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庸人才沒人議論呢!像她寢室的短信妹, 據說是她村裏建國以來頭一名大學生,簡直震驚方圓百裏內五個村支書好嗎, 當年是敲鑼打鼓彩旗飄揚紮著紅綢大花送出村門口的!相比之下, 她出鎮那天的排場簡直弱爆了,完全不匹配俞鎮的暴發戶名頭!


    ——“苜蓿,這幾日堂姊夜裏還哭嗎?”


    少商揉著發酸的手腕, 自打得了程詠的書案後,阿苧督促她練字的熱情簡直一發不可收。


    那名叫苜蓿的女孩正幫著巧菓將少商的食案擺好, 秀麗的瓜子臉笑容可掬:“她們好歹陪了我們女公子十幾年,若女公子對她們離去毫不動容,那人們還不說她太涼薄了?再說了, 都哭三夜了, 也該好了……喲, 今日還有炙烤鵪鶉呀, 真香。對了,蓮房姐姐的傷可好了,昨日我們女公子得了一罐藥膏, 叫我順手帶來給蓮房阿姊呢。”


    少商笑眯眯的看著眼前的女孩。


    有那麽句名言, 退潮時誰在裸泳一清二楚, 菖蒲和那傅母被趕走了, 這原本不顯山露水的苜蓿就顯出來了。


    書案風波的次日苜蓿就上門了, 又是賠禮物又是替程姎辯白, 之後日日都來坐一陣, 頂著婢女們和阿苧的冷臉白眼, 始終擺著笑臉。有時幫著幹點活,有時陪著說說話,講點程姎在葛家的過往,講點老家趣事,訴說訴說程姎的不易,再時不時的恭維少商和眾婢幾句。


    言語得體不說,還勤快爽直,沒幾日連阿苧都板不住臉了——到底伸手不打笑臉人。


    少商卻想,看來葛家送來的不全是蠢貨。


    “四娘子莫要跟我們女公子生氣了,您不知道,我們那位傅母呐,仗著養育女公子十幾年,常在鄉裏自稱是女公子的半母,架子可大了。葛家女君本不願她跟著女公子來咱家的,可我們將軍這些年一直打勝仗受封賞,鄉裏誰人不知,她哪裏肯舍下這富貴!哭著喊著都要來,葛家仁厚,隻得答應了。菖蒲差不多也是這樣……”


    程姎當初剛被送過去時,葛家都以為過個三五年葛氏就會派人來接,所以倉促間找了傅母和幾個小婢後也沒想著換。誰知一年年過去了,葛家這才發現葛氏狠心如斯,根本沒有接迴女兒的打算,葛舅母就決心把程姎當自己女兒養了,悉心教養之外,並細細挑選陪伴之人,苜蓿就是這個時候被選出來的。


    “那時女公子都九歲了,菖蒲比我們多陪了女公子許多年,情誼自然不一樣。”


    程姎在葛家的處境十分微妙。照理說她不是葛家本家女公子,屬於生母不疼寄人籬下,但隨著程始日漸發達,鄉裏時時傳來喜報,葛家上下無不對程姎越來越恭敬。


    水漲船高,那傅母和菖蒲她們早習慣了在葛家趾高氣揚的日子,什麽好吃好喝好用的定要先給程姎享用,便是葛舅母正牌的孫輩出生後,吃穿也不及程姎精細。


    尤其葛舅母知道自己漸漸年老體衰,生怕自己難以照管周全,讓幾個兒媳侄媳輕怠了程姎,是以有意無意縱容那傅母和婢子一貫的霸道行徑。


    後來蕭夫人給葛家去信討要程姎,道‘吾姪勞煩親家多年,愚夫婦近日將返’,葛家這才忍痛送還女孩。誰知迴程府後,葛氏卻不給她們臉麵,她們略受挫了數月,好在程始夫婦迴來後,蕭夫人對程姎百般嗬護千般看重,於是她們故態複萌了。


    說到底,那傅母和菖蒲也非什麽大奸大惡,否則葛舅母也不會放任她們留在程姎身邊,不過是十幾年來習慣了c位登場而已。


    “我對我們女公子說呀,您不但不該生氣悲傷,還要謝謝大人和女君幫您除了這兩隻蠹蟲,他們這是為了您好。不然叫您自己處置嗎,還是繼續跟著您,接著給您闖禍生事?我們女公子都聽進去了,十分懊悔縱容仆下。不過她生性靦腆,這些話隻能由奴婢代說了,還盼著您不要跟她生了嫌隙才好。”


    苜蓿說的十分坦誠,在她看來,菖蒲她們真是愚不可及,依蕭夫人對程姎的疼愛,程姎將來必然嫁入公侯之家,她們做婢女的自然會更上一層樓,針頭線腦有甚好爭的。


    “我還說,就是我也得謝謝大人和女君,不然我這後頭來的婢子,哪天能頂替菖蒲的位子呀!哎喲,真謝天謝地。女公子聽了,追著要打我呢!”苜蓿眉飛色舞,笑著捂住肩頭,“……我被打了好幾下,不過沒打疼。早知我們女公子這麽沒力氣,我就不逃了,白費了我逃的腳勁。”


    巧菓幾個婢子都笑的不行,阿苧也是無奈搖頭。少商挑挑眉:非典型的接受型人格,至少這位堂姊還懂得照顧父親弟弟和管家。


    不過高手在民間。經過苜蓿不斷開解求情以及小食賄賂,除了還在休養臀部的蓮房,她這裏上下都已不那麽記恨前事了。就憑苜蓿這戰鬥力,估計蓮房被她說緩轉也隻是時間問題。


    葛舅母的確有兩把刷子,話說自己怎麽沒投胎到程姎身上呢,這能省多少事呀。


    不過自從那日爭吵之後,蕭夫人似乎氣餒不少,不再時時訓斥約束自己了,多少有些放任少商自由發揮的意思。既然目的達成,少商這陣子也樂的扮乖扮和氣了……


    次日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更兼難得太平歲月,四鄰無戰事,皇帝特意將這日的宵禁推遲兩個時辰,並辟出從德輝坊到北宮前一段長長的寬闊街道,供臣民觀燈遊樂。晚膳後,除了流鼻涕的程娓三姐弟被留在家中,程家闔府出門遊玩。


    程始怕今日的燈市人多有礙,先以幾輛巨大的安車將女眷運送至街邊,再以家丁護衛將女眷們團團圍住,方才得以出行。


    少商興奮的不行,一下車就長長嗬了口氣,白茫茫的氣息須臾散去,愈發凍的她唇紅齒白,顏若朝華;桑氏正站在她身旁給她拉直皺起的衣裙。


    蕭夫人不悅的看了眼,再去看程姎,隻見她身著一件朱紅織錦的三繞曲裾深衣,邊上裹著三指寬的金色繡緞,何其明麗。


    ——她明明為兩姊妹準備了一樣的衣裙飾物,好讓她們今日穿戴出來。誰知她那不省心的女兒裝傻,反而穿上桑氏贈送的紺碧色二繞曲裾配雪色百褶內裙。


    倒不是不好看,不算性情惡劣,這孽障的容貌實是沒說的,近日又長高不少,翠衣雪膚的小小女孩,那麽婷婷嫋嫋的一站,當真稚弱柔嬈,我見猶憐。


    就這麽下車不到十息功夫,已有幾位經過的華服少年瞥眼過來偷看了。程始昂頭挺胸走在最前頭,故意裝作沒看見,心中得意難言。夫妻多年,蕭夫人如何不知丈夫所想,心中不住搖頭。也是,女兒貌美,做父母的自是有麵子的。


    時人崇尚古樸大氣之美,這街道市坊寬闊敞透,最窄處也有二丈寬,兩旁五十步一盞樹立著一人高的燈炬,以尺餘銅盤盛滿火油高高架起,其中點起熊熊烈火,把這冬日寒夜照的猶如喧鬧如白晝。


    程始對著那火油銅盆看了半天,喃喃道:“……陛下這次很下本錢呐。”這許多火油,一條街全加起來,可是不小的耗費。


    少商白嫩的小耳朵一抖,忙問:“阿父,咱們陛下很節儉嗎?”


    不等程始張嘴,蕭夫人的眼風已經掃過來了,少商連連擺手:“行行行,我不問了還不成嗎。天地君親師,哪個都不能妄議!”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老娘們可真夠煩的,莫不是祖上做了十八代教導主任吧!


    程始聳聳肩,他從不在眾人麵前和老婆不對付,打算迴去再跟女兒講,然後一把揪過程止拉到一行人最前麵去哄程母開心。


    蕭夫人沉吟片刻,道:“有些事,迴去叫你兄長講與你聽。”


    少商一驚,三兄弟一喜,程頌與程少宮更是喜形於色,皆心想母親與妹妹能和好真是再好不過了。蕭夫人趕在他們開口之前道:“詠兒你來說。”又對次子和三子道,“你倆閉嘴,聽你們胡說,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呢。”程頌與程少宮憋笑稱喏。


    蕭夫人又轉過頭,柔聲道:“姎姎,你也去。以後在這天子腳下交際,該忌諱什麽,該避嫌什麽的,你都聽聽。”程姎高興的屈身稱喏。


    自程詠以降,三兄弟的喜色莫名砍了一半。


    站在後頭的桑氏默默搖頭:果然人無完人,像蕭元漪這樣文韜武略的女中豪傑,在處理兒女之事上居然這樣大意自負。


    隻有少商全不放在心上,凡事得償所願就行;她自小冷言冷語不知受了多少,若事事敏感,她哪裏活的到翻身吐氣那一天。


    街道兩側的樓坊上掛著最多的就是籠燈和走馬燈。


    籠燈是直接在合抱大小的圓形燈架內點上熾烈的焰火,粗壯的燈框外裹上各種染色羊皮,朱紅的,碧綠的,嫩黃的,湛藍的,今夜不少樓主店家為求燈火輝煌,引人矚目,會將數個巨大的籠燈吊成幾串,垂掛在門麵外。


    而走馬燈多是圓柱形,裏麵燈油灼灼燃燒,待熱氣上湧,外麵的活動燈架轉起,隻見繪製在燈皮上的圖案緩緩浮動遊走,甚是奇妙。


    少商看的目不暇接,黑白分明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一盞燈一盞燈看過去,有將士迴家妻子來迎的,有小童頑皮追打嬉鬧的,有武士彎弓射獵猛獸的,甚至還有魚兒鳥兒頭碰頭的。


    程始見女兒形容稚氣可愛,十分豪氣的叫多買下幾盞燈給她迴家慢慢玩耍。誰知少商搖搖頭,隻要了一盞,道:“迴家我自己做,做更好看的。”


    廢話,她是理科女生好嗎,可以徒手開平方的那種,雖然主修方向偏理論,動手能力不如工科弟兄們,但這麽簡單的原理,她覺得可以迴去練練手。


    燈市不止有燈,還有賣絹花絲帛首飾小食,甚至還有書簡——


    一個儒生打扮的人正聲淚俱下的向程詠和程少宮述說‘好好一個書香門第被戾帝爪牙迫害至家破人亡,如今不得已販售家中藏書’的故事。


    程頌左右手各拉著築謳二童,在一個獵戶的攤位前觀看一根據說是從吊睛猛虎身上抽出來的虎筋,用來製弓弦那真是萬夫莫敵。


    蕭夫人和程承邊走邊說笑,句句鼓勵他振奮讀書,不要有顧慮,程姎笑嗬嗬的隨行一旁。


    程止見一店鋪裏的絹花做的新奇野趣,便買了朵給桑氏簪上,程母臉黑成硯台,於是程止趕緊再買一朵給老母戴上,程母卻不依,非說桑氏頭上的花更美。桑氏也壞,故意不主動說將絹花讓給程母,隻笑盈盈的看著,鬧的程止手忙腳亂。


    程始在旁捋須搖頭,就不能學學他,買了絹花藏在懷裏迴家再給妻子戴嗎。


    少商卻因沉迷看燈,拖拉在程家一行人的最後麵,身邊跟著兩個武婢三個家丁,她也不擔心安全問題,隻慢慢走著,這時一個竹編的繡球緩緩滾到她腳邊。


    董呂氏心中大駭,忙低下頭去。


    那邊廂,程始還跪著對著程母解釋:“……我之前就在信中與阿母說了,舅父手腳不幹淨不是一次兩次了,虧得我就在跟前,能補上的補上,能瞞過的瞞過。可半年前的宜陽之戰,萬將軍在後頭養傷,我被調去了韓大將軍麾下領兵,我總不能領著舅父到韓大將軍麾下去管軍械罷。走前我好說歹說,誰知舅父連這幾月都忍不過,叫人逮住了!阿母叫我怎辦?!難道叫我放過這般大好機緣,不去搏富貴功名,隻為著看牢舅父一人?!”


    程母一時語塞,她早知幼弟盜竊,不過仗著兒子遮掩一直睜眼閉眼,如今被問及,哽了好半天才道:“那如今你舅父怎辦?難道叫他去死?被抄家?”一聽見‘抄家’二字,董舅母哭得更大聲了,鼻管下拖出兩道濃黃,俞采玲惡心不已。


    程始很官腔的表示為難:“非是不願,實是不能。”


    一聽這話,程母頓時撒起潑來,拿出當年上山下田的健壯臂力和雄渾體魄,一腳踢開地板上原本放俞采玲湯碗點心碟子的小案幾,把屋內陳設砸得一片狼藉。又將鐵鉗般揪住程始的前襟,伴著口沫橫飛的又哭又罵:“你這黑了心肝的豎子!你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你舅氏去死呀…我,我這就去告你忤逆…”


    兒女不孝可以去官衙告忤逆,輕則罰錢挨杖,重則罷官免職——這個餿主意還是葛氏貢獻的,這些年程母常用來拿捏兒子兒媳,效果甚佳。


    程始努力扯著自己的領襟,惱怒道:“阿母去告好了,國事家事孰重孰輕,舅舅盜竊之罪已經上告,我因為不肯聽阿母之命去打點脫罪,這等‘不孝行徑’就是告到皇上那兒去也是不怕的。”


    程母一個鄉村婦人如何知道這許多,隻知道‘不聽話’就是‘不孝’,‘不孝’就可以告,還一告一個準;現在聽來比‘孝順’更大的還有國家。她沒了辦法,隻能嚎啕大哭,同時倒在榻上,如野豬肉般亂滾一氣。


    俞采玲看得津津有味,摸著碗中湯藥快涼了,趕緊一口仰盡,有戲看,竟不覺得藥苦難吃了——誰知卻叫蕭夫人冷眼看個正著,青蓯一直注意著蕭夫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好也看見了俞采玲這般作為,一時不知心中該如何感慨。


    蕭夫人沉聲道:“阿苧,給嫋嫋裹嚴實些,領到我屋裏歇息。”祖母和父親打架的戲文總不好讓小輩一直看下去。


    俞采玲大失所望,卻也不敢反抗,阿苧手腳麻利的給她穿外袍裹大氅,一旁的蓮房巧菓也七手八腳拎起隱囊靠墊另幾匣子零食,三人擁著俞采玲飛快的出了這間屋子,繞過十來步長的遊廊,閃身進了另一間屋子。


    這件屋子顯然也是臨時收拾的,屋內布置之簡略猶勝自己那間,俞采玲一邊啃著蜜餞,一邊伸長了耳朵聽那邊隱隱傳來的哭罵聲,想象那邊戰況如何。可惜,她再未遇上今日這般現場直播。


    之後數日,俞采玲照舊是吃飯飲藥睡覺繞著屋子轉三圈,程始和蕭夫人似是十分忙碌,一天之中有大半日不在家,也不知在做甚,隻有青蓯夫人日日來俞采玲屋裏小坐說話,詢問身體養複得如何了。


    青蓯夫人相貌隻是尋常,勝在眉眼幹淨柔和,兩邊嘴角自帶笑紋,不笑時看著也像在笑,叫人望之親近。俞采玲原本以為她是來給自己做規矩的,誰知青蓯夫人隻是言笑晏晏的拉家常,有時帶些俞采玲不曾見過的美味小點心,有時是幾枚小巧的玉笄金簪或耳璫,幾日下來俞采玲便漸漸收了防備。


    “夫人和大人給小女公子帶了好些物什,都困在後頭大車裏了,連拆都不曾,這些日子瑣事繁多,待迴頭安頓好了才好開箱籠。”青蓯夫人微笑道,雙手交疊擺在膝前,恭身正坐。


    俞采玲點點頭:“嗯,快要過正旦了,阿父和阿母必是忙的。”


    青蓯夫人眼中閃了一下,不可置否。


    因這日日聊天,俞采玲才知道自己大名原來叫‘程少商’,還有一個孿生哥哥,名喚‘程少宮’,據說原本祖父程太公早已沉屙數月不起,眼看氣若遊絲了,一聽蕭夫人誕下了龍鳳雙生,大喜過望,頓時咳出一口濃痰,居然又多活了大半年。雖說後來還是掛了,但這大半年對於彼時正處於戰陣角力要緊關頭的程始卻是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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