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酒的朋友也會覺得腸胃太小,在一點點把它們填滿的過程中,聊天的剩餘時間終究要被耗盡。


    春節之前,大家有的是空閑,但服務員卻需要下班。本著不給別人製造麻煩的良心,既然吃過了美味,就不要一直留在包間。


    大家分批進入觀光電梯,迴到各自的樓層和房間,很快收拾好個人衛生,躺在床上,希望用充足的休息,換來好的身心狀態。


    莉莉平躺在柔軟的被子裏,把手機懸浮在臉的正上方,看了一會娛樂新聞,又搜索了一遍年度盛典的新聞,就準備關燈睡覺。


    她緩緩閉上雙眼,漸漸放慢唿吸,就這樣過了一會,卻突然把眼睛睜開,凝視著天花板,然後翻身下床,消失在房間之中。


    酒店上方千米,莉莉出現在距離陳夏不遠的空中,然後靠了過去,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遠處,那裏是燈火輝煌的北都。


    安靜地看了一會絢麗的燈海,莉莉轉頭看向穿著家居服、披著頭發的陳夏,“夏夏,怎麽了,睡不著嗎?”


    陳夏用鼻音迴複了一個字,“嗯。”


    莉莉和她開玩笑,“熬夜不睡,可能會損害皮膚的良好狀態哦,比如會有黑眼圈、痘痘、皺紋之類的瑕疵。”


    陳夏笑了笑,又迅速恢複麵無表情,“不必玩笑,以你我的情況,別說一夜不睡,就算一年不睡,皮膚也不會有什麽變化。”


    莉莉點了點頭,轉向北都的夜景,“對於名利,你一向都很淡然,想來今夜無眠,不是因為煩憂那幾個獎項吧?”


    陳夏閉上眼睛,感受吹拂的冷風,“當然不是,我隻是有些感慨。莉莉,經曆增加,見識增長,就一定是好事嗎?”


    莉莉搖頭,“不一定。很多時候,無知而無畏,傻人有傻福,聰明人卻要受到知識的詛咒和清醒的重壓。


    “過去和現在,我偶爾會羨慕那些每天渾渾噩噩的人,雖然有人會說他們像設置好了程序的機器,但確實少了很多思考的痛苦。”


    陳夏歎了口氣,“兩年前的我,特別熱血、特別純真,對於理想特別堅定,好像隻要肯努力,就沒有做不成的事。


    “兩年後的我,見多了社會和人性的黑暗麵,雖然寧可抱著理想溺亡,但已經慢慢覺得疲累,懷疑自己力不從心。”


    莉莉沉默了幾秒,“如果一件事情需要很長的完成時間,人們就總要經曆這麽一個過程,所以堅持到底才顯得難能可貴。


    “就像是路程足夠長的跑步,會喘、會累、會疼、會感覺逼近極限,然後會看到人們一個個停下,停下就再也跑不起來。”


    陳夏接上莉莉的話,“如果隻是自己放棄,或許還可以嘲笑他們意誌不堅,即使一點點靠近,卻終於沒有達到原本的目標。


    “但要是路上有冰雹飛雪,有台風洪水,有毒蛇猛獸,有兇匪暴徒呢?是不是就有了可以說服所有人的放棄理由?”


    莉莉轉頭,“我對你的關注可能還遠遠不夠,最近遇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人或事嗎?”


    陳夏睜開雙眼,笑著搖頭,“我這種從不忍氣的性格,哪有人能讓我不愉快?隻是寫作《蜉蝣》的時候有些思慮罷了。


    “網傳有的作家可以把自己寫哭,我倒是沒有那麽誇張,但準備參考資料的時候,看到某些悲慘的部分,心裏難免不太舒服。


    “古代詩人曾說,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我雖然自幼失了怙恃,卻還算衣食無憂,對這句話,一直沒有深刻體會。


    “到了今天,卻油然體會到那些悲劇後麵隱藏的問題,體會到我追求的所謂‘愛與美’,需要麵對怎樣強大的敵人和勢力。


    “理想是不能放棄的,但能不能實現理想,怎麽去實現理想,我現在的思路和方法會不會事倍功半?卻是值得憂慮的。”


    莉莉的眼神都是關心和探尋,“能具體說說嗎?我可能也沒有什麽好的解題思路,但至少可以與你一起分擔承受的壓力。”


    陳夏點頭,眼神真摯,“謝謝,正要借助你的智慧。我以前幼稚地以為,雖然受到客觀環境影響,人的境遇好壞主要還在自身。


    “那些放任金錢和物質,侵蝕道德底線、消磨精神追求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咎由自取,不需要同情、隻需要惋惜。


    “我所要做的很簡單,就是把一本本小說,製成映照本源的鏡子,讓他們看清變得醜陋的自己,找迴久已迷失的初衷。”


    陳夏自嘲地笑笑,“如果真是這麽淺薄就好了,隨著觀察廣度的擴大、思考角度的深入,我發現理論和實際有很大的偏差。


    “想想也是,如果問題真的如此簡單,這項使命怎麽會留到今天,留給我來處理?怕是早就被曆代先賢順手解決了。”


    她停頓了一下,看著北都的燈海,“我所忽略的是,很多人不像我,沒有好的教育、容貌、家人、朋友,甚至可能沒有健康和溫飽。


    “在我看來是填空題、多選題的,在他們可能是單選題,或者根本沒得選。他們也會憧憬愛與美,卻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


    “麵對這個險惡的世界、麵對我這樣傲慢的人,匍匐在地的他們,隻能用力抓住每一點維持生活、生存的資源,哪還顧得上其他?”


    莉莉欣慰地笑了,“你不是隻會抱怨的人,想來已經有新的計劃了吧,像當初領悟到不能單打獨鬥,就立刻籌備公司一樣。”


    陳夏搖頭,發絲隨風飄舞,“千頭萬緒,理不出來。我隻是發現了幾個難以戰勝的新敵人,所以才上來吹吹冷風,想要清醒一些。”


    莉莉好奇,“有哪些新敵人?”


    陳夏皺了皺眉,“法律政策的縱容、泛濫的資本、巨大的貧富差距、貧窮、疾病、人為製造的焦慮、過度的消費主義,整個鏈條。”


    莉莉按住眉心,“從概念落到實際,這是好事。但怎麽從這些強大的敵人麵前,取得我們想要的東西?答案很不好找啊。”


    陳夏點頭,“一步一步來吧,隻要不放棄,生命總能找到出路。在此之前,先幫我約一下流風的白霄,我想要一個好找的答案。”


    兩人身前展開一個很大的光屏,裏麵有一對挽著胳膊的年輕情侶,正微笑著沿玄鸝大街閑逛。其中的男子,被陳夏畫上了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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