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說太常寺裏巧立名目,隻管張口要銀子。


    兩處衙門這般爭執也是常有的事了。


    不過太後娘娘新喪,賈璉又前年剛主持了太上皇國葬,個中門道熟門熟路,這番過來內務府仔細盤點了,沒有叫人拎不清的道理。


    不多時,了了事,賈璉從內務府中一處署房裏出來,大搖大擺往外走。


    這官越當越明朗,內務府、太常寺這些對接皇家的衙門,和賈府的外務管事也差不了多少。


    看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朝廷命官和私府奴仆沒什麽好比較,但其實做事的本質都大差不差。


    「璉二——」


    途經一處窗台,賈璉忽的聽到一聲唿喊。


    待迴頭,正見著窗內坐著忠靖候史鼎。


    「原來今日來這,趕巧趕巧。」


    史鼎笑著起身來,和室內同僚招唿一聲,轉走出來,到了廊內相見。


    「舅老爺有何吩咐?」


    賈璉拱拱手,站定了。


    史家史鼐史鼎兩位侯爺,是榮府老太太的內侄,兩家一向親近,來往的也多。


    史鼎道:「尚書台裏如今事重,難得你得空過來,不如另尋地說話?也耽擱不了多久。」


    既然已是這般說,賈璉又想著今日暫且無事,便答應下來。


    當下,有史鼎領路,往內務府中一處休閑別院過來。


    這別院還是上任喜好豪奢的內務府總管興建的,其中布置自然非同一般,如今空了出來,內務府用以招待來往貴人。


    賈璉早有聽聞這地方,卻還是第一次得空過來,這時入內,少不了四處張望張望。


    史鼎笑道:「你如今聖眷正隆,內務府中人但有聽說是你來盤點、申銀,無不覺得棘手。往日要是過來這處,誰敢攔著?」


    賈璉跟上來,搖頭道:「連年大事,遼地若不是如今平息了,俺怕是還沒這空閑。」


    兩人在中庭尋了個涼亭坐下,等了片刻,有一夥人端著冰塊、茶點過來,待呈上後退下。


    內務府一向是出了名的富裕衙門,隻看各色茶點份額,就勝過賈璉那通政使司裏許多。


    史鼎端茶潤了潤口,卻是搖頭道:「不比先前了,前任大總管在時,這別院裏每日有三班人候著,但凡京都市麵上尋得著的、尋不著的,這裏都能看到個影。」


    「到了如今,朝廷國庫錢糧漸少,內務府裏因此被尋著錯,罷免了前任大總管。就連今上,都不再提下江南的事……」


    當然,皇帝如今連月病著,怕也沒有這份心。


    國庫空虛是朝廷由來已久的傳言了,賈璉和史鼎雖然都不是戶部的堂官,但隻每日在的朝廷見聞,見微知著下,便曉得這話不虛。


    就著這事說上幾句,賈璉道:「今日忠順王那邊新領了人入宮去祈福,多半是能成了,隻等今上好轉,朝廷諸事就應當好辦許多。」


    一清道人、安道全都入宮去了,聽聞皇帝又不是什麽絕症,沒有不成的道理。


    賈璉因此很有把握。


    「迎刃而解?」


    史鼎搖搖頭,笑道:「你還是見識得少了,今上一心要做唐文那般的皇帝,眼見好轉了,自然還有大興土木、大興兵戈的事。隻是如今,朝廷可沒有兩任先皇積攢的家底再去折騰,要是因此橫征暴斂,害了百姓,我等官員少不得在青史留下罵名。」


    賈璉一聽,就曉得史鼎和忠順王一樣,是個不主戰的臣子,不免皺起眉頭。


    「其他也就罷了,西北一地,西海沿子那一塊,早晚還有戰事,沒有止兵戈的道理。」


    賈璉也不是窮兵黷武的人,隻是


    他也是在西北做過官的,對於那處的眼界到底比史鼎要強些。


    即便朝廷不打,那邊的外敵也早晚要興兵過來,吞並平安洲。


    史鼎眼見賈璉要拋出政見,對此侃侃而談,連忙勸止道:「罷了,我說些世俗見地而已,又不是中樞官員,也不掌樞密事,你隻拿捏住自己的道理就是。」


    賈璉隻好息聲。


    史鼎再道:「由朝廷怎麽想的,你我幾家迫在眉睫的事,須得是還上虧空這件。我也不來哄騙你,今上知道國庫缺錢,前番過目內務府的虧空,大怒,氣得要使人抄檢史侯府,捉拿兄長,幸得貴人勸了,這事才暫且壓下。」


    這事說的嚴重,但賈璉在禦前來往,也是見慣了各般場麵的,怎麽會被唬住。


    「舅老爺說的那位貴人,遮莫不是三皇子?」


    皇子黨爭的事可是有些日子沒尋上自己了,賈璉這時聽得難掩嗤笑。


    「休要提了,俺是值守宮廷出身,又受今上親自封官賜爵,乃是天子近臣,沒有和三皇子來往的道理。」


    史鼎唯恐將賈璉氣走了,不著急答這話,隻道:「各家的虧空還不上,便是陛下眼中不潔之汙點。你縱算是從賈門裏搬出,討了好,卻也該知道陛下本就是寡恩刻薄之人,性情難測,否則金陵救駕之恩,就該令你作心腹主管尚書台才是。如今你有心到六部為侍郎?怕是不易。」


    皇帝也沒有耳目通三界的神通,因此大門小戶關起門來罵,隻要是沒被傳出去,便也沒人管得著的。


    就連賈璉,平日在暗地裏也不時有數落皇帝的牢騷。


    但這般麵對麵聽人來說,卻還是頭一遭。


    賈璉立時起身來,瞧了瞧左近,眼見無人聽到史鼎這放肆之話,才是略微冷靜了些。


    「俺知曉了,舅老爺平日也是何等謹慎低調之人,恨不得官袍上打著補丁上朝,如今卻來說這話。想必是念著陛下一病半年,朝議不開,因而起了異心。」


    史鼎也跟著起身來,歎道:「你我兩家都是親戚,素來扶持遮飾,非是一般外人,我才來說這話。想我家那兩百多萬兩虧空,就是掏空了薛家十二房,又哪裏尋覓得出來?」


    「何況本就是當年接駕的花費,朝廷實在不該連年追繳,如此令老臣心寒。」


    賈璉連連搖頭,冷笑道:「俺聽聞債主追索成周,周王尚且無顏避讓於高台,不使甲士傷人。舅老爺博古通今,竟是連周赧王都比不上,起了這等壞心?」


    一言不合,兩人不免是不歡而散了。


    史鼎聽到賈家虧空的事,本是想提點賈璉早投三皇子,待得三皇子登基,這些虧空對潛邸之臣來說自然算不得什麽。


    況且當今皇帝奪位弑父,當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


    皇城後宮,乾清宮後簷仙樓中。


    仙樓即第二層,臨亭台、


    由忠順親王隨同,雍隆皇帝這日特意召見了安道全、一清道人。


    「賈卿再三所請,言你等乃是奇人,今可近前觀朕。」


    安道全強咽了唾沫,抬頭來,先見了雍隆皇帝那憔悴麵容。


    九五之尊也會患常人之病症,安道全心中稍定,再近前來。


    「請……試脈象。」


    兩人都搜身過,雍隆皇帝坦蕩伸出手。


    不一會兒,安道全擦著額頭冷汗退下,道:「脈象著實無異,草民可開兩幅安神的藥方,一副見好了,即換第二幅。」


    這診斷的和一些禦醫也差不了多少,雍隆皇帝點點頭。


    自有宮人上前來,領安道全去另一處寫藥方。


    旁觀的一清道人見狀,兩手空空


    上前來——他的拂塵被撤了。


    「陛下,請屏退左右。」


    忠順王聽得麵色不悅,邊上侍立的宮人也不動。


    雍隆皇帝道:「先生一不去問卦,二不去起桌做法,隻要屏退左右,又是什麽說法?」


    一清道人道:「陛下闕中陰暗,盤踞夢魘,若不解夢,消災的法事做的再多也無用。」


    雍隆皇帝聽得有所猶豫。


    一清道人倒也不是第一個看出他身纏噩夢的人,不過敢說來解夢的,卻還當真是第一個。


    「夢中之事不足言道,先生請另言之。」


    雍隆皇帝揮揮手,讓身邊侍立的宮人背過身去。


    常常夢見太上皇索命,這事如何能說的出去。


    前年在金陵時,太上皇是如何逝去的他也當真不知,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


    但被夢魘折磨至此,雍隆皇帝有時當真是想喚石秀還有賈璉到跟前來,詢問太上皇到底是怎麽死的,究竟是不是被一角簾帳送行。


    一清道人這時再近前來,距離禦座不過三尺。


    雖然時機還差一些,但既然受強請出來,到了宮中,倒也是不得不說。


    一清道人低聲道:「陛下所憂,究其根由,不過是心病。人生於天地寰宇之內,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太子已是三旬年歲,何況陛下?」


    這話鋒倒不是直指太子,隻是將真相道明。


    皇帝已非壯年之時。


    雍隆皇帝初聽這話,隻覺得可笑,這話和他的噩夢風牛馬不相及。


    隻待細思了,才是恍若雷震。


    太上皇身死一事,這幾年多多少少在暗地裏生出波瀾來。


    而他也老了,比不得往前和太上皇爭鬥時那般殫精竭慮,對朝廷諸事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連月長臥病榻之時,朝野內外浮躁難安,他怎麽會不擔心有人效仿前事。


    眾皇子、諸大臣,哪個敢說是全然忠貞無異心?


    尤其是皇子之事!


    生死之事大焉,雍隆皇帝迴神過來,搖搖頭,問詢道:「既知朕憂,先生可有解法?」


    一清道人含笑道:「此事陛下當尋於內,不可問於外。雖說時不待我,但古往今來,從無長生不死之人,若陛下要因而遍尋長生之藥,倒是貧道的過錯了。」


    雍隆皇帝聽得,不免一時沉默。


    忠順王這時也近前來,勸道:「陛下由來聖明,所作所為皆是上承天意,道長萬不可詆毀。」


    他隻聽了個隱約,但皇帝的客氣做不得假,這才好聲來勸。


    一清道人稱是,悄然退開來,到了亭台欄杆一側。


    不一會兒,便有宮人來請,讓他去靜室休息。


    一清道人鬆了口氣,便再請轉述,置辦法案香燭等物過來,等晚間陛下用了藥,再辦一場消災***,那便是萬事功成。


    「善。」


    雍隆皇帝聽得轉述,點頭同意。


    今夜宮中自然是熱鬧了好一陣不提。


    翌日一早,雍隆皇帝醒轉,發覺果真沒被夢魘困擾,頓時大喜。


    再是一連幾日,都不曾有過半夜驚醒的事發生。


    雍隆皇帝身體輕快,日漸好轉了,這才認可了一清道人的本事,當即下旨,冊封一清道長做真人,賜觀宇,享正三品。


    至於安道全,來曆不明的醫師用藥畢竟是天家忌諱,便被忽略了,隻賜金放還。


    又忠順王和賈璉都舉薦一清真人有功,雍隆皇帝以督辦遼軍事務不利之名,革了兵部左侍郎的職,使賈璉如願以償,加封柱國勳階,上任兵部左侍郎。


    因通政使司一時無人看管,便仍舊使賈璉兼領。


    這就使得忠順王有些難受了,一部侍郎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隻尚書台如今最是要緊,偏偏賈璉還握著通政使司不去。


    「陛下。」


    這日,忠順王來臨敬殿請示,入殿來,便見著雍隆皇帝提著朱筆,不知又在革朝中哪一個的職。


    忠順王請示了國事,對答完後一時不急著走,隻再將出一話。


    「陛下身體康複,於國家大利,微臣既且喜不自禁,又難言遺憾。若是早日經賈璉大人結識一清真人,也免得陛下受此連月苦楚,還使國中宵小驟起,如今叫人煩憂。」


    雍隆皇帝如今身體痊愈,正是抖擻精神,容光煥發的時候,聽得這話不禁發笑。


    「皇叔一向是老成謀國的,今日怎麽來說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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