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遠必誅,那這站在麵前的,豈不是更應當誅?”


    劉恪輕輕握住佩劍劍柄,稍出了些鞘,接著,猛地一擺手臂。


    噌——


    鞘子從劍身上脫離,清脆的撞擊聲迴蕩於整個大牢中。


    視線模糊,眼皮一打一打,就快要支撐不住的岑扁,猛然一個激靈。


    瞅見劍刃閃爍著嚇人的寒光。


    要殺他??!


    岑扁隻覺得眼前的一切又變得清晰無比,整個人格外精神。


    不可能吧?


    內憂外患之下,漢帝還敢殺他?


    殺了他,誰來治理夷州?


    殺了他,夷州百姓又會怎麽想?


    劉恪將劍挽迴,劍尖朝著自己,稍稍矮身,將劍柄遞給了陳伏甲,鄭重道:


    “請。”


    陳伏甲簡眼眶微紅,喉頭微動,隨即一連串的哽咽,才恢複過來。


    但在接過劍時,還是忍不住的微微顫抖。


    稍稍抿了抿唇,他直視著岑扁。


    盡管身上還是帶傷,站著都需要皇帝攙扶,衣衫殘破,滿身血腥味。


    但仍舊是一派名門氣度,傲然昂首。


    大漢使節,潁川陳氏名門之後,五朝老臣楊仲關門弟子,文能妙計燒營,武能單殺蔣泰,再殺一條東胡人養的狗,沒有任何問題。


    手起劍落。


    就像是當初進城時斬殺城門都尉一樣。


    幹淨利索。


    痛快!


    陳伏甲總算明白公羊儒的大複仇到底是個什麽心理了。


    爽,真的爽!


    尤其是血濺到身上,不躲不避的那一刻暢快,那是以前連水漬濺到身上,都要換衣服的陳氏子弟,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酣暢淋漓!


    直到岑扁的腦袋在地上骨碌骨碌的時候,陳伏甲才從亢奮中緩過勁來。


    心裏咯噔一下。


    問題大了啊!


    他可不是化成雨那種,看著大仇得報,爽的恨不得蹦三尺的缺心眼能比的。


    他引用了陳湯的奏疏,隻是一時意氣風發,仇恨上頭了,並不代表他想當陳湯啊!


    陳湯混得一點都不好,雖然斬殺了蠻王,有大功於漢,還留了這麽句“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但人生著實不如意。


    就這斬殺蠻王一事,還被朝中大臣攻訐。


    說陳湯是擅自矯詔出兵,把人給砍了,也就是運氣好,沒被反殺,如果再封爵位賜食邑,那就會起一個壞的帶頭作用,在蠻夷中惹起事端,給國家帶來災難,這個頭不能開。


    這放在他陳伏甲身上,也說得通。


    他把岑扁給砍了,無異於給有心投降的其他人也開了個壞頭,以後誰敢降?


    就是對付不怎麽講究的海盜,也是明麵上隻殺了孫直恩一人,還“放走”了蔣泰。


    當然,陳湯過得不如意,也和他的一些小毛病有關。


    但此時的大漢,也不是當年那個一個使節出使,就能把人家老大腦袋砍下來的大漢啊!


    如今的大漢就剩了一州之地,威望不足。


    而且瓊州與夷州相隔甚遠,很難治理。


    大海上,由東胡的普六茹部說了算。


    加之岑氏久據夷州,深得人心,潛移默化中,夷州百姓對大漢並沒有多少歸屬感。


    想要將夷州完全劃入大漢疆土之中,就得繼續任用岑扁治理夷州,然後派遣大漢官員一步步奪權,直到徹底掌握夷州。


    再不濟,先把岑扁以高位虛職送入朝中任職,等收複一定故土,繼續擴軍,積攢了足夠強的軍事威懾能力,朝廷加強對夷州的控製之後,再做決斷,也是個辦法。


    現在將岑扁殺了,爽是爽了,但後續隻會徒增困擾!


    陳伏甲忽然望向手裏的劍,時間仿佛又迴到小樹林的那一夜。


    隻不過那時候手裏拿的是石頭,死的是蔣泰。


    他心裏一緊,麵色一黑,皇帝又要他背鍋?


    這倒也是個辦法。


    迴頭去牢裏和賈無忌當個伴,再好言安撫夷州豪族、官員,並且依然任用岑氏族人治理夷州,也能穩定一時。


    陳伏甲認了,這個鍋背了就背了吧,盡管名聲很不好聽,但他樂意。


    就是有點危險,要是以後夷州出了事,又反叛了,他很可能被朝臣們推出去當祭品,用來平息夷州民怨。


    潁川陳氏都不一定能保住他,他的老師楊仲,更是說不定會第一個這麽提議。


    卻不想,劉恪冷不防把劍從陳伏甲手中抽走。


    隨後劉恪又把岑扁的頭撿起,拎在手中。


    陳伏甲忽然失力,一個趔趄,差點跌坐在地,觸碰到大腿的傷口,疼的直哆嗦。


    而後就聽到皇帝年輕卻又威嚴的聲音:


    “岑扁背棄大漢,勾結東胡,其罪滔天,罄竹難書!”


    “現已為朕所誅!”


    進入大牢的,並非隻有岑扁和趴在地上的侍衛,還有許多親隨。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漢軍闖入牢裏的時候,他們都沒來得及抵擋,盡管知道打不過,做做樣子的機會都沒有。


    再迴過神來,他們的王已經成了無頭騎士。


    現在大漢的皇帝,更是親自承認,他殺了岑扁,太囂張了!


    既然是親隨,多少都有些忠誠,不少人聽後,已經開始竊竊私語,緊著刀柄,隨時準備反撲!


    陳伏甲聽了則是心神一震。


    四十重仗不能把他打跪下,石片割膿血他都能忍著,剛才報仇也一直保持著名門氣度,隻是最後關頭嗓門大了點,一樣沒哭出來。


    這次憋不住了,眼淚嘩嘩就往下淌。


    這次不是他給皇帝背鍋了,是皇帝給他背鍋。


    既然臣子可以替皇帝擔下事,皇帝自然也可以替臣子擔下事。


    劉恪側過頭望向陳伏甲與化成雨:


    “看好了,漢使威儀,朕隻教這一次!”


    他揪著岑扁的腦袋,另一手提劍高舉,目光漠然,大聲放肆道:


    “漢兵已至,毋敢動,動,滅國矣!”


    一語畢,那些岑氏的親隨,真的不敢動了。


    畢竟這可不是假話,漢軍都大大方方的進城了,地道還是大王生前親自挖的。


    而那身高一丈體型魁梧肌肉賁發的典褚、穿著錦衣卻坦胸開襟極具反差的甘文禁,更是看著就不好惹。


    東胡人以有心算無心,偷偷劫營都被滅的一幹二淨,何況是他們呢?


    於是乎心頭最後一絲忠誠,也隱藏了下去。


    劉恪輕輕抬起一隻腳,踢在岑扁的屍身上,指向化成雨:


    “曝屍三日,點天燈。”


    化成雨興奮之至,輪到他親手報仇辣!


    而那些親隨剛隱下去的忠誠,忽的又躥了上來,殺就殺了,還要辱?


    劉恪繼續出言道:


    “朕在此下旨追責,去岑氏王號,恢複夷州,以岑扁之子岑水,擔任夷州刺史,治理地方。”


    於是乎,那些親隨的忠誠又隱下去了,算了,他們忠的是岑氏,不是岑扁。


    等漢軍走了,他們還是一樣過。


    陳伏甲卻是想要規勸一番。


    殺就殺了,腦袋掛街上示眾,以示警戒,還能想辦法操作一番,勉強處理。


    但要加以羞辱,曝屍加上點天燈,隻恐引來無數後患。


    劉恪自然是知道的,但他隻是搖了搖頭,製止了陳伏甲。


    李煜怎麽死的,毒酒。


    司馬家怎麽死的,被子。


    陳後主,病逝。


    宋恭宗怎麽死的,文字獄。


    朱允炆怎麽死的,放火被自殺,複活後被失蹤了。


    哪個憨批會把人斬首示眾呢?


    哦,是李淵啊。


    李淵給劉恪做了一個極好的示例。


    把一個比較得人心的老大給砍了,會怎麽樣呢?


    隋末爭天下的群雄,李軌、李密、王世充、蕭銑、薛仁杲,全被砍了,重中之重就是竇建德。


    前腳李二剛放了夏兵,後腳李淵李淵一尋思,這不行,兒子統一天下太順利了,傳奇性故事性都不夠,索性把竇建德砍了,給兒子上上對抗,功勞簿上就能多添幾筆了!


    有波瀾曲折,才能成就千古一帝。


    然後河北舊將無不懷念竇建德,直接叛亂,一度被百家號稱為,大唐三百年亂局之源。


    不過即使例子就在眼前,劉恪還是這麽做了。


    分析過目前的局勢之後,他也有他的理由。


    不僅要斬首示眾,還要曝屍大街,就是不知道油脂夠不夠點天燈的。


    劉恪就這麽一手提著劍,一手提著岑扁的腦袋,出了大牢。


    陳伏甲在大牢裏還有些戀戀不舍。


    想了一會兒,一瘸一拐的把割肉放膿血的石片給撿起來了,小心翼翼塞進了衣襯。


    早知道漢軍這麽快就能打進來,他哪會擔心沒有醫者治傷導致腿沒了,忍著劇痛割肉放膿血?


    現在疼也疼過了,總不能白疼。


    起碼得把證據撿迴去,讓族老好好吹捧一番,不說揚名天下,起碼得寫上族譜,才夠本。


    胸口的石片有些沉,陳伏甲的心頭,也有些沉。


    如果說之前他還是在捧皇帝的臭腳,吹捧公羊儒,現在則要發自內心的讚同其部分思想。


    岑扁辱漢使,那也不用跟他講究什麽,直接打迴去。


    報仇,真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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