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會兒呂小環、馬雲祿等人的演練,楊彪覺得自己都跟著年輕了幾歲,充滿活力。


    不得不說,天子身邊的這些年輕人不論男女都朝氣蓬勃,看著就賞心悅目,不知老之將至。


    楊彪沿著河岸走了一段路,才從一個牧民的口中得知楊修在前麵的河穀裏給一群孩子授課。得知他是楊修的父親,那牧民很興奮,狠狠地誇了楊修幾句,說楊修平易近人,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做個大官兒。


    聽了這個評價,楊彪一時竟有些茫然。


    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牧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弘農楊氏意味著什麽。


    但這個評價卻讓楊彪很欣慰。


    剛才天子說要讓楊修繼承他的事業,他還覺得是場麵話。現在看來,或許天子讓他來開這個頭才是場麵話,對老臣的尊重。


    按照牧民的指引,楊彪走到一道淺淺的河穀中。


    遠遠的,他看到楊修正在教十幾個半大孩子行禮,一旁站著幾個年輕儒生,看樣子是在觀摩。他立刻明白了,楊修要教的其實不是這些孩子,而是這些儒生。


    教他們怎麽去教這些孩子。


    當初在楊定營中,楊修就展現出了過人的適應能力,和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軍漢混得很熟。這個能力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極不容易,很多讀書人一開始非常不適應。


    教孩子讀書也一樣,一本正經的誦讀是不行的,要寓教於樂於成。


    這也是楊修總結出來的經驗。


    看到楊彪走過來,幾個儒生也不知道他是誰,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在楊修身上,認真地看他的一舉一動。


    楊修也看到了楊彪,卻沒有表示,繼續講了一陣,示意其中一個儒生上前接替,這才走到楊彪麵前,躬身行禮。


    “父親怎麽來了?”


    一旁的儒生們嚇了一跳,連忙趕過來行禮。


    楊彪一一應了,與楊修走得遠些,以免打擾教學。


    “你還真是樂在其中啊。”楊彪說道。


    “這是大漢的未來。”楊修笑道:“能親手將希望一步步變成現實,自然樂在其中。”


    “大言不慚。”


    楊修哈哈一笑,也不反駁。知父莫若子,他豈能看不出楊彪嚴肅背後的欣慰。


    “父親與天子談過了?”


    “嗯。”楊彪看向遠處。“德祖,路漫漫啊。”


    “比起移太行、王屋之山,移風易俗還是要簡單些。”楊修讚同地點點頭,語氣中卻充滿自信。“正如天子所說,有時候要下點笨功夫,不能走捷徑。”


    “你這個走捷徑指的是什麽?”


    “光武皇帝統一天下的故事。”


    楊彪沉吟片刻。“這麽說,天子是真要繼續張角未竟之路?”


    “其實不然。”楊修頓了頓,又說道:“或者可以說是似是而非。”


    “怎麽說?”


    “張角對太平道的了解並不深,道對他來說隻是蠱惑百姓的伎倆而已。天子則不然,天子不僅問道、求道,而且要行道。如果說得簡單一點,張角用的是巫術,隻是騙人。天子用的是醫術,為的是救治救人。兩者看似區別不大,其實相去萬裏。”


    楊彪沉吟良久,幽幽地說道:“他求的道,恐怕不是聖人所言之道吧。”


    “不是。”楊修脫口而出。


    “那是什麽?”


    “是聖人所求之道。”


    楊彪轉頭,盯著楊修看了好一會兒,嘴角顫了顫。


    “果然是少年啊,不自量力,竟欲與聖人比肩。”


    “少年還不夠。”楊修咧嘴一笑。“天子求的是赤子之心。”


    楊彪啞然失笑,舉起手,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


    “陛下,魏夫人求見。”


    “魏夫人?”劉協收起刀,一頭霧水。“哪個魏夫人?”


    “溫侯夫人。”


    劉協這才想起了魏夫人是誰,也猜到了魏夫人求見是為了什麽。


    雖然呂小環沒能斬首立功,但他還是滿足了呂小環的願意,下了一道詔書,要求魏夫人準許呂布納妾。據說魏夫人為此和呂布大吵一場,甚至動了手,抓破了呂布的臉,搞得呂布幾天不敢見人。


    怎麽,還想來抓朕的臉?


    “讓她過來。”


    一會兒功夫,魏夫人來到劉協麵前,披頭散發,滿麵淚痕。一句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倒在劉協麵前,頭在地上撞得呯呯作響。


    劉協揚揚眉。“夫人這是何意?”


    “妾有罪,請陛下賜死。”魏夫人趴在地上,號陶大哭。


    劉協不緊不慢地說道:“夫人有何罪?”


    呂布、魏續從遠處奔來,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趕了過來,正欲說話,卻被劉協用眼神製止,隻得訕訕地的站在一旁。


    “妾有罪三。”魏夫人更咽著。“抗陛下之詔,其罪一也;逆夫君之命,其罪二也;不能生子,其罪三也。三罪在身,妾無以立身,唯求一死。”


    “既然知道這些都是罪,何不依詔行事,為溫侯納妾生子?”


    “妾鬥膽,敢問陛下一句話。”


    “說。”


    “陛下沒有兒子,甘心以宗室子為嗣君麽?”


    劉協哭笑不得。“朕年方十六,並非無子,隻是還沒生而已。”


    “妾年方而立,也並非無子,隻是還沒生而已。”魏夫人抽噎了兩聲,又補了一句。“妾至少還生了一個女兒,說明能生。陛下有皇後、貴人數人,卻無子嗣,能不能生還不知道。”


    “我……”劉協大怒,伸手就要拔刀。


    呂布大吃一驚,撲了過來,擋在魏夫人麵前。“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內人不識詩書,不通禮儀,觸怒陛下,皆臣之罪。”


    “就這樣,你還護著她?”劉協氣極而笑。“不怕朕連你也殺了?”


    “生則同床,死則同穴,也不枉夫妻一場。”呂布轉頭看向魏夫人,伸手將魏夫人摟在懷中,用袖子擦去她額頭上的塵土。“內人雖然善妒,卻於臣有恩。臣年少頑劣,鄉裏視臣為患,無人願嫁,唯內人不嫌棄臣。不論臣是鄉裏唾棄的馬賊,還是天下鄙視的小人,她都不離不棄,與臣始終。”


    呂布轉身,伏地而拜。“陛下,臣不納妾了,願以女兒小環為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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