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有人反了?」


    聽說二老爺在外頭找,賈璉連忙合衣出來,到粉油大影壁前聽賈政轉述。


    一語末了,賈璉不禁搖頭。


    那多半就是北靜王水溶做的事了,趁著除夕夜官兵倦怠時興兵入宮。


    倒是選的好日子,隻不過水王爺卻不是能做大事的人,光是那夜來尋自個入夥不成,其中就紕漏不小。


    賈政見賈璉念叨一句後就隻顧搖頭沉默了,不禁著急道:「眼下外頭亂糟糟的,真是成了不知今日都中,竟是誰家天下。我已經叫人閉了家門,你有什麽消息瞞著,就該早說,免得連累了全家,悔之晚矣!」


    賈璉一向不是安定的人,什麽事都做得出。眼下又受了連番憋屈,好不容易才勸著迴來,怪不得二老爺賈政這時要這般說。


    「二老爺卻是想岔俺了,那些個事俺委實不知!」


    賈璉哪裏願意受這誤會,當下稍顯不耐再道:「也不需著急,府裏的管家既然能跑了出來,皇城那般動亂估摸著是落定了,榮府離得又遠,便隻等白日後聽朝廷的消息罷了。」


    如今情況不明,北靜王的事既然答應瞞著,那不管外頭動亂的是哪家,都不能先開口才是。


    賈璉是以隻能做個‘不知輕重"的人了,還反倒是來勸二老爺賈政。


    賈政見再三問不出來,氣得袖手走了,隻另外找人小心上街頭打探。


    卻果然是不需著急。


    才過了響午時分,朝廷的快馬便唿嘯進來寧榮街,張貼了幾張告示後,又唿嘯走人。


    榮府沒能攔下請到人,隻好取下那告示進來,二老爺賈政早在前廳等得心急如焚,連忙拿下那告示觀看。


    告示上麵倒也簡單,不過寥寥幾行。


    ‘北靜郡王水溶挾持太子謀反,身死當場,北靜王府闔族入獄問罪;


    東宮監管不力,禁足府中,等閑不得擅出;


    開春禍逆消弭,傳詔四方開市,都中安寧如舊。"


    這告示是朝廷先下發來安撫都中人心的,免得各家門戶惶惶不可終日。


    至於北靜郡王謀反,要牽連問罪的一幹人等,過幾日應當還會有邸報下來。


    賈璉看出這告示的用意,環顧廳內,見二老爺賈政正埋頭思索著,便轉身要往外頭退出來。


    事變太快了些,當真叫人眼花繚亂。


    二十九日深夜登門來找,三十日淩晨走的,三十一日深夜就反了。


    賈璉雖知道皇帝如今雖不待見自個,但畢竟從前恩德不少,加之還有賈門老小要顧及。正因著這些,若要他昨夜跟著去做亂臣賊子,未免是有些為難。


    而北靜王水溶因此身死了,一張告示下來再無餘留。


    逢著故交一場,賈璉暗忖如今要是在家焚香默默去祭奠,倒顯得自個是假惺惺的假情假意。且尋個地方吃酒,不過等醉了就罷了。


    「璉二。」


    賈政叫住往外走的賈璉,指著告示見疑道:「東宮這是有什麽說法,如今還需官麵上發文說圈禁的事?」


    賈璉先卻隻看北靜王水溶去了,這時再見那東宮的處置,細細琢磨了,心中不禁浮上來一層陰影,搖頭道:「太子由來多病,想必是命不久矣了,所以皇帝才沒有廢除東宮之位。」


    太子之位若去,另外請誰入主東宮也是難事,倒不如還叫太子當著。


    賈政離京兩年,久久不曾抬首見都中上空風雲,這時若有所思一陣,擺手叫賈璉自去了。


    賈璉往外走後不久,林之孝又過來前廳裏傳話,說是有禦前羽林騎傳喚,要各部官員去太和殿覲見。


    這是朝廷召集官員聚齊,有關善後的事。


    賈政聽聞,想著自己年後才去六部做郎中,不知算不算在分內?猶豫再三後,才去換上朝服,顫顫巍巍的出門來。


    畢竟榮府和北靜王府是世交,誰知道上朝後會不會被牽連著問罪。


    隨著賈政一去,榮府裏終於消停了一陣,裏裏外外惶惶等待著。


    日暮黃昏,才有鎮北大將軍府的人過來傳話,說起行的日子延後到初五日,讓賈璉不必急著過去。


    都中出了謀逆的事,連段鎮北的出行都因此被耽擱了。


    到了晚上,二老爺賈政全首全尾的迴來了,虛驚一場,榮府上下終於齊齊緩了口氣。


    畢竟離得遠,榮府上下隻聽說了些亂兵衝擊皇城的風聲,這時二老爺安然迴來,眾人便覺得自家和北靜王府再無幹係了,可以關起門來過安生日子。


    誰知待得年初三時,璉二爺那處又出了紕漏。


    有刑部官員登門來,以北靜王謀逆一案傳喚賈璉去問話,好半天才迴來,還要在家隨時聽候提審。


    這下又是橫生的波瀾。


    年初五這日,賈璉在家打聽得鎮北大將軍府已經起行了,不免大感可惜,發著牢騷道:「好好的又來審俺,真成泥捏的了。」


    鳳姐兒在旁,卻是聽得笑道:「又沒被人尋出來什麽差錯,要是一直這樣,免了你跟人去打仗才好。」


    賈璉道:「你懂什麽,那段鎮北是個厲害的,跟著他做些事,俺正好一刀一槍效命疆場,再複個封妻蔭子給皇帝瞅瞅。」


    鳳姐兒道:「你想的也太容易了,臉上就差刻印的人,哪有那等好處?幹脆使些銀子脫了罪,我也聽話跟你迴金陵去,正好我那老爺還在,一起孝敬些日子。到那時就我們夫妻幾個,其他的事再不用管了,這樣可好?」


    繁華散盡天地寬。


    也是官爵都沒了,鳳姐兒又實在舍不得賈璉,才說出這通透的話。


    一日迴了老家,到那時雖然隻是個鄉下地主員外,但也算自在,能免了無休止的操心。


    「這話聽著倒像是平兒說的……」


    賈璉看了看鳳姐兒,確實是有些因這話心動。


    正說話間,外頭王善保家的過來了,在廳間隔著簾櫳說道:「有客來了,太太請二爺去作陪。」


    賈璉聞言,先走出裏屋來,問詢道:「大太太叫我過去倒是少見,那客人是來做什麽的?」


    王善保家的遲疑一陣,才是開口道:「那人是孫紹祖,家裏世襲指揮,是原本和二姑娘定的親。如今他來退親了,還說……要還五千兩銀子迴去,大太太這才連忙要我請二爺去說話,不知道二爺認不認得他家那邊的人,能說合說合最好,畢竟也是天作的好姻緣。」


    賈璉竟不知道二姑娘迎春什麽時候定過親,當下大感意外,迴望了屋內鳳姐兒一眼,見她點頭,才是朝外走出了。


    不多時,到了東院花園裏。


    五千兩銀子的聘禮是從未見過的,是以賈璉多留了個心眼,止了王善保家的進去通報,自個悄無聲息的站到了門口。


    屋內,那孫紹祖家的言語並不客氣,正說道:「……這事追著源頭,是尊府大老爺欠我家五千兩銀子,白紙黑字的不願還上,才說了這一門親事過來,本來是沒成。」


    「我呸!」


    邢夫人那邊啐了一口,罵道:「分明是你當初眼見著我家風風光光,才眼巴巴盼著這門親事,要和賈璉做親戚,說欠的銀子全不要了。如今想著要退,壞了二姑娘的名聲,就算我答應裏頭的人也不答應的,你家早早歇了這沒臉的心,把姑娘接了去是正經。」


    再有幾聲言語,賈璉聽得


    不免動了氣,扭頭怒視邊上的王善保家的。


    一個兩個的,他清清白白迎春妹子就要這般來遭人嫌棄?


    王善保家的見賈璉看來,隻得訕笑,眼睛四處看了看,急得想尋地走人。


    賈璉倒是沒立時因欺騙發作她,當下已經尋進屋去,認了人,一手提著那孫紹祖起身,另一手不留情麵的扇了幾個響亮巴掌,再將他提將出來,往廊下一扔。


    「滾滾滾!五千兩銀子灑家勻給你,要是四處張揚壞了我妹子的名聲,下次便仔細你這廝的腦袋!」


    那孫紹祖也是武勳人家出身,但奈何剛一照麵,一陣眼冒金星天旋地轉後,便發現自個就栽進了庭下雪地裏。


    好不容易爬將起來,隻覺得麵上火辣辣的疼,原本的麵容被打得已經看不清了,頂著個豬頭,剛要撒潑,眼睛眯成縫隙望著遊廊上的賈璉,認出人來,不免又支吾了。


    對麵刑部堂官都敢當眾殺,怕是不缺自己一個。


    「老爺我……不和你一個罪民計較……等拿了銀子去桂花夏家討貴媳婦去……」


    支吾了一陣,孫紹祖頭也不敢抬,一手捂前,一手捂後,灰溜溜出門去了。


    賈璉眼見這孫紹祖走了,餘怒未消,迴身見邢夫人出門來了,便道:「正有話要問大太太,按理說大老爺過身後,也該是長兄為父,怎麽二姑娘的親事俺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邢夫人見賈璉又來逞兇,瞥了眼那不中用的王善保家的,訕訕道:「這也是有些年頭的事了,誰知道大老爺什麽時候欠的銀子,所以主張了這場婚事,你仔細想想,我又哪裏勸得動?隻不過以後再有這事和你說說罷了。」


    反正大老爺賈赦死了,個中關係自然由得邢夫人來說。


    「晦氣!」


    賈璉皺起眉頭,撂下話甩袖走人,照南北夾道裏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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