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讀初中後,就又和他弟分開了。


    許璟讀的小學和許澄上的中學相隔了兩條街,走路也就五六分鍾的路,可許璟卻覺得他和他哥是分離了十萬八千裏,每天在街口分開的時候,總是依依不舍又放心不下的模樣。


    許澄比他弟還是高了半個頭,他垂著眼,沉靜的看著許璟,身上穿著是新發的校服,散發著一股子清香的味道。


    許璟湊得近些了,就聞到了哥哥和自己身上一樣的氣味,皺了皺鼻子,“咱媽用的是什麽洗衣粉啊?”


    得了,就這麽跑偏題了,還談什麽離別悲傷啊!


    許澄一愣,濃密的睫毛撲簌簌的抖動,眼角上揚,“不知道。”他抿了抿嘴又說:“要不你去問問。”


    許璟縮了縮脖子,“得了吧,我才不問她呢?”他手上小動作不斷,把他哥額前的發絲撩順,又看著他哥說道:“放學後我在這裏等你,晚上我們一起迴家。”


    許澄點點頭,許璟便扯了扯書包,轉頭走了,許澄站在原地,身後是棵粗壯的香樟樹,濃密的枝葉裏散落下了零星的陽光碎片,斑駁的停留在許澄的臉上,那絲片刻停留的光讓他的側顏突然變得晦暗。


    許澄的視線牢牢的鎖在了慢慢走遠的許璟和許璟勾肩搭背的李浩席。


    弟弟的朋友……走在了許璟身邊,那是他的位置才對。


    他默默的看著,直到許璟沒影了,才挪開了視線。


    其實許澄的初中生活和小學時沒什麽兩樣,還是不怎麽理人,要是非要和陌生人說起話來,也不怎麽順溜,磕磕巴巴的模樣讓人看著著急。


    除去許澄那不長進的人際交流,他其餘的一些方麵倒是成長的挺快,就如他的身高。許澄到了長身體的年紀後,身體就抽條似的往上長,隻長個兒,卻不長肉,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更瘦了。


    李慧瑤擔心許澄營養更不上,就給他買了一盒鈣片讓他吃著。不過她這擔憂完全就是多慮了,因為許澄的身高抽高了幾厘米後,就停在原處不動了。


    此後的長高都是幾個月才半厘米的一蹦,再也沒有剛開始那股瘋長的勢頭了。


    許澄長得高了,許璟就開始羨慕,經常踮著腳站在許澄邊上,測自己到許澄哪裏。


    許澄看著他弟努力踮腳的樣子,戳了戳他弟的額頭,“矮子。”


    許璟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圓瞪著眼幹巴巴的看著許澄,咬牙切齒道:“你等著,總有一天比你高。”


    許澄沒說話,隻是低下頭看了他弟兩眼,琉璃似剔透的眼裏滿滿都是笑意。


    …………


    周末的時候許璟被他媽拉著去剪頭發了,許璟的頭發是長得特快的那種,大概一個月就得理一次頭了,他被他媽媽推進了理發店剪毛,結果理發師一個手賤把他的頭毛給剃出了一條長長的白印子,那白溝留在一片黑黢黢的毛發裏尤其的顯眼,最後李慧瑤擺了擺手,讓理發師給他兒子剃了個光頭。


    事後,許璟摸了摸自己特順溜的光頭,更加認定了自己不是他媽親生的事實。


    不過許澄倒是聽歡喜他弟這個新造型的,要說來光頭可不是誰都能剃的,許璟腦袋的形狀不錯,所以他剃出來後倒是挺不錯的,許澄像是揉丸子似的蹭著他弟光溜溜的腦袋,許璟一臉無奈的任他哥蹂躪著自己。


    “好看。”


    許澄難得的點評他弟,許璟也隻好哭笑不得的接受了。


    第二天,許璟就頂著這個光頭去上學了,果然迴頭率猛竄升。


    李浩席也瞧著他那光頭直笑,架在鼻梁上的方片眼睛都快被抖下來了,許璟哼了一聲,拍著李浩席的腦門往地上按,他對待李浩席那模樣跟在他哥前完全就是兩個人,許璟兇神惡煞的揍了李浩席一頓,才神清氣爽的昂首走了。


    許璟的確是頭發長得快,也沒幾天,光溜溜的腦袋上就長出了一截毛絨絨的軟毛,他手賤,長出了頭發就想摸摸手感,結果一直被他摸的那一塊頭皮就長得尤其慢,等他頭發都長了,就能看到他腦袋偏左一塊地方是稀疏的。


    這種少年禿毛的感覺,還真讓許璟蛋疼!


    他惆悵的看著鏡子裏自己帥氣的小臉,又忍不住摸了摸那塊稀疏的頭皮,轉過頭哀愁的看著他哥。


    許璟這模樣,就跟夏天時蒽蒽被剃光了身上的毛一樣,瞪著眼睛,滿眼哀怨,許澄歪著脖子瞧著他,默默的走了出去,把蜷在貓窩裏的蒽蒽給抱了過來,“它有經驗,它來安慰。”


    許璟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哥,可許澄一臉的認真,許璟隻好低下頭,臉湊了過去。


    蒽蒽抬頭瞟了許璟一眼,輕輕叫喚了一聲,許璟伸手戳了戳蒽蒽的腦門,突然蒽蒽抬起爪子拍在了許璟的鼻子上,許璟捂住鼻子,嚎叫著:“臭貓,你這隻臭貓。”


    許澄依稀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淡金色的光分割在他的視網膜上,為他眼裏的許璟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就算許璟的鼻子上多了一條可笑的紅痕,他腦袋上的頭發還有一塊是禿的,但許澄就是沒有緣由的被許璟給吸引住了。


    那是他的弟弟,一母同胞的血親,擁有開朗的性格溫暖的笑容,會講笑話會耍寶還能打架,身上似乎有著用不滿的光源,就像冬日裏的火爐,為他撕碎的寒冷。


    許澄拉過他弟的手,順了順許璟亂糟糟的頭發,認真的看著他,“許璟。”


    “嗯?”突然之間許澄的語氣變得格外嚴肅,許璟愣了一下,也不由自主的端正了態度,“怎麽了哥?”


    於是,就聽許澄嚴肅的說:“我覺得你的頭發挺好看的。”


    啊……已經不需要你再來安慰我了,許璟在心裏咆哮,不過,不得不說,許璟聽了他哥的話還是很歡樂的,他勾住許澄的脖子,臉湊過去,熱氣撲在他哥軟軟的唇上,“我就知道我哥最有眼光了。”說著,他又湊過去了幾分,貼上了他哥的嘴唇。


    嘴唇相貼的時間久了些,許璟就像是在嚐味道,他抿了抿嘴,就又像是大狗似的拱在了許澄的臉頰邊,“哥,你嘴真甜。”


    …………


    初中三年,許澄過的其實挺麻木的,身邊的人都漸漸長大,年幼時那些好奇懵然的心意也逐漸消失了,他們看見許澄,也隻會稀疏平常的反應了,“哦,原來他就是那個患有自閉症的天才啊!”


    說到底,許澄在旁人的眼裏便是這樣。


    “天才”這個詞,跟了許澄十幾年,直到後來步入社會,這個褒義的詞匯才被另一個貶義詞給代替,那個時候,他已經從“天才”墮入成了“蠢材”。


    中考那年,許澄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市裏最好的高中,彼時,許璟也循著他哥的腳印進入了初中。


    許澄的高中離家是很遠的,坐地鐵都得要一個半小時,再加上公交車的時間,來迴就得花去大半天的功夫,按照許澄這樣的情況,就隻得住校,可是……


    李慧瑤卻擔心許澄的病症,她知道許澄的自閉症從來都沒好過,她害怕許澄獨自去了學校,無法自理自己,更甚至受到欺淩。


    可許澄的父親許迎仁卻沒有妻子想的那麽細膩,在他看來,大兒子的沉默內向就是因為妻子保護的太好的緣故,而許澄又已經那麽大了,完全有能力一個人生活,最終,他沒有任何猶豫的還是把許澄送到了學校。


    許璟心裏是很舍不得他哥的,可又聽他父親說了那麽一大堆道理,最終也想明白了,也許讓他哥獨自去麵對外界也好,所以就算他心裏舍不得,嘴上也沒說出來。


    李慧瑤把許澄送到學校後,替他鋪好了床,許澄便坐在椅子上,出神的看著他的媽媽。


    “我還能迴來嗎?”


    屋內還沒來得及開燈,他的臉浸在了一片陰影裏,窗外是風絮的飄過,一些粉塵落在了慘白的窗台上,許澄的臉上溢滿了恍惚和茫然,他的牙齒緊緊的扣住下嘴唇,咬的嚐到了血腥味,才慢慢鬆開,吐出了一句話,“我害怕。”


    李慧瑤從爬梯上下來,她永遠都沒法對自己的大兒子狠下心來,那一刻,她就差點把許澄拉起帶迴家時,宿舍的門打開了,許澄的三個室友走了進來。


    幾個室友們有些驚訝的看了許澄一眼,又轉過頭看向李慧瑤,禮貌客氣道:“阿姨好!”


    李慧瑤展開眉,笑了笑,便又低下頭,伸手摸了摸許澄的頭發,低聲道:“澄澄你忍一下,媽媽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租個房子在你們學校旁邊。”


    許澄抬頭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李慧瑤和幾個男生說了幾句話,無非是許澄不懂事,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還要他們多照顧著點,幾個大男生點頭應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李慧瑤就要走了,她把給許澄買好的水果分開放好在櫃子裏,叮囑他每天都要吃一個蘋果,許澄坐在椅子上,就像個憂鬱的王子,他看著自己的母親,輕輕的點了點頭。


    待李慧瑤走了後,許澄還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此刻房間裏的燈已經亮了,明亮的光線照在他的側臉上,挺秀的鼻梁衍生下去的薄唇,散發出了一股冷峻的氣息。


    幾個室友裏也有性格比較活潑的,見許澄呆坐在那裏,就湊了過去,嬉笑道:“你媽媽可真年輕啊,你好呀,我叫謝鳴崎。”


    許澄手抖得厲害,他垂著頭,從謝鳴崎的角度隻看到許澄的睫毛抖個不停,謝鳴崎皺了皺眉,試探的喊了聲,“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啊?”


    許澄的嘴唇抖動,細弱的聲音從喉嚨裏溢出,可是沒有人聽得到,他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寢室裏的氣氛有些微妙,謝鳴崎以為許澄沒有理睬自己,表情帶上了尷尬,許澄聽不到他說話了,緊緊繃著的心髒悄悄迴落。


    而後,他又聽到了謝鳴崎的小聲抱怨,“什麽人啊,真是!”


    突然之間,落下的心髒被勒緊,許澄無措的看著地麵,肩膀細微的顫抖,他狠狠的咬著下唇。


    那片薄薄的嘴唇被他咬的鮮血淋漓,被失望和慌亂所占據的許澄,在高中的第一夜,察覺到了自己與普通人的差距。


    他從來都不是什麽“天才”,天才這個詞匯對於他來說隻是個諷刺,在常人麵前,他隻是個唯唯諾諾連句話都無法說清的傻子。


    所以小的時候,那些孩子才會心安理得的嘲笑他欺負他,因為就連他們也知道,這個人不正常。


    夜色就像是極地的冰水,深藍色的夜幕中流淌著冰冷的蒼穹,那股冷寂的氣息,彌漫在許澄全身,他蜷縮在被中,他緊緊的環抱住自己,他隻有一個人,他感受不到溫暖,他心裏交雜著忐忑和恐懼,還有,他開始瘋狂的想念許璟了。


    …………


    “嘀嗒……嘀嗒……”


    時間就像是漿泥一樣淌著,許澄瞪著手表的鍾盤,分針秒針重合又分開。


    “許澄,你在發什麽呆,站起來,這題答一下。”


    老師敲打著黑板緊迫的盯著他,許澄僵硬的站了起來,他的手指屈在桌麵上,承受著自己的重量,指關節鈍鈍的痛著,他抬頭飛快的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公式,低下頭迅速的說出了答案。


    答案完全正確,老師愣了一下,隨即皺眉,“坐下吧。”


    許澄坐了下來,四周開始響起隱約的低聲討論,細碎的聲音密密麻麻就像無數隻馬蜂,它們掠過,它們肆虐,它們的尾針讓許澄感到疼痛,他把額頭重重的靠在桌子上,冰冷的桌麵也在試圖向他宣戰。


    他很難受,他難受的快死了……


    可是誰會來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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