞎子!不要說這外麵有牆,就算沒牆,他也看不見任何東西的!”


    陳元的手臂無力的耷拉了下來,牢頭走了,陳元還趴在木欄上,恍惚之中他感覺到了一種震撼的力量!一直在為整個牢房的人充當眼睛的,居然是一個瞎子!


    這是不是太具有諷刺的意味了?陳元清楚的記得,每次別人和先生說話的時候,先生的眼睛都會看向那人,那眼睛那般清澈,怎麽會是瞎子?難道這大牢裏的人都瞎了不成?


    陳元的胸口喘息著,他不知道這個先生叫什麽,也不知道這個先生到底是犯了什麽罪進來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個瞎子!


    陳元猛的扒開的床上的被單,他希望先生最後說的是真的,在床板之上真的有先生的故事,因為現在他對這個人有著極度的好奇。


    被單掀起來之後,陳元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字,是刻上去的,用什麽刻的陳元不知道。他知道對於一個瞎子來說,刻,可能比寫更容易一些。


    開頭的第一句話是:“萬事艱辛,吾坦然而對。”


    陳元一邊看著,一邊仿佛又聽到先生在描述著那條街道,兩邊都是柳樹,一個十字路口,青石鋪就的路麵,足有一丈半寬,時不時有馬車走過。


    “喂,新來的,你霸占了哪裏,好歹現在也看一眼呀!”胖子等***唿小叫。


    陳元忽然抬起頭來,衝胖子笑了一下:“你打自己兩下嘴巴,我告訴你外麵有什麽!”


    胖子聽了之後一愣,衝陳元露出兇狠的眼神,可那眼神隨即一閃而滅,他順從的抬起手,在自己的嘴上輕輕打了兩巴掌:“可以了吧?大家無冤無仇,你不要太過分哦!”


    陳元的嘴角慢慢揚起的笑容,站到先生以前站的那個位置上,把頭轉向外麵,看著那紅色的磚牆:“那個小娘子在賣菜,她的菜筐已經要空了,看來今天的收入不錯……”


    陳元的心裏激情澎湃!他一直不想認命,他一直相信隻要自己努力就能出現奇跡!所以即便現在處境十分危險,甚至他自己已經沒有辦法的時候,他還是一直在想著怎麽擺脫現在的處境,能讓自己活下去!


    可他現在忽然明白了,努力是對的,但首先要做的就是承認失敗,要勇敢去承認!就像先生一樣,既然已經瞎了,就坦然接受這個事實。瞎了又如何?瞎了先生也能考皇榜也能做官!而且他還做到了金州知事,相當於現在一個市長了。


    自己不應該想著擺脫現在的處境,想著如何把聚眾鬥毆的罪名推掉。這是一條死路,這個牢坐定了,這個罪名自己也擔定了!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主動一些呢?


    陳元忽然發現,原來承認了失敗之後,事情居然並不是那麽糟糕!隻要自己能讓所有人覺得自己死了是一種損失,活下去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要做的不是推脫,而且勇敢的把罪名擔當起來!替那些覺得死了黨項人有些麻煩的人把麻煩解決了,隻有這樣,那些人才不會過分的逼迫自己。


    然後,就是讓人覺得,自己如果死了,是這個社會的損失!


    在宋朝,死囚要想活著,有八議,隻要你符合這八條中的任何一條,都有可能會活下來。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勤、議貴、議功、議賓!


    很可惜的是,作為一個買賣的人陳元,無親,無故,無賢,無能,無勤,無貴,無功,更不屬於賓客。是名副其實的八無人員。


    其他的是沒辦法了,現在陳元隻能向外界展示自己的才華,如果轟動的話,說不定還能靠上那個“議能”。


    這個時候還隻是民間的百姓同情他陳元,這點資本遠遠不夠保命!他決定做一件很無恥的事情,先問牢頭要了幾張紙,還有筆,沉思良久之後,揮起陳世美那讓人賞心悅目的書法,提筆開始寫詞。


    陳元要讓寫一首詞出去,寫給菱花,如果柳永還在山莊,自然會明白自己的用意!


    陳世美監牢裏麵寫詞給戀人,這個橋段足以打動那些自命風流的宋朝才子們!如果自己的詞再寫的好一點,讓他們佩服一點,想來他們也會覺得這樣殺了自己太可惜!隻要這些讀書人開始覺得陳世美不能殺,那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陳世美會寫詞,可是現在沒有時間讓陳世美的腦袋慢慢琢磨了,這種情況下琢磨出來的東西不一定有用,陳元要的是轟動!要人家一聽這詞就忘不掉陳世美這個名字!


    所以,還是抄襲來的穩當一些。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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