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的觀點並不新潁,王粲之前已經說過,但他的影響力絕非王粲可比,效果也自然不同。


    潘濬等人因為王粲不支持宋忠的緣故,對王粲意見很大,今天來參加薦書會,又故意推薦宋忠著的《五經章句後定》為冠軍,本身就有針對王粲的用意,就是想讓王粲難堪。


    荀彧與宋忠沒矛盾,而且他指出了一個問題。


    《五經章句後定》的影響力隻會局限在經生這個小圈子裏,《牽星定位術》則會在所有應用範圍內為人所重。就算他們今天推舉《五經章句後定》為冠軍成功,也無法否定《牽星定位術》的價值,隻會讓人覺得《五經章句後定》德不配位。


    荀彧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如果有人懷疑這是宋忠的弟子們結黨,或者故意為另一個作者劉表鳴不平,麻煩更大,很可能會直接影響他們的仕途。


    沒人願意承擔這個後果。


    一句話滅了潘濬等人的意氣之後,荀彧沒有再和他們糾纏,轉身向徐嶽請教起了具體問題。


    他剛才已經在上麵聽了一些,此刻有機會向徐嶽當麵請教,效果截然不同,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妙處,隨即提到了一個問題。


    能否以牽星定位術證明大地是球形這個猜想?


    徐嶽一聽就笑了,挑起大拇指,稱讚荀彧舉一知十,不愧是王佐之才。


    他告訴荀彧,這個推論是可行的。實際上,他們已經擬了一個實驗方案,等牽星儀研製成功之後就進行實驗。就他的直覺而言,牽星定位術足以完成這個實驗,並最終得出可靠的結論。


    不管這個結論證明了大地是圓還是方,數學上都足夠嚴謹,找不出漏洞。


    考慮到周群最近觀測結果對宣夜說的支持,他個人傾向於大地是圓的,不是方的。


    徐嶽一邊說,一邊在白板上寫寫畫畫,一會兒功夫就畫滿了幾塊白板。很多人看得頭暈腦脹,但能看懂的人卻大唿過癮,為徐嶽的算學折服。


    有荀彧這樣的名士、高官撐場子,周群也興奮起來,與徐嶽探討了宣夜說的優勢與不足。


    宣夜說最大的問題是違背常識。


    如果日月星辰都是漂在氣中,那它們為什麽不是亂飛,而是周而複始,亙古不變?


    如果大地真是圓的,那麽支撐大地的又是什麽?


    諸如此類的問題,會讓人覺得莫名的恐懼,也無法理解。


    這時,王粲提出了一個觀點。


    人麵對未知的時候總會感到恐懼。比如一個少年,第一次獨自走出熟悉的環境,走向未知的領域,自然會緊張,會恐懼。


    可若是克服不了這個恐懼,你又如何發現新的事物?


    一輩子不出門,待在熟悉的屋裏嗎?


    這顯然不是一個正常的選擇。


    所以,麵對未知感到恐懼不可怕,想辦法去了解未知,克服恐懼,才是真正的智者、勇者。


    《牽星定位術》顯然就有這樣的作用,可以幫我們在未知的領域裏了解自己的位置,掌握正確的方向,而不至於迷失。


    相比之下,《五經章句後定》隻是對已有的宅院進行修修補補而已,無法帶給我們更大的世界,更新的知識。


    王粲的話引起了無數人的共鳴,《牽星定位術》的得票迅速增加,最後成功反超《五經章句後定》,成為冠軍。


    不知不覺間,日已偏西,大堂上下點起了燈。


    唐夫人宣布開席,筆墨收了起來,酒菜端了上來。爭得口開舌燥的眾人聞著香氣,垂涎欲滴,再也顧不上口舌之爭,隻想飽口腹之欲。


    荀彧抽空,上樓看了一眼,卻發現二樓的房間裏已經人去樓空。


    天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荀文倩也走了,隻剩下唐氏一臉崇拜的看著他。


    ——


    劉協坐在馬車裏,身體隨著馬車的前進輕輕搖晃,心情也跟著起飛。


    不管荀彧是不是出於自願,從他的發言來看,他至少認識到了牽星定位術的價值,也清楚振興實學是當前大勢,無可阻擋,所以選擇了敞開胸懷,擁抱大勢。


    這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


    造勢的使命基本達成,楊彪、荀彧、楊修、諸葛亮,幾任司徒都有了合適的人選,未來五十年內不會有什麽原則性的路線問題。


    分歧肯定會有,矛盾也會一直存在,但大方向不會變。


    在他堅持西征的背景下,尚武之風的養成指日可待,合格的太尉是不會缺的,反倒可能會因為候選太多,難以抉擇。


    相比之下,倒是司空的人選還沒著落。


    再好的政策,如果沒有人監督,遲早會變成一筆糊塗賬,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和稀泥,撈利益。


    隻是如何監督,這卻是一個亙古難題。


    權力會讓人上癮,屠龍的少年遲早會變成龍,監督者遲早會被拖下水,與被監督者沆瀣一氣,甚至比被監督者更加為人不齒。


    但三權分立又是不合時宜的。


    且不說他見過三權分立帶來的弊端,就眼前而言,三權分立導致的效率低下就是一個無法克服的問題。生產力還沒發展到相應的水平,消息傳遞還在靠人走馬跑,最高權力之間的扯皮隻會使朝廷失能,處理不了任何政事,更無法應對內外威脅,最後在內耗中滅亡。


    甚至在滅亡之際都不忘內耗。


    大宋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大明也是。


    他雖然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卻不是一個被人洗了腦的理想主義者。在遠方和詩麵前,他選擇眼前的苟且——帝製。


    現在的生產力水平需要皇帝。


    隻是要時刻提醒自己,他是一個監督者,不是一個執行者。他應該拿著鞭子,監督大臣們施政,而不是親自親為,把所有的權力都攬在自己手中。


    什麽都管,最終將變成什麽都管不了。


    當馬車在行在前停下,劉協拉開車窗,對騎著馬,跟著馬車旁的何晏說道:“你去司空府看看,都有哪些人已經到了。”


    “唯。”何晏應了一聲,抖動韁繩,輕踢馬腹,向司空府去了。


    陪在一旁的荀文倩眼皮輕挑。“陛下是想物色下一任司空麽?”


    劉協“嗯”了一聲:“你有合適的人選推薦嗎?”


    荀文倩微微一笑。“有,隻是未必合陛下的意。”


    “說來聽聽嘛。”


    “撫軍大將軍韓遂。”


    劉協一愣。“他?”


    “陛下,法本自軍法而來。韓遂文武雙全,又在軍中多年,出任司空是綽綽有餘。這幾年在山東,他的表現還是很不錯的,深為山東百姓敬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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