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林街道。在離巨木之森頗近的某處,一輛加長馬車停了下來。


    後座的車門打開,一名男子走下車來。蓬鬆的長發一一根橡皮筋紮起,嘴邊的胡須一直連到下巴。外貌和豪華馬車格格不入,然而仔細一看卻可發現體格健壯,五官也凜然端正。最為重要的是,眼瞳中包含著堅強的意誌,讓人感受到深邃的知性。


    灰黃綠色的大衣,配著牛仔褲和編製的靴子。肩上挎著一個用舊了的皮包。徹頭徹尾就是一個以現場工作為中心的行動派學者的風貌。


    男子轉向還打開著的後座車門,


    “……蒙你關照了。”


    如此短暫地說了一句。


    這時,


    “不必介懷不必介懷。就當半年前之謝罪。”


    迴答從後座的深處傳出。


    坐在那裏的是穿黑色外褂的老人。外表看去已屆耋耄之年,然而聲音卻年輕的出奇。戴著紅色的墨鏡,白發全部梳向腦後。


    臉並沒有朝向車外的男子,卻一直朝向前方,


    “然,實是惋惜。足下,已決意赴死吧?然祭典還隻是才開場而已。”


    “…………”


    “也罷,一不做二不休,便幹一番大事件如何。如此一來才可讓我不致無聊。”


    “啊啊。隻是,請千萬……”


    “我知道,我知道。這次會老實遠離一邊。至少,等到勝負一決之時。”


    “……心有惶恐。”


    男子的措辭雖然極盡禮數,然而口氣卻相當無禮。然而,老人卻似乎毫不介意,甚至還樂在其中一般迴答。


    “如此便在此次道別。蒙您關照了——馬卡爾公爵。”


    男子如是再次道謝,離開轎車邁步走去。之後車門在他身後關上、車子再次啟動,他再也沒有迴頭。


    向著神聖學院的方向移動,有意地混入周圍的人潮中。


    像他這樣的風貌,在大街上也不會引人注目。如此一來,在這片街道上辦起事來方便多了。接下來,隻要配合信號啟動計劃就可以了。


    “……請看著吧,米卡羅團長。”


    話音甫落。


    突然男子腳步急停,本如假麵一般的臉龐,閃過驚訝的表情。同時,加強了已經習慣性展開的隱形術,迅速地閃身到小巷的陰影中。


    男子從暗處投以銳利視線的,是隔著車道的、大街對麵。幾名年輕男女,一邊隨意交談一邊走在路上。男生四人,女生一人。五人都穿著設計奇怪的服裝。看來似乎應該是製服,男子已經知道那是哪裏的製服了。


    國家英雄育成機關、聖徒會的製服。而且,他們當中,有一名少年比穿著的獨特製服更為引人注目。


    那是一名以粉紅緞帶束起黑色長發的少年。身材瘦小,有著中性感的美貌。


    男子認識那名少年。非常熟悉。而且,在臨近賭上性命的計劃的現下,心中尤增一層牽掛。


    “……第七子……!?”


    如此,當一聲低喃衝口而出的同時,男子胸中升起一波的。


    想和那名少年說話。


    即使短短一瞬也已足夠。即使隱去身分,裝成偶然碰到問路的樣子也沒所謂,總之想和少年交談。


    著手計劃以來——不,從兩年前的那次事件以來,男子對各種各樣的事物都已經變得達觀。然而即便如此,這一刻所產生的強烈思念,如同火焰一般燒灼著他的心胸,搖撼著他鋼鐵一般的意誌。


    然而,在一段短暫又激烈的糾結過後,男子還是擰滅了內心的。竭盡全身的力量按捺住時刻想從陰影中飛奔而出的自己。


    少年很可能受到聖堂教會的監視。而且,要是現在就和少年搭話、讓他確信“是真的”,為計劃奉獻自身的意誌可能就會動搖。


    少年如若是真身,他必定會發出光亮、照亮暗夜。就因為無法見證這一刻,而要為了一己私念而冒險實在說不過去。


    “……大人啊。還請……”


    小聲低吟——然而此後卻話不成聲,男子隻是目送少年遠去。


    然而,當少年一行擦身而過的瞬間,男子終於注意到了另一名少年。


    右拳上卷著繃帶的少年。有點臉熟。不,是感覺有點臉熟。在記憶中有某處牽扯了出來。


    然而,最終還是無法迴憶起來。注意力被剛才的少年所牽引,隻是在一瞬間看到了臉容而已。


    自己到底在哪裏見過這名少年呢。男子花了一段時間搜索記憶,結果最後還是找不到答案。男子注視著遠去的少年們,直到最後。


    ————————————————————————————


    “喔、堂吉柯德!這邊這邊!”


    店麵,當一聲熱情的“歡迎光臨~”響過不久,一個熟悉又粗魯的聲音向堂吉柯德打起了招唿。堂吉柯德皺著眉頭,厭煩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裏是有錢人們聚集起來嬉鬧的銀座中的高級俱樂部。身穿晚禮服女性業者們如同熱帶魚一般在店內四處遊走,堂吉柯德的前上司就在鎮座在深處的雅座上,握著扇子的手唿唿地搖著。


    堂吉柯德口中不禁冒出一聲歎息。他對來引路的黑衣男子搖搖頭,右手支著拐杖,拖著右腳一人向著店堂深處走去。


    雅座中,老人一人對著三名美女。桌子上擺著裝了冰的銀製冰鎮酒桶,裏麵插著唐培裏儂粉紅香檳。堂吉柯德終於還是不勝其煩地皺起了眉頭。


    在一名美女的勸勉下,堂吉柯德在雅座另一麵坐下,


    “……啊啊,真糟蹋、真糟蹋。這個萬人敬仰的樞機主教,能請你別浪費國民黨血汗稅金麽。”


    “混蛋。別說那麽難聽的話。這裏全部都是我自掏腰包的好伐。”


    “你那份工資,也是我們的稅金裏麵出來的。”


    “所以才至少要像這樣,把我的工資全都奉還給美人姐姐們不是麽。這才是公務員的榜樣好伐。”


    “是吧”,老人殷勤地一搖扇子,三名美女立刻滿臉笑容地讚同。堂吉柯德嘴一撇,盯著死性不改的原上司。


    堂吉柯德是擔任米諾爾他們班任的聖徒會的講師。是個滿身包著不可思議感卻又枯瘦的青年,戴著一副非常粗糙的眼鏡。皺巴巴的大衣一月兌下,下麵就露出同樣皺巴巴的白襯衣和領帶還有褲子。右腳還裝著義肢,而且末端就是一根木棒、像極了中世紀海盜的兒戲一般的義足。跟這種店麵格格不入的可疑的風貌。


    相對地老人則是如鶴般消瘦、卻矍鑠有神。


    年歲大致與鄧布利多院長相當,然而無論聲音還是舉動都自有一番威嚴。言辭舉動不羈,身穿合身精靈特製的三件套法袍,沒帶權杖。對於店裏的氛圍相當熟習——甚至該說他是個,無論怎樣的場合,都能將之當成自己的“領域”般演繹起來的,有著一流演員氣質的人物。


    堂吉柯德過去隸屬於聖堂教會神殿騎士團。


    那時的上司,就是眼前這位老人——神殿騎士團,馬丁·路德。


    “說到底,請別特意把腿腳不自由的我叫來這種地方。非但腿腳不自由,而且不過就是個陌路人的我。”


    “一時興起就裝上這樣的義足的家夥,也敢大言不慚。給真正腿腳不便的人道歉吧。再說,我跟你可不是陌路人。我和你都誰跟誰啊。”


    “請別說夢話。從遞出辭職書的那刻起,我和馬丁團長就是完全的陌路人了。”


    “別給我發癡。我照顧你那麽久的恩情,怎麽能憑那麽一張紙碎就拉平。”


    “啊哈,‘照顧’啊,‘恩’啊?不愧是團長。真是新奇又大膽的笑話。”


    “嘖。新奇又好大膽又好笑話都好,全都比不上你那隻義足啊。”


    馬丁對過去的部下,露出了老虎戲耍貓兒一般的笑容。


    看著兩人的唇槍舌劍的間隙,坐在堂吉柯德旁邊的女性,開始給他斟酒。


    馬丁看著他的表情,


    “……如何?鄧布利多還是老樣子麽?”


    “院長麽?不知給他使做過多少事情了。”


    “哢哢。他就是一副好人臉,使起人來可不留情。”


    “到底怎麽迴事呢。我就是沒有老人運麽。”


    “確實不可能像你狄花運那麽好。”


    “……啊啊,就不會死快點啊,老爺子也是老婆子也是……”


    堂吉柯德一邊碎碎念道,從女子手上接過酒杯。這時馬丁說了聲“好了”,打了下眼色,雅座上三名女性都無言地起立離席。


    剩下兩人相對,馬丁舉起酒杯,堂吉柯德同樣舉起酒杯。接下來,故意不說幹杯,就徑自開始喝起來。


    “……於是?這麽說來你那邊有怎樣?聽說最近教會風評很差喲?”


    “嘿。要是介意別人的眼光就別來當什麽騎士了。”


    “我是說你們最近手腳太不利索了。就是我前段時間還碰上過了哦,三月前才給團長那裏的人擦。”


    堂吉柯德不懷好意地眯眯笑。那是三月前米諾爾受到第七子信徒襲擊的事件。那時襲擊米諾爾的第七子信徒,是個現役暮光裁決,歸根到底也是馬丁治下。


    馬丁一臉不快,重重地歎道:“那個啊”。


    “那次也被鄧布利多狠狠榨了一筆。真是不公平。明明鄧布利多肯定一開始就看破了。”


    “我得說實際做事的不是院長而是我呀。到底搞啥呀。故意讓第七子信徒接近‘真身候補’。”


    堂吉柯德半開玩笑似的說道。隻是,在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眼鏡後的眼瞳,浮現出尖銳的光芒。馬丁見狀,一瞬間露出意外的表情:“嗬哦~”。


    一邊啪嗒啪嗒地扇著扇子,


    “這也沒辦法吧。人手不夠嘛。雖然不是鄧布利多的役魔,確實連光靈的手都想借來用用了。”


    “反正會被騎士團挖角吧。就是說,沒能抓住人事主導權,這不就是團長的怠慢麽。”


    “人手不足,哪裏都一樣嘛。尤其是‘派得上用場的家夥’。……畢竟啊,花了那麽多心思想著終於培養出個獨當一麵的,結果一下子就辭職了。”


    哼地一聲,馬丁翹起嘴角,盯緊堂吉柯德。堂吉柯德臉上閃過一絲像是在大唿不好似的苦笑,不過很快就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側過酒杯。


    “……總之,最近的死亡瘟疫已經讓維斯塔神官團跑斷腿了。更不用說,神殿騎士這種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養出來的。現在跟你混小子同期的貝納迪克特,都忙的透不過氣了。”


    “啊啊、也好,讓那家夥做事不就對了?反正是個任人使喚的男人。性格上的。”


    “你真會說。……我有話在前,維斯塔神官團的——尤其是現場工作的女神官,對貝納迪克特可得感激不盡了。畢竟——”


    這時,馬丁突然轉變了聲調。表情中的陽光成分也消失了。


    他一副沉重的語氣說道,


    “——就因為那家夥出差去現場,鏡的登場才免掉了。”


    馬丁話音甫落,堂吉柯德藏在眼睛片後麵的雙眼就噝地一下眯成一條縫。在這一瞬間他那獨特的——難以捉模、卻又出奇地能讓對手月兌力的氣質,異常銳利地迸發出來。


    沉默片刻,


    “……嗬嗬。”


    他如是低哼。


    如同的魚影從湖底漸漸浮現一般,堂吉柯德的嘴邊緩緩升起了笑意。若繼續將這絲笑意評為“可疑”,就實在還不足以形容。


    “……現在宮廷法師的老大,還是靈緹長官兼任吧?院長家的公子,到現在還是養著寵著‘那個小屁孩’麽?”


    聲音語氣都沒有變化,然而這句話卻充滿著與堂吉柯德非常不相襯的深深感觸。眼鏡後的雙眸,閃爍著挑釁的光點。


    聽到前部下滇問,馬丁嘖地打了一下響舌。


    “……項圈還戴著,鎖鏈也還連著。隻是,要是拔掉牙齒就沒有意義了。不是說過好幾次了麽。現在我的騎士團是人手不足——人材不足啊。”


    言到此處,馬丁啪一聲闔上扇子。大家看到保持著戒備,過了一會還是低聲歎了口氣,重新浮現出他的招牌苦笑。


    “……算了,也不是局外人能說三道四的事情。”


    “哼。……話題岔開了。總之,比起神官團更缺乏人材的騎士團,隻要是還能做點事的,不管是什麽人都得用。這麽一來,個人情況調查也就不太徹底了。更不用說,是不是第七子信徒這種事情,當然不會一一在事前就徹查清楚。”


    “是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嘖。你這混球還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說起來,會成為英雄的人,心裏多少就會‘認可’薩-艾郎。現代的魔術,都是有薩-艾郎才有的東西啊。”


    說到這裏,馬丁用合上的扇子指向堂吉柯德。


    “一個魔法師是不是第七子信徒,不過就是隔著一張紙而已。”作者紺碧莎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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