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躍欲試,準備彈射起步的陳夏,突然定住了。


    她的腿,還微微用力,準備蹬地;她的手,還舉在半空,準備鼓掌;她的嘴角,還向上彎曲,準備唿喊;她臉上因為興奮而湧上來的紅色,還未消退。


    但她的眼睛卻已裝不下過多的驚愕。這份驚愕流下臉頰,流過胸膛,流向手腳,將她的唿喊按住,將她的雀躍按住,將她牢牢地壓在卡座的沙發上。


    這句話是如此得令人猝不及防,完全出乎陳夏預料的所有可能。


    陳夏扭著奇怪的姿勢,僵硬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她側過上身,雙手按到沙發上,然後上身前俯,伸直脖頸,將耳朵靠在沙發的邊緣,臉上慢慢浮現出擔憂的神色。


    田落沒有任何迴複。周圍的空氣仿佛也凝滯住了,短短的好幾秒,仿佛比一整天還長。


    “我們分手吧。”


    又是這一句。


    這一次陳夏沒有等待太久。


    田落迴複了。


    “好的。”


    又是好幾秒尷尬的沉默。


    陳夏聽到薛琴弱不可聞的聲音:“對不起。再見。”


    然後是衣服和沙發摩擦的聲音,高跟鞋和地板碰撞的聲音,打開木門的聲音,關閉木門的聲音。


    陳夏拿過自己的小方包站了起來。她轉過身,向著店門邁了一步,卻又停住。她又對著田落側後方的背影,抬起手,卻又停住。


    陳夏看了看木門,又看了看田落,深深地吐了口氣,輕輕地坐迴座位。


    她雙手按住身體兩邊的沙發,然後向後仰倒,將後腦勺貼在靠背上,閉上雙眼。


    吧台忙碌的聲音突然變小,很快就徹底沒有了,整個店裏現在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唿吸的聲音。


    之前沒有注意到,店裏的某個位置還有一個掛鍾,現在它開始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沒有人說話,也許過去了幾分鍾,也許過去了十幾分鍾。


    突然從陳夏的身後,發出竭力壓製但壓製不住的抽泣聲。


    陳夏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低頭從小方包裏拿出一包便攜式紙巾。


    她站起身轉過來,卻突然和店主四目相對。店主手裏是厚厚一遝餐巾紙,他剛剛離開吧台,向著這個方向邁出一步。


    看到陳夏站了起來,店主臉上有些驚訝。他垂下目光,盯著陳夏手上的紙巾看了兩秒,又重新看向陳夏的眼睛。


    店主臉上驚訝的表情少了一些,他微微彎腰,伸出左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陳夏點點頭,向前大步繞過沙發和餐桌,一屁股重重坐在了田落的對麵,原來薛琴的座位上。


    田落雙手撐著桌沿,上身前傾,低著頭,正在小聲哭泣。


    陳夏伸出手,越過桌麵,將打開的紙巾,遞到他的眼前。


    田落哭著抬起頭,看到陳夏,愣了愣才認出她,接過紙巾,從中抽出兩張,然後展開捂住自己的臉。


    陳夏身體前傾,將雙肘支在桌麵上,十指交叉墊住下巴,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田落。


    田落很明顯想忍住淚水,但這種嚐試反複失敗,過了幾分鍾,才漸漸停了下來。


    田落不停地抽出紙巾,擦眼淚、擤鼻涕,一直到把紙巾用完。他整個人就像骨頭被抽掉一樣,向後癱倒在靠背裏。


    陳夏開口問道:“還難受嗎?”


    田落沙啞的聲音:“難受。”


    陳夏無聲地歎了口氣,“難受。就繼續哭。”


    田落沒有迴答。


    過了一會兒他說:“不哭了。於事無補。”


    陳夏凝視著他躲閃的眼睛,“發生什麽事了?說出來吧,說出來心裏好受些。”


    田落還是全身無力地癱著。


    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神不再躲閃,深吸了一口氣,說:“你還記得我們5月在路邊遇到嗎?就是我告訴你我買房的那一次。”


    陳夏的聲線沒有任何感情,“記得。”


    田落繼續說:“那天晚上。我約薛琴出來吃飯。”


    他停頓了一下,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田落的聲音明顯在微微顫抖。


    “吃飯的時候,我把買房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如果是以往,她應該會很高興,她有一個習慣,高興了就會語無倫次、滔滔不絕地說話。


    “但是那天晚上,她看起來興致不高,聽到我的話,就像聽到了社會新聞,不能引起一絲波瀾。


    “我哪裏會多想,隻以為她是睡覺貪涼,身體不舒服。草草結束了晚飯,我就把她送迴宿舍。


    “第二天、第三天,我找她討論新房的裝修方案,她還是那個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我以為她的病情比較嚴重,就想陪她去醫院看看。她不願意去,說沒事,可能隻是最近幾天睡得不太好。


    “我又沒有多想,就讓她好好休息,身體要緊,裝修的事,以後再說。


    “我送她迴去的時候,正好在樓下遇到她的室友。她的室友明明是要迴宿舍的,卻轉變方向跟著我一直走。


    “我走了一段發現不對,就轉過身問她的室友有什麽事。她的室友說,有一次無意中發現,她躲在宿舍的淋浴間裏哭。她的室友讓我多多關注她。”


    陳夏眨了眨眼,“有沒有一種可能?就像言情劇裏那樣,她得了什麽重症。”


    田落搖搖頭,“一開始我也是這麽想的。畢業之後,她入職的公司需要入職體檢,這個是一定會有體檢報告的,但她住在公司的集體宿舍,我難以下手。”


    “所以我就拿著和她相擁接吻的照片,去懇求給她出具體檢報告的醫師,騙他說想知道女友得的是什麽絕症。


    “醫師起初堅決不肯,但可能看我可憐,就說可以查一下。如果有,不能說是哪一種;如果沒有。他就告訴我。


    陳夏長歎一口氣,“所以結果已經很明顯了。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田落立刻迴複:“也許是因為我每天忙著賺錢,陪她的時間少,疏忽了她的感受;也許是有人花言巧語,比我更懂得討好她,所以她才會受騙;也許是……


    “田落!”陳夏大喊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也許全是你的錯,也許全是她的錯,自責也好,指責也好,現在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田落,以前有很多人和你說過,但你聽不進去。現在我想再重複一遍:當你為了討好她而放棄自己的時候,你們的這段關係,就已經失敗了。”


    陳夏擰著眉頭一拍桌子,“田落!你給我坐直了!你現在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照顧好,提高自己、發展自己。也許有一天她會迴來,你要為她提供更好的生活;也許她永遠不會迴來,你要為下一個愛你的人提供更好的自己。”


    田落坐直了身體,他的眼神穿過店門,望向遠方。“會有下一個人嗎?”


    陳夏點點頭,微笑起來,“會有的,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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