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搏殺已止,樹葉縫隙間投下清寒的淺藍色,微風緩緩吹散開周遭彌漫著的血腥氣,少商深深吸氣,讓這股冰涼刺鼻的氣息醒醒腦子;一轉頭,她才看見淩不疑那身玄色甲胄仿佛鐵鏽凝血般,暗紅沉蘼。


    淩不疑對身上的血汙毫不在意,熟練的下令善後諸事,安置死傷羸弱,收攏車馬兵械當然,最最要緊的還是決定下一步該去哪兒。既然老萬同誌昏迷不醒,程頌等人便以淩不疑為長,聽其吩咐先迴驛站暫作休整。


    趁眾人整頓時,淩不疑抽空在侍衛背上寫了一封信函,火漆封囊後讓梁邱飛快馬送出。


    “你寫的什麽。”少商問。


    淩不疑道:“提醒陛下派人保護黃聞,莫要讓他出了意外。”


    “啊。”少商一夜沒睡,覺得腦子都遲鈍了。


    淩不疑不願和少商離太遠,始終拉著她的手在車隊間行走來去,按照萬萋萋的話來說是‘恨不能捆在手腕上’。行將上馬時,淩不疑看女孩泛青的眼圈,心中一軟:“你一夜沒睡,又受了驚嚇,到車上歇歇罷。”他語氣柔和,但語意堅定,說罷便招手讓手下將馬車趕了來。


    程少宮在一旁腹誹,第一,大家都一夜沒睡,第二,幼妹絕沒有受到驚嚇。


    “子孚,你說呢?”淩不疑看向程頌。


    程頌自然無有不讚成,順手將萬萋萋也攮進了馬車,於是他的好三弟程少宮就沒法待在車中了,隻好鐵青著麵皮提韁上馬,嬌花變成塑膠花。


    眾人為怕再生意外,飽食一頓後,急行了大半日,至傍晚時終於離開了那條山林夾道時,少商揉著眼睛發現有另一撥三四十人在夾道出口處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這群人多是傷者,低低的哀哉咒罵聲不絕於耳,不過似乎傷勢都不很重,他們不是一瘸一拐的砍柴汲水,就是吊著胳膊切肉炙魚。


    見到淩不疑等人,他們紛紛歡唿起來,為首跑來一位作儒生打扮的文秀少年,少商覺得這張麵孔十分眼熟,身旁的萬萋萋先叫了起來:“班小侯?你怎麽在這裏!”


    班小侯似有些性情柔弱,看見淩不疑宛如有了主心骨,哭天抹淚道:“淩大人子晟兄長,你們怎麽才迴來啊,要是那幫歹人再來可怎麽辦啊,可嚇死我了!我叔父他叔父他,到現在還沒醒啊!這可如何是好”


    淩不疑十分耐心的一一迴答:“當初那些人既沒要你們的性命,就不會再來找你們。令叔父服了藥,本就要昏睡一日一夜。依我看來,再過一陣令叔父就能醒了。”


    班小侯擦擦眼淚:“哦,那就好,那就好”


    這時,他身旁一名管事模樣的人小聲提醒:“公子,淩大人及諸位看來都十分疲憊,咱們已經備好了帳篷酒菜,公子何不”


    班小侯如夢初醒,連聲延請眾人入帳休憩用膳。


    走進寬闊的圓帳中,梁邱起原本要過去替淩不疑卸甲,淩不疑微微側身避開,眼睛去看少商,梁邱起立刻明白其意,安靜的侍立一旁。少商正想拉萬萋萋找地方更衣,觸及淩不疑的目光,立刻機靈的上前為他鬆開甲胄。鐵鋥沉重的腰帶,鑄造成猛虎嘶叫之勢的護肩,鑲有精致黑曜石的胸甲,再是腹革,護膊,護膝梁邱起站在一旁,一一接過這些。


    萬萋萋看這一幕,莫名心中不快,頗有一種自家乖崽被學堂惡霸欺淩了的感覺,程頌濃厚的眉頭擰出了一個結,程少商打了個哈欠,捶捶自己可憐的腰背,全當做沒看見。


    鬆開淩不疑的護腕時,少商發現他左手腕上用幾圈細細的硬線束住袖口,她一摸之下竟分辨不出材質來,心想莫非是暗器。她正想再摸摸究竟是什麽線時,淩不疑有些突兀的抽迴了自己的手,低頭對女孩溫柔道:“我適才叫人擔來一車山泉,此刻想來已燒煮溫熱,你去洗濯一番,不著急,慢慢來。”


    程少宮內牛,他也想洗一洗,他也又累又乏啊。程頌沒空計較這許多,而是很順手的將萬萋萋推到少商身旁,讓她跟著去蹭個澡。


    泡過熱水澡,兩個女孩神清氣爽,仿若轉世投胎,萬萋萋甚至覺得自己誤解了那學堂惡霸來著。兩女再度踏進大圓帳時,淩不疑和程家兄弟也已換過衣袍,淨手潔麵,班小侯正殷倩的招唿眾人入座。


    程頌舉杯:“淩大人,吾等先謝您此番救命之恩。”說罷,酒卮一翻,一飲而盡。


    程少宮和萬萋萋也照樣,輪到少商也想一口幹完時,淩不疑順手就拎走她手中的酒卮,喝的隻剩一口才還她。少商頂著眾人各異的目光,幹笑兩聲,仰脖喝掉酒水,再似模似樣的說了一句‘謝過淩大人’。


    眾人紛紛心中暗切一聲,以示鄙視。


    眾人邊吃邊說起來,淩不疑笑道:“說起來,你們還要謝謝班小侯。若非他們遇襲,我也無法這麽快抵達。”


    班小侯木箸一抖,炙魚掉落在食案上,眼眶一紅,差點又要哭。


    皇帝常歎息淩不疑可憐,是霍氏家族僅存的血脈,其實都城中能在這件事上和淩不疑一爭高下的還有這位班嘉班小侯。要說班老侯爺也是一位老而彌堅的英雄人物,被前朝戾帝害的家破人亡,兒女盡夭,不過留下五個孫子各個驍勇善戰,悍烈無畏。


    可人走起背運來真是擋也擋不住,幾年戰事下來,班氏五虎四死一殘,什麽冷箭,風寒,傷口癰裂總之一般人遇不上的倒黴事他家全能遇上。最要命的是,除了班小侯的父親,其餘早逝的孫子都未留下子嗣,而活下來的那位貌似還傷在要害處,至今無妻無子。


    因此,班家上下都對班小侯這位僅剩獨苗苗視若珍寶,據說班嘉十歲前連家門都沒出過,今年十五歲了,連都城裏的路都不大認得。


    崔祐是個厚道人,憐憫班家老的老小的小殘的殘,便一直將班嘉待在身邊,雖不能讓他上陣迎敵,但可以留在大帳中做些文書工作,什麽清點傷殘,張羅後勤,調配糧草班小侯居然做的很利落。


    誰知前些日子班老侯爺做了場噩夢,疑心曾孫子出了事,便攆著班叔父來看望班嘉,一見之下,自然毫無變故。軍營重地,不好留閑人,於是前日班嘉親自送叔父迴去。就在相送途中,遇到一夥奇怪的劫匪。


    他們先是二話不說,上來就打殺,不過班家親衛也不是當擺設的,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打起來毫不遜色。正打的熱火朝天之際,班叔父見侄兒嚇的魂不附體,氣憤之餘便拄著拐杖下車殺敵,誰知那夥劫匪中為首的兩個看見了班叔父,不一刻便風卷殘雲般退了個幹淨,留下滿地狼藉的屍首傷者,外加傷重昏迷的班叔父和坐地抽噎的班小侯。


    哭完一頓,班小侯趕緊叫人去找相距最近的軍隊,班府親衛快馬而去,最先遇到的就是領兵巡視四野的淩不疑。才剛安頓好傷亡,淩不疑護送班氏一行慢慢往迴走時,就又撞上了來求救的自家侍衛。


    ——這也是少商等人的運氣了。若是從林中夾道飛騎趕到淩不疑駐地,至少要一天,再迴來時又不知需要多久。


    “班家也遇到了劫匪?”萬萋萋一臉疑惑,“究竟有幾股劫匪啊。”


    程家兄妹三人卻不說話,彼此麵麵相覷,神情凝重。


    淩不疑淡淡道:“班小侯此行之路,正是你們原先要走的那條官道。”


    程氏兄妹俱是輕啊了一聲,若有明了。


    席間一片安靜,過了會兒,少商輕聲問道:“你不用在崔侯軍中效力麽?”


    淩不疑笑道:“數日前反賊主力已被擊潰,彭逆附庸陸續來降,崔叔父如今天天要見幾個痛哭流涕來負荊請罪的。除了一麵壽春城牆,彭逆不剩什麽了。”


    “那崔叔父為何還不快快攻破壽春,班師迴朝呢。”少商問道。


    程少宮搖頭道:“聽阿父說過,壽春城牆堅固,強攻怕是不妥。”


    程頌讚同道:“如今彭逆風雨飄搖,如枝頭熟透的果子,眼看落地,何必以我之短去攻敵之長呢,徒然生出許多傷亡來。”


    班小侯撫掌道:“兩位程兄好見解,崔侯也是這麽說的,如今正籌劃著‘不戰而屈人之兵’呢,就是按捺住幾位熱血待戰的世兄有些費力。”


    萬萋萋插嘴道:“別是還沒立下功勞,不肯老實待著吧。”


    “萋萋,莫要如此揣度他人之意。”程頌低聲阻攔未婚妻,實則他心裏也是這麽想的,不過這裏不是在家中。


    少商岔開話題:“什麽‘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不是想叫壽春城內的人自行拿下彭逆的首級來獻?聽說前朝有幾位逆賊首領,最後不是死在敵手,而是死在自家人手中。”


    淩不疑對她微微一笑,算是默認。


    酒足飯飽,淩不疑提議大家去看望昏迷中的班叔父。他道:“你們見過就知道了。”


    隔壁帳中,班叔父還在昏迷在軟塌上,身上纏滿了沾有血漬的繃帶,眾人略略一看,就心中一震,隻有萬萋萋輕輕啊了一聲——班叔父的身形與萬鬆柏十分相近,都是中等身高,都有一個圓圓的將軍肚,不過班叔父麵白無須,與萬鬆柏麵容迥異。


    星光點點的夜晚,眾人踱步迴大圓帳坐定。程少宮率先道:“這事是衝著萬伯父來的。”


    程頌點點頭:“我昨日問過阿福,他說上個月伯父遇過兩迴刺客暗襲,都口稱是前朝餘孽要為戾帝複仇,特來刺殺陛下的封疆大吏。因為這等事之前在別處也出過,是以伯父沒往心裏去。如今看來”


    “如今看來,就是衝著阿父來的!”萬萋萋補上。


    少商忽的啊了一聲,眾人去看她,她去看淩不疑,如夢方醒:“所以你今早寫信讓陛下保護黃禦史?”


    淩不疑笑笑,眾人不解。他耐心道:“今晨,我命人檢點賊人屍首,發現他們並非尋常劫匪,而是訓練有素的殘兵匯聚而成的。”


    看程家兄妹和萬萋萋依舊不懂,班小侯怯怯道:“我聽曾祖父說過,這些年兵禍連天,那些打散的逃跑的敗兵遊勇都去哪兒了,並非人人都願意解甲歸田。落草為寇麽,最後免不了被朝廷大軍剿滅招安。是以他們中有許多武藝高強不甘平淡之人就流落江湖,成了受人雇傭的‘遊俠兒’。”


    “這也能叫‘遊俠兒’?”程頌年少,對遊俠江湖的生活還是有些憧憬的。


    “也是遊俠兒。”淩不疑道,“韓非子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這話雖有偏頗,但也並非一無是處。朗朗乾坤,百姓安居樂業,還要遊俠兒作甚。少年子弟熱血氣盛,遊弋江湖,增長見識,交友曆練,這種‘遊俠兒’不傷大雅。不過有些‘遊俠兒’求的是財帛富貴,自然在暗地裏要做些不法之事。”


    “就是說,有人出錢雇了這幫人來截殺家父?”萬萋萋終於明白了。


    “那關黃禦史什麽事?”程少宮問。


    “你傻呀!這不是明白著的嗎?”少商恨恨道,“有人出了錢要伯父的命,前兩迴因為伯父在徐郡人馬眾多,所以功敗垂成。於是暗中那人就讓黃禦史參了伯父一本,伯父可不得迴都城受審麽?伯父在路上能帶多少人啊,下手豈不容易多了麽!”


    “難道不是黃聞暗害我阿父?!”萬萋萋怒道,“這奸賊我定不放過他!”


    “不論黃禦史是受人蒙騙參了伯父,還是暗行詭計陷害伯父,總之都不能叫他死了!活著,才能慢慢審問啊!”少商安撫摯友。


    程氏兄弟和班嘉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暗欽佩淩不疑思緒如此之快,今晨剛救下萬鬆柏一行人,立刻想到要留下黃聞問話。


    “那為何不從那幫劫匪下手,說不得也能問出幕後之人。”程少宮又問。


    少商皺眉道:“這等買賣要做長久,自然不能如菜販攤鋪一般吆喝營生,除了為首的賊人,恐怕其餘人並不知道底細。”那麽多武俠書她不是白看的。


    “那就捉拿為首的賊人!”萬萋萋一肚子火。


    淩不疑嘴角微微彎起,譏諷道:“去哪裏捉?他們因利而聚,因勢而散,潛入山野,隱入市井真要捉拿,非一日之功可成,還是問黃禦史快些。”


    話說到這裏,眾人紛紛稱是。


    臨出圓帳前,少商忽道:“能雇傭到這樣厲害的賊人,那幕後之人想來也是不凡。可究竟為何非要殺萬伯父不可呢。”


    淩不疑拉著她的小手,笑道:“這也是一個辦法,等萬太守醒了,你問問他得罪誰了便是。”


    少商這才發現,包括萬萋萋在內的所有人都一門心思的想著迴都城去逼供黃聞——這群沒有刑偵精神的家夥們!她心中吐槽,便重重的甩了淩不疑的手,誰知似是牽扯到他的傷處,淩不疑輕嘶一聲,右手撫肩,皺眉忍痛。


    少商緊張道:“你受傷了?”


    淩不疑垂下濃密的睫毛,低低的嗯了一聲。


    “這一日一夜你就沒消停過,傷口定是又裂了,走,我們去你帳裏,我給你重新包裹吧。”少商心疼不已。


    淩不疑笑意清皎,拉著女孩的手就走。


    沒走幾步,少商駐足,迴頭道:“三兄,你怎麽跟著我?”


    默默跟在兩人身後的程少宮抬起頭,歎道:“其實吧,我也十分關懷淩大人的傷勢,就想一道去看看。”


    “三兄你燒糊塗了吧!”少商匪夷所思,“還是飲酒醉了,趕緊迴帳去睡覺吧!”


    淩不疑看著程少宮,微微挑眉,氣息淡漠中夾著不快。


    程少宮在心中哀嚎一萬遍他也不願啊。


    ——若說程頌此行的工作是護送萬萋萋尋父,那麽親媽把自己趕出都城就是為了看著幼妹,如今夜色如水,山野寂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帳他若一點不作為,迴去後蕭夫人一定扒了他的皮!


    少商腦子一轉,再看程少宮的臉色,有點明白了,不悅道:“三兄,你應該信任淩大人的為人!這麽些年來,你何曾聽過他傳出男女之事!”


    程少宮再歎:“你當我是不信任你吧。”


    “你!”少商大怒——對著這樣美貌體健寬背長腿的未婚夫,她都這麽守身如玉了,居然還有人汙蔑她!


    淩不疑忍俊不禁,暗笑這真是一對活寶。“將帳簾掀起。”他轉頭吩咐梁邱起,然後拉著猶自跺腳氣憤的小未婚妻迴帳。


    程少宮也鬆了口氣,裹了條白狐皮裘坐在程頌帳篷門口往這邊望著。


    淩不疑端坐馬紮上,少商站在他身後,緩緩鬆開他的衣襟,果然在肩上看見一圈滲血的繃帶,小心的解開後發現是一處裂開的箭傷,暗紅色凝結的碎裂創口,在年輕男子完美白皙的健壯肌體上形成觸目驚心的破壞。


    她心疼道:“你不是說這場戰事不是什麽大事嗎,你怎麽打的這麽拚命!”


    淩不疑寬慰道:“刀兵之事一起,就沒有什麽大事小事,輕忽怠慢必釀成大禍。”


    少商無言以對,隻能讓梁邱起端來熱水和傷藥,慢慢為他化開衣衫上的凝結,然後上藥後重新包紮;每次觸及傷處,她都覺得心頭一跳,跟鑷子鉗夾到心頭肉了一般。


    淩不疑卻最喜歡看她這幅溫柔憐惜的樣子,那迴被皇帝杖責後也是這樣;他有時甚至想在自己身上弄些傷出來,好看到她著急又心痛的模樣。細想想,自己這般也是不大正常。


    “這幾日我其實很不痛快,所以才離開崔叔父身旁,領兵在外頭亂晃。”淩不疑忽道,“如今見了你,才覺得好多了。”


    少商問這是何故。


    “之前我不是說霍家殘存的舊屬有眉目了麽。我派了兩撥人去找,一撥人已經迴來了,原來是騙局一場。那人不過是假托霍氏忠烈之名,在當地鄉間騙吃騙喝。”


    少商心中難過:“那另一撥人呢。”


    “還沒消息。”


    淩不疑按著自己肩上的小手,悵然道:“你說,當年和舅父一道奮戰的部屬,莫非真的全死光了。我找了他們這麽多年,去年才有了些眉目,如今又滅了一半希望。”


    少商低聲道:“便是軀體都隕滅了,也當是英靈無悔,浩氣長存。”


    淩不疑喃喃道:“我真不願自己是霍氏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遺族。”


    少商道:“這有何難,等你生下許多兒女,霍氏一族留在世間就不止你一人了。”


    淩不疑失笑,轉頭看向女孩,歎道:“不過,生育兒女不是容易的事,我恐怕”


    “誰讓你生了?是我生啊!有你什麽事,還猶猶豫豫的。”少商拍拍胸口,一點沒有害羞的意思,“區區小事,包在我身上!”


    淩不疑一時心悅的眉目舒展,複又歎息:“我恨不能事事替你周全,若是這事我也能替你做了就好了。”


    這話說少商滿心甜蜜,包紮好傷處,便自告奮勇的替淩不疑清理鎧甲。要知道鎧甲兵器以及駿馬乃是行伍之人的三件至關緊要的事。她與淩不疑相處日久,知道他養護鎧甲兵器和駿馬,向來都是親力親為,如今他身上有傷,她哪裏舍得他動手。


    讓淩不疑坐在一旁,她抱著沉甸甸的玄鐵盔甲,小心的用溫水一件件洗濯上麵的血汙,幹布反複擦拭摩挲,再薄薄的上油塗抹揉光


    對麵帳篷口,程少宮背後不知何時起站了程頌與萬萋萋。


    “你覺不覺得心裏有些不大舒服。”萬萋萋道。


    程頌點頭:“你看看小妹,在淩不疑跟前乖的跟小貓崽似的,當初阿母還擔心小妹會欺負郎婿,我們父兄將來要上門致歉,如今看看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唉,我頭一迴覺得你阿母的話有些道理,還不如找個老實溫柔的郎婿呢,隻有少商欺負人,沒有人能欺負她,那多好!現下你看看我她,被姓淩的牢牢捏在手心,賣了還數錢呢!”


    “在家裏,嫋嫋連條帕子都沒自己洗過,現在卻要給淩不疑洗鎧甲!”


    “不過,也不能說姓淩的全不好,他那迴送來的駿馬可真是稀罕種!”


    “唉,是呀。阿母生小築時落了病,還是他留了心,特意請了宮裏的侍醫到家裏給阿母調理呢。還有阿父背上的傷,禦賜的虎骨膏,這些日子就沒斷過。”


    “就是人厲害了點,說一不二的,不許旁人反駁。”


    “也不大體貼人,這麽晚了還不讓嫋嫋去歇息,多累啊,明早還要趕路呢!”


    “我說你倆差不多了啊!”


    程少宮忍無可忍,轉身吐槽,“嫋嫋今天在馬車上睡了一日,一日!萋萋阿姊中午都下車騎馬了,她卻睡足了一日!她累什麽累,你現在讓她睡也睡不著啊!而且明日她大約還能在馬車上睡!累的是淩不疑,是我們這些騎在馬上的人!”


    程頌咂巴一下嘴,萬萋萋絞絞手指,氣氛有些尷尬。


    “三弟你怎麽這麽刻薄。”


    “你就不能寬厚些麽,難怪至今沒有小女娘看上你!”


    “我看你就是打光棍的命!”


    “一點沒錯!”


    之後小倆口就迴各自的帳篷歇息去了,程少宮又冷又困,又受了一頓人身攻擊,可是看對麵的那一男一女還沒有分開的打算,他終於忍不住想聽聽他倆究竟在說什麽——從後麵繞過兩座帳篷,取側路慢慢走近,程少宮挨在一旁,豎起耳朵來聽。


    “你怎麽不說話一直看著我,我上油多了麽?”少商道。


    “沒有多,你一學就會,做的像模像樣。”


    “那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


    女孩幹笑兩聲:“可我就在你身旁啊。”


    “我還是想你。”


    程少宮還沒到慕少艾的時候,怎麽也聽不下去了。


    他走開幾步,從袖中摸出三枚卦錢與一隻小小的古舊龜殼,麻利的塞錢入殼,向天祝禱三下,打算卜一卦姻緣順遂。搖晃龜殼,向下傾倒,鋥亮的金黃色卦錢順著弧線掉落在地上,程少宮興衝衝的蹲下身子去看,然後傻眼了。


    三枚卦錢居然均插入泥土中,垂直呈品字形。


    這是什麽意思?程少宮頓覺自己才疏學淺,這題他不會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微博是‘關心則亂zszy’,以後有相關示意圖都會在微博中更新,隻會用美圖秀秀,屬於靈魂畫手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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