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想了很久,最近還是接受了賈詡的請求。


    她對袁紹等人沒好感,卻不代表她沒有同情心。她自己就曾蒙受過戰亂之苦,印坊中也有很多和她一樣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汝潁人。雖說如今生活安定了,但困在噩夢裏,遲遲不能解脫的不在少數。


    對他們來說,這是死於戰火中的親人沒有入土為安、靈魂無所依托的表現,舉行一次盛大的祭祀,送他們的靈魂返鄉,還是有必要的。


    唐夫人隨即帶著禮物,來到蘭台,與蔡琰見麵。


    蔡琰也是經曆過戰亂的人,對此深有同感。在西涼軍為禍關東的時候,她也有族人死於非命,屍骨無存。


    但她比唐夫人更清楚,這件事背後會引發連鎖反應,不能掉以輕心。如果真是那麽好勸的話,周忠不會去找賈詡,賈詡也不去找唐夫人。


    其一是會引發西涼人的不安。


    當初為禍關東的西涼軍還有不少人在軍中,比如張濟、楊定等人。天子雖然有意將這些人一步步趕出朝堂,但這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完成的。為了安撫張濟,天子花了那麽多心思,如果因為一篇祭文毀了,絕非天子所樂見。


    其二是這次涉桉的人員雖說也有不少汝潁人在內,但他們卻不是當年戰亂的受害者。


    相反,他們是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袁紹引外兵入京,如果不是他們臨陣脫逃,將洛陽拱手送給董卓,如果不是他們擁大軍而不前,坐視西涼軍為禍山東,又怎麽會有那麽多山東人受難?


    現在要以為戰亂中死去的無辜為由,為始作俑者的家屬求情,這道理講不通啊。


    麵對蔡琰的疑惑,唐夫人拿出一封信,交給蔡琰。


    這是賈詡手書,專門給蔡琰的。


    蔡琰打開一看,上麵隻有兩句話。


    世事非棋,黑白難辨。積德有福,子孫吉祥。


    蔡琰看完,俏臉莫名一紅,隨即收了起來。“我來寫祭文,寫好之後請天子過目,看看他的心意。”


    唐夫人意味深長的看著蔡琰,躬身一拜。


    ——


    “呯!”一聲巨響,沉重的鐵塊被高高頂起,又重重落下,再次發出一聲悶響,連地麵都跟著震了一下。


    一旁觀看的技師們麵麵相覷,臉色都有些發白。


    他們都是天天與軍械打交道的人,知道抬起這塊鐵需要多大的力量。如果用來推動箭失,至少可以將箭送出百步的距離,等同於四石之弩。


    一小撮火藥居然蘊含這麽大的能量,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這種武器若是投放到戰場上,會有何等威力?


    但凡有點常識,都能意識到其中的機遇。


    天子曾說,欲以萬騎橫行西域,很多人都覺得不可能,覺得天子年少氣盛。現在看來,天子還是太保守了。


    他沒有說錯,知識就是力量,眼前這些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道士們隻想求長生,隻有天子看到了其中毀滅的力量。


    “這件事要列為講武堂最高機密。”在一群被震得目瞪口呆的人中,劉協是最從容的那個。對他來說,這次試驗也就是個大炮仗而已,算不上什麽。“虞祭酒,你安排一下,列出詳細的改進方案,盡快製作出可用的樣品,進行試驗。”


    “唯。”虞翻拱手施禮,領著幾個道士退下。“伯陽,隨我來。”


    道士魏翱、於吉等人向劉協行了禮,隨虞翻退下。出了門,魏翱低聲說道:“仲翔,天子這是要將我等煉製的丹藥用於戰場嗎?”


    虞翻瞅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挑。“如此利器,不用於戰場豈不可惜了?”


    魏翱頓時急了,停住腳步,拽住虞翻的袖子。“仲翔,萬萬不可。我等研製此丹,為是長生,不是為殺人。”


    虞翻拍拍他的肩膀。“雖是用於戰場,卻不僅僅是為殺人,更是為救人,也是功德無量。”


    “明明是殺人,怎麽是救人?”


    “你想啊,如此利器出現在戰場上,稍一施放,敵軍破膽,舉城投降,不就是避免了無辜死傷?我軍將士也因此可以避免大量傷亡,又救了多少人?”


    “這……”魏翱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反駁。


    一旁的於吉說道:“祭酒此言,恕我不敢苟同。天下太平,何必輕啟戰端?若能兩相安好,又何無辜傷亡之說?”


    “你覺得天子是好戰之人?”


    於吉搖搖頭。“豈敢,我等正是知道天子不好戰,有大仁,這才奉詔來獻方。隻是沒想到……”他苦笑一聲,欲言又止,意思卻很明白了。


    “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己而用之。藥能救人,也能殺人,你說是掌握在天子手上好,還是掌握在別人手上好?”


    於吉撫著胡須,也不說話了。


    虞翻又道:“此藥雖威力巨大,成分卻不複雜。你們不獻,將來也會有人獻,卻未必會獻給天子。退一步說,你們研究了那麽久,也沒發現此藥的精華所在,卻被天子一言說破。你們覺得沒有你們,天子能不能自行研究出來?”


    於吉和魏翱互相看看,沒有再說什麽。


    ——


    劉協出了門,背著手緩緩而行。


    雖然火藥的威力並沒有超出他的預料,但火藥的麵世可能引發的效應卻讓他有些激動。


    火藥是華夏文明的發明之一,與印刷術、指南針一起,為西方的發展提供了條件,自己卻因為文明的早熟失去了發展的空間,最後被西方野蠻人用來攻破華夏的大門,既是悲哀,又是諷刺。


    現在,曆史給了他另一個選擇,他絕不會讓這樣的悲劇重演。


    火藥必須大力發展,而且要全力以赴,在西征時派上用場,讓那些野蠻人知道什麽叫真正的文明,什麽叫仁義之師。


    一群強盜,利用我華夏文明的技術殺燒劫掠,為禍天下,壞事做盡,居然還有臉以文明人自居,將真正的文明人當作落後的野蠻民族。


    歸根到底一句話,武力是不能放棄的,任何時候都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則文明和野蠻的定義權就會被別人搶走。


    “陛下,此物一旦麵世,將有多少人死於非命?”袁衡輕聲說道,聲音有些發抖。


    劉協扭頭看了她一眼,澹澹地說道:“殺人的從來不是武器,而是人。如果天生野蠻,殺戮成性,就算手中沒有兵器,一樣可用殺人。”


    袁衡猶豫了片刻,鼓起勇氣。“陛下……想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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