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風和日麗。


    劉協一身勁裝,與司徒楊彪、司空周忠邊走邊聊。


    他向來簡易,不是很注意天子的威儀,既沒有大擺車駕,前唿後擁,也沒有衣冠冕琉,擺出凜然不可侵犯的皇家氣勢。如果不看勁裝上練著龍紋,他與身邊的散騎們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為此,楊彪、周忠曾一起進諫,希望他能穿得正式一些。翻了一下行在的衣物之後,他們才發現根本沒有符合要求的服飾,隻得做罷。


    也是直到此刻為止,他們才意識到,雖然天下已經太平,中興在望,但天子一直沒有舉行一次符合禮儀要求的正式朝會。


    甚至沒有確定都城。


    安邑一開始就是臨時都城,而且隻是建安元年的住了一段時間,後來就沒迴去過。


    這幾年,天子一直在路上。


    一時間,楊彪、周忠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劉協的儉樸沒能再現皇家風範,讓普通百姓少了幾分敬畏,多了幾分親近。麵對劉協的詢問,他們雖然有些緊張,卻還是一一迴答。


    更有膽大的圍了過去,用一種選女婿的口吻,對著劉協評頭論足。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悄悄說了一句。“這可是我冀州的天子啊。”


    劉協模糊地聽到了,瞥了一眼,卻沒有迴應。


    這樣的話,他已經聽過幾次。


    其實仔細說起來,孝桓、孝靈都出自冀州,隻是他們名聲太壞,對冀州也沒什麽特殊照顧,連冀州人都不願意承認。


    所以,歸根到底還是利益。


    如果沒有實實在在的利益,就算你是天子,也不一定能得到認可。


    對劉協來說,現在認可他的還是普通百姓。


    他雖然沒有給哪一個縣——包括邯鄲在內——免稅,但他親自坐鎮冀州,強行推進度田,迅速穩定了冀州的形勢,讓無數被戰爭拖累了十幾年的百姓有了自己的土地,基本解決了吃飯的問題。


    僅這一點,冀州的普通百姓就認可了他。


    至於冀州的大族、豪強,就沒這麽客氣了,他們還在觀望,看看朝廷能不能給他們帶來切實的利益,彌補他們被奪走的土地。


    劉協和百姓談笑風生的時候,楊彪、周忠跟在身後,沉默不語。


    相關的細節,他們已經查證過,知道諸葛亮的政績是真實的,沒什麽掩飾的成份。剩下的任務就是找點問題,以免諸葛亮太驕傲。


    對他們來說,這一點並不難。


    邯鄲的確還有很多不足,離曾經的繁華還有很遠的距離。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邯鄲的變化感到驚訝。


    短短一年時間,邯鄲就能恢複到這種程度。等諸葛亮四年任期結束,邯鄲又將是河北名城,就像曆史上那樣。


    如果其他州郡都能像邯鄲一樣,也許十年之後,大漢就能恢複最盛時的實力,天子西征也不再是紙上空談。


    這還是在人口大量損失的情況下。


    二三十年後,等人口漸漸恢複,大漢的實力將超過曆史上的任何一個時代。


    到了那時候,西征或許就不是可行,而是必須。


    否則人多地少的矛盾無法得到真正的解決。


    把這些聯係起來看,他們有點明白了天子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興奮的同時,他們又心情複雜。


    雖然久經仕宦,但他們是真的跟不上天子的思路。目光既不如天子深遠,考慮也不如天子周到,信心也不如天子堅定。


    這些年,他們看似在幫天子,實際上一直在阻礙天子。


    想到這一點,很難讓人不沮喪。


    “嘉謀,明年我就六十了。”楊彪輕聲說道。


    周忠詫異地看了楊彪一眼。“那又如何?難不成你想到致仕?就算你想含飴弄孫,現在也趕不及啊。”


    楊彪笑笑。“如果士孫君榮明年能平定益州,我就算是致仕,也沒什麽遺憾。再說了,不做司徒,我還可以教書,可以修史,可以退而不休嘛。”


    周忠會意的點點頭,沒說話,隻是心頭有些慚愧。


    楊彪這是要給士孫瑞讓路,更是給趙溫讓路。益州平定,由一個益州人出任三公,無疑是對益州人的最大安撫。


    為此,楊彪不惜在花甲之年致仕。


    他自問做不到,即使是已經決定將家族的希望放在周瑜身上。


    “文先,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周忠輕聲說道:“當務之急,還是考慮那些想推進度田的郡縣。若我猜得不錯,邸報發行之後,想度田的郡縣會更多。”


    楊彪點點頭。“你的看法呢?說起來,廬江度田更早,今年的成績卻不是很突出,在冀州諸郡國中也隻能排中位而已。”


    周忠微微一笑。“這不是廬江成績不好,而是冀州諸郡國的成績太亮眼。你還記得去年嗎?廬江可是僅次於河東和三輔。”


    楊彪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周忠有些奇怪。“怎麽,你不同意?”


    楊彪搖搖頭,湊到周忠耳邊,輕聲說道:“今年河東的成績不太理想,可能會泯然眾人。”


    周忠卻早有準備,嘴角輕挑。“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麽?河東雖然富庶,比起冀州來,終究還是差了一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荀文若雖是千裏之才,也不能讓河東反超冀州諸郡國。”


    他抬抬下巴。“你若不信,三年之後,調孔明去河東試試。”


    楊彪笑笑,剛要說話,沮授湊了過來,拱拱手。“二公,恕我冒昧,這不太合適。”


    楊彪、周忠互相看好了一眼,啞然失笑。


    楊彪故意沉了臉,輕聲喝道:“二公論政,你一個侍中也敢胡亂置喙?”


    沮授嘿嘿笑了兩聲。“二公論政,我不該置喙,但看著你們犯錯而不提醒,又豈能忍心?”


    “犯錯?我們犯了什麽錯?”


    沮授使了個眼色,示意楊彪、周忠看諸葛亮。“諸葛亮雖是周公舉薦,卻是天子一手調教。他的仕途,天子自有安排,何須二公勞心?”


    楊彪、周忠互相看了一眼,也覺得失言了。


    誠如沮授所說,諸葛亮的前程自有天子安排,哪有他們說話的份。想調諸葛亮去河東,先問問天子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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