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紛紛擾擾,少商在永安宮卻依舊悠然,深深宮闈恰似一層堅固的防護牆,擋住了外麵所有善意惡意的流言。翟媼至今不肯原宥霍不疑,十分興頭的將永安宮的幾處大門都加固一番,少商友善的告訴她,若霍不疑真想闖進來,你就是布置上天罡北鬥陣配合如來神掌食用,一樣無效。


    翟媼在激動中等待了兩三日,可惜霍不疑忙於朝政始終沒空來踢門,反倒梁州牧終於迴到都城述職了,順便還能向皇帝報告一下他任職州郡喜人的度田進程。


    越皇後聽聞曲泠君也跟著迴來了,喜不自勝。


    說來歎息,曲泠君的生母年少時與越皇後頗有交情,後來芳華早散,越皇後便常宣曲泠君進宮照拂。照少商看來,若非年齡不合適,越皇後未嚐不想讓曲泠君做兒媳(三皇子打了個噴嚏),後來還考慮過皇老伯早逝兄長家的小王爺,誰知曲泠君偏和東海王看對了眼,後麵引出一連串憾事。


    少商聽霍不疑說過,那年曲泠君被懷疑殺夫,越皇後還找皇帝鬧過一場,直白潑辣的表示梁尚就是個窩囊廢,曲泠君哪怕錯手誤殺了皇帝也不能治她的罪。好在沒過兩天殺夫案就水落石出,沒給越皇後吵架升級的機會,皇老伯的胡須也得以繼續茂密豐盛。


    如今事過境遷,曲泠君總算有了歸宿,越皇後便張羅著要給她接風。


    這些少商都隻當聽八卦,誰知越皇後差人來請她赴宴。在宮中混了這麽多年,少商深知皇老伯時不時迴絕一下不要緊,但越皇後一旦張嘴你最好乖乖聽話。


    宴席當日,少商掐著時間,堪堪趕在開席前到達長秋宮,一腳踏進正殿,發覺三公主與五公主戰事激烈,鬥嘴正酣,周圍坐了幾桌皇親貴婦嗬嗬看戲。


    五公主瞪著眼睛,聲音尖利:“還說不是有意怠慢,母後統共隻生我和大皇姐兩個女兒,為何今日筵席大皇姐不在?”


    三公主撐著圓圓的腰身,慢吞吞的剝著橘子:“這你得去問父皇啊,是父皇不叫大皇姐進宮的,衝我母後質問什麽,你這不是柿子撿軟的捏嘛哦對了,父皇訓斥大皇姐時你也在場,如今還問這做什麽。才多大年紀就這麽健忘,得補補腦子了”


    這幾年也不知怎麽的,越皇後的毒舌基因仿佛在三公主身上覺醒了,說出來的話又辣又刁鑽,五公主果然氣的渾身發抖,二公主推了三公主一下,輕聲道:“你也少說幾句,姊妹間何必行此口舌之爭?”


    三公主嬌笑道:“這可不是我挑的頭,五皇妹今日心氣不順,一忽兒看座次不恭敬,一忽兒看攢花食盤不順眼。我做阿姊的,可不得跟她分說分說啊。”


    二公主歎氣,她忽然有些懷念當年被自己數落到抬不起頭來的三公主了。


    五公主冷笑:“別說這麽好聽了,若是皇後有心替大皇姐說情,父皇早答應了!當三皇姐被父皇處罰,母後可是一直求情的,如今皇後故意不替大皇姐說情,分明就是心存嫉恨,苛待非己出的兒女!”


    宣侯夫人顫顫的搖手:“五公主,這可不能瞎說啊。陛下和娘娘待我們再寬厚沒有了,去年你外大母忌辰,陛下還親臨宣家祭拜呢!”


    四公主扶下宣侯夫人,冷淡道:“君姑別理她,五皇妹就愛胡說八道!父皇削了她的食邑,卻賞賜了宣家那麽多財帛金錢,要說心存嫉恨,我看她才是心存嫉恨呢。”


    五公主勃然大怒:“父皇廢了母後長兄,絲毫不顧多年夫妻恩義,你還口口聲聲感恩戴德,難怪外麵人都說舅父舅母沒骨氣!”


    “五妹!”二公主恁好脾氣也沉下臉色,起身怒道,“你敢說父皇的不是,簡直無君無父,忤逆狂悖!我看你是嫌日子過的太舒坦了!”


    五公主梗著脖子站在那裏,絲毫不肯退讓——少商見狀,默默的貼壁進殿,輕悄的找位置坐下。


    三公主柔聲安撫著二公主坐下:“誒喲,我的好二姊,你跟她生什麽氣,平白氣壞了自己身子。尋常皇子皇女犯錯,不是罰爵就是削食邑,了不起打一頓或訓斥一番,再不準進宮。可五皇妹是女兒家,父皇是能打她還是罰爵啊——她又沒王爵。”


    二公主氣鼓鼓的坐下,三公主繼續道:“當年父皇可以成年累月的禁止我進宮,將我的食邑削的精光,可看在淮安王太後的麵上,父皇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對五妹啊!尤其是現在大皇姐剛被處罰,就更不能罰五妹了!所以啊,二姊你現在明白了吧,人家有恃無恐著呢,大舅母,我說的對不對。”


    大越侯夫人冷冰冰道:“三公主說的一點也不錯。這陣子,我三弟夫婦又叫氣病了,好端端的廷尉府上門索要人犯,簡直是家門之恥!”


    “這是怎麽迴事。”一旁的汝陽王世子妃笑問。


    大越侯夫人自恃身份,閉口不言,三公主笑吟吟的接上:“是五妹豢養的騎奴,在外麵犯法殺人,被告上去了!”


    “後來如何。”汝陽王世子妃追問。


    “廷尉紀遵是什麽人,當年大姑母的家奴殺了人,被董宣繩之以法,父皇一句也沒說,紀大人也不能輸他啊,這不,那騎奴前陣子已被殺頭示眾了——你們是沒看到啊,真是絕頂英俊的一個郎君,脫衣行刑時,嘖嘖,那副身子骨,好生精壯健美”


    在座的多是已婚婦人,大家心知肚明,紛紛看向五公主發出意味深長的輕笑,隻有中越侯夫人今日帶了小女兒來,一邊去捂女兒的耳朵,一邊笑罵:“三公主說話太不講究,這兒還有小女娘呢!”


    少商揉揉耳朵,現在三公主一言不合就嘴上開車,她也有些受不了。


    “好好好,那我說些講究的。五皇妹,三姊勸你一句,你也別太為那騎奴傷心了,我聽說他在外欺男霸女,殺人奪產,還納了兩名侍妾,顯然沒把你放在心裏啊。”三公主撕下一片濃香撲鼻的醬紅色肉脯,慢條斯理的放入口中。


    “你們”五公主氣到臉色鐵青,“你們這群趨炎附勢的小人,眼看著越家勢大都忙不迭的逢迎拍馬,我怕什麽,大不了性命一條,左右不過跟著母後幽禁永安宮,哪怕滔天的雨水也澆不滅我們母女的怨恨!”


    話說到這份上,旁人都不好插嘴了,三公主拈起食盤中最後一片肉脯,閑閑道:“別拿這話來嚇人,淮安王太後怨不怨恨由不得你來定。少商,你說宣娘娘如今怨恨麽?”


    眾人目光一轉,齊齊對向坐在一角的少商,五公主目光一寒:“你,你也來了!”


    如今的少商已然久經沙場,麵不改色道:“皇後娘娘宣我來赴宴的。”


    又對在場諸位貴婦溫婉一笑,“迴稟諸位公主與夫人,一者,淮安王太後並未幽禁永安宮,宣娘娘想進來就進來,想出門就出門。這五六年來除非娘娘身體不適,不然我們每年都要去宮外莊園遊玩數次,春賞繁華冬看雪,夏日炎炎好避暑。”


    眾人聽她說的有趣,哈哈一笑。


    “再者,淮安王太後也並未怨恨。娘娘預備活它個一兩百歲,如今忙著調理身體還來不及,哪有閑功夫怨恨這個那個的。”這些年少商麵對的惡意多了,早就應對自如。


    眾人俱知淮安王太後身體愈發不好,聽少商圓滿得當,都滿意的笑起來。


    五公主尖聲道:“好一副伶牙俐齒,你憑什麽替我母後說話!你不過是個出身卑賤的攀附小人,哄的我母後寵愛來狐假虎威罷了!”


    “五公主,妾身出身再卑賤也是服侍你母後的人,是陛下親自指定的永安宮宮令。”少商神色如常,“妾身有朝廷的官秩,有宣娘娘的信任,妾身不需要狐假虎威。”她眼神冷淡,一字一句,落地有聲。


    諸婦心道,好厲害的小女子。


    五公主被堵住了話,氣憤憤道:“你品性卑劣,不配服侍我母後!”


    “妾身哪裏品性卑劣了?”少商道。


    “你朝三暮四,水性楊花,鬧的滿城風雨,敗壞我母後的聲譽,你若是還知羞恥,就該趕緊滾出宮去!”五公主終於抓住了把柄,大加發散。


    少商淡淡一笑:“先說朝三暮四。妾頭一迴退親,為的是成全滿門忠烈的何將軍遺言,第二迴退親,為的是霍侯胡作非為,妾不能苟同其行徑。公主殿下,是以你的意思是女子不該改嫁麽。若是連改嫁都是常事,妾改換門親事又有何可非議的。”


    說句不好聽的,中越侯夫人是寡婦改嫁,汝陽王世子妃也曾訂立過婚約,因故退親後嫁入汝陽王府;隻不過人家都是悄悄進村打槍的不要,偏少商鬧的一塌糊塗,也是倒黴極了。


    “再說水性楊花。妾雖定過三迴親事,但一直守禮自持,從不曾逾矩半分,五公主,您說呢。”少商譏諷的看向五公主,眼中明晃晃的意思‘你個婚前就養了一堆麵首的小浪貨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大越侯夫人還十分配合的冷笑一聲,五公主惱羞成怒,暴吼道:“你這小賤人”


    “我看少商說的不錯。”三公主打斷道,“她沒做錯什麽,至於外麵為什麽鬧的沸沸揚揚,五妹該去問外麵的男人,衝女人來算什麽英雄好漢?”


    五公主氣極反笑:“好好,你們合起夥來的欺侮我,挖苦我,看我的笑話!好好,說我言行不謹,我就做出些事情給你們看看”


    “你要做什麽呀。”忽然一個熟悉的冷淡女聲傳來,諸婦皆起身行跪拜大禮。


    五公主愣了下,也連忙翻身拜倒——她也不是真的混不吝,這些年被越皇後訓斥收拾多次,若非這迴心愛的騎奴慘死,她也不會再度狂性發作。


    隨著小黃門傳報‘皇後娘娘至’,曲泠君扶著越皇後款款而至。


    越皇後站在上首正中,威嚴冷漠的看向五公主:“我看你是舒服太久了,故態複萌,不知死活!”


    “不不,皇後娘娘,是她們挑釁”五公主急著要推脫。


    “剛才的話我也聽進一星半點,你就不用忙著抵賴了。”越皇後冷冷盯著她,“你父皇好個名聲,我可不怕別人說我刻薄。你再敢仗著陛下對淮安王太後的敬重,胡言亂語,肆無忌憚,我保管讓你連公主也做不成!”


    五公主以額貼地,不住冒冷汗。


    少商餘光瞥見,心中暗罵沒骨氣,真要硬扛到底她還敬五公主是條漢子,如今看來,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慫貨。


    越皇後道:“泠君苦盡甘來,今日大家高高興興的為她接風洗塵。你若心裏高興不起來,也別在這裏硬撐了,迴去好好想想吧。”


    五公主恨的咬牙切齒,卻又不敢對越皇後發作,羞惱的垂首離去。


    少商十分小人的幸災樂禍,起身就坐時看見越皇後飛快的瞥了一眼過來,目光似有似無的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她心頭一驚,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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