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順著顧禕的視線轉向廚房,迎著他的微笑,雲芊戴著隔熱手套,端著一大碗蒸蛋走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把蒸蛋放到餐桌上,轉過頭麵向顧禕,臉上也綻開一個笑容,柔聲說道:“我去盛個飯,就可以吃了。”


    這笑容皮動肉不動,唇動眼不動。


    鏡頭旋轉著,慢慢拉高拉遠。隨著雲芊走向廚房的每一步,顧禕臉上的笑容也在慢慢變淺。雲芊走進廚房的那一刹,正好是他笑容完全消失的時刻。


    鏡頭慢慢推進廚房,拿著小碗在電飯鍋中盛飯的雲芊,臉上也沒有了笑容,隻有空洞的眼神伴著手裏的飯勺上上下下。


    兩碗飯很快就盛好了,雲芊雙手各提著一隻碗,臉上重新掛起虛假的笑容,邁著疲憊的步伐,走出廚房。


    攝像機聚焦在她的上半身,順著她前進的方向,一直退到餐廳邊緣。


    雲芊把手裏的兩碗飯輕輕放下,自己也在顧禕的對麵坐下。


    她抬起頭,用笑容迴應顧禕的笑容,然後還是那道輕柔的聲音,“飯菜都好了,我們一起吃吧。”


    ……


    這段戲拍到這裏,應該就結束了,但於毅隻是摸著下巴,斜靠在折疊椅中,兩眼盯著大屏監視器,一聲不吭。


    雲芊和顧禕又保持了幾秒原來的姿勢,然後和辛蕊一起,疑惑地看了過來。


    於毅看著監視器裏突然動起來的男女主演,這才迴過神來。他拿起喇叭,“辛苦了,顧禕和雲芊麻煩過來一下。”


    他坐直身體,想了想,轉頭看向陳夏,“陳夏,也麻煩你過來一下。”


    陳夏拍拍方菲挽著她的手,站起身,和男女主演一起,擠到了監視器前。


    方菲和秋緣、江迴互相看看,也輕手輕腳地湊了過去。


    於毅把畫麵拉迴最開始,然後點擊暫停,“我們把剛才拍的看一遍,仔細觀察,我覺得有些不滿意,又找不到具體原因。”


    有了於毅的這句提示,三人在看視頻的過程中,也好像慢慢察覺到了什麽。


    顧禕像於毅一樣,曲臂抱胸,反複摸著根本沒有胡茬的下巴。


    雲芊抬起兩隻手,好像捏著什麽,在臉前的空氣中來迴比劃。


    陳夏倒是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眉頭慢慢蹙起,眼神也越來越銳利。


    一遍放完,陳夏伸出手,又把進度條拉迴開頭,再看一遍。


    同時在看的於毅瞄瞄陳夏的手,又把注意力轉迴到屏幕上。


    很快,第二遍也放完了,於毅放鬆身體倒迴靠背。


    他指指旁邊幾把椅子,“請坐吧。看你們的表情,應該也不滿意,有什麽發現嗎?”


    陳夏坐進椅子,卻不說話,隻是看看顧禕和雲芊。


    顧禕還在摸下巴,“我的臉上和身上,好像帶著多餘的演技,不夠自然,不夠生活。雖然盡力控製,不會浮誇,但可能控製過了,就顯得別扭。”


    雲芊也靠在椅背上,“我感覺是情緒出了問題。這兩個人隻是互相沒有了最初那種熾烈的愛,而不是被迫在相親。我們表現出的陌生感太強,遮蓋了原本親密的關係。”


    於毅看向陳夏,“你呢?”


    陳夏搖搖頭,“我再想想,你先說吧。”


    於毅看向顧禕和雲芊,“你們兩位說得都有道理,但都隻關注到了自身。我感覺整個環境,光線、色彩、陳設,包括運鏡,都有一些瑕疵。


    “換句話說,可能是我們都太想把它拍好,太刻意去用力,想要表達的目的性太強。


    “好的作品,應該是一道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它擺在桌上,路過的人就自然被其吸引,看到顏色,嗅到氣味,品嚐它的味道,最後比出一個大拇指。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們在一盤菜上貼個‘美味佳肴’的標簽,然後強行給他喂進去。


    “雖然菜還是那道菜,但這樣的效果很差,品嚐的人即使給出好評,也總是有些不舒服的東西,夾雜在裏麵。”


    辛蕊也走了過來,坐到於毅身旁。


    陳夏點點頭,“於毅,為什麽選擇先拍這段戲?”


    於毅雙手交叉,支在鼻子下麵,“上次我說過,開機的第一幕,我不願意拍最容易的,這樣越往後越慢;也不願意拍最難的,一幕就卡掉所有信心。


    “為了降低拍攝難度,我決定從兩個人關係最低沉的位置開始,一路往上,用時間鋪墊出最後的重逢。這也是為了給顧禕和雲芊重新找迴默契留時間。”


    陳夏慢慢搖頭,“你覺得,整個拍攝過程裏最難的一段戲,是哪一段?”


    於毅坐直了身體,把雙手按在扶手上,“你應該聽得出來,我認為最後的重逢是最難的一段,不然為什麽要去鋪墊?”


    陳夏也坐直了身體,看著於毅的眼睛,“你為什麽會認為重逢是最難的?請詳述理由。”


    於毅想了想,“兩個人在街上遇到,互相發現彼此的一刹那,要有辛苦尋找的疲憊,要有終於找到的滿足,要有對愛和未來的期望,要有發自內心的歡喜。


    “也要有上次分開帶來的失望,是否真要修複關係的猶豫,還要猜疑對方的婚戀狀態,恐懼這一次重逢隻會得而複失。


    “這麽多的情緒累積在一起,卻要在短短一段相向而行中全部表現出來,難道還不夠難嗎?難道還有更難的嗎?”


    辛蕊握住於毅的手,於毅深唿吸一下,示意陳夏繼續。


    陳夏吐出一口氣,“終於出現了我和你的第一個分歧點。我的理解和你不同,我認為最難的部分就是這裏,兩個人分手前最後一次吃飯的這段戲。


    “你一上來就挑戰最高難度,大家的情緒和狀態都沒有做好準備,這就是為什麽拍不好的原因。”


    於毅拍拍辛蕊的手,心平氣和地詢問:“你的理由?”


    陳夏微笑地看著於毅和辛蕊,“都說畫鬼容易畫人難,是因為人太常見了,畫錯一點就會被發現。


    “但我認為,想要讓人真正信服,畫人就比畫鬼容易。因為人有固定的標準,觀眾無法質疑,而鬼,見所未見,所以眾說紛紜。”


    於毅皺起眉,“你的意思,‘哀莫大於心死’大家都沒見過,所以最是難演?”


    陳夏點頭,“很多人有一種想法,我沒有見過的就是不存在。不存在的,你怎麽演,才能讓他相信?”


    於毅想了想,終於笑起來,“你是對的,我會把這一幕延後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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