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何一聽,頓時覺得也是個機會。


    以現在楚國的情況來說,這種內亂的情形無疑是最容易讓人趁虛而入的。


    但是在思考了一會之後,趙何還是否定了這個提議:“算了,如今已經是秋末了,今年原本就錯過了春耕,若是在冬天出兵的話於國不利,還是等明春再說吧。”


    魏國剛剛拿下,現在魏地的秩序剛剛恢複得七七八八,根據魏國官府的報表來看魏地今年的糧食產量隻有去年的五成不到,雖然說人口也因為戰亂削減了不少,但是趙國在魏國府庫之中繳獲了糧食和種子大多也都是要重新投入魏地之中的,馬上冬天就要到了,冬天開戰原本就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對於趙國整個國家機器都會是一場很嚴峻的考驗。


    趙國現在根本就不需要這麽著急,整個天下是大局已定,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一個個國家打過去,不需要強求一口吃成個大胖子。


    肥義顯然也明白了趙何的想法,道:“喏。那麽這樣的話,就等到開春之後再說吧。”


    趙何笑道:“肥師不必擔心,繆賢這個人寡人還是了解的,隻要有他在,楚國內部的事情肯定少不了,不可能短時間內就會平息混亂的。”


    君臣兩人議事已定,這個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鉦聲,兩人相視一笑,走向正殿。


    考試結束,所有的士子們紛紛退場,到另外一邊的偏殿之中去休息,而正殿之中則立刻開始了閱卷。


    整整五十名官員參與到了這個閱卷之中,根據趙何的要求,這一次所有的作品都以百分製來打分,八十分以下的直接排列名次,八十分以上的以肥義和仇液兩大主考官的意見來排列名次,九十分以上的由趙何親自決定名次。


    如此一來,整個批改的進程就顯得相當快了。


    偏殿之中,所有的士子們靜靜的坐在,認識的人基本上坐在一起,交頭接耳。


    有一個年輕人孤零零的坐在偏殿的某個角落,但卻偏偏是大殿之中所有人目光的聚焦點,這個人當然就是荀況了。


    荀況靜靜的坐在那裏,迴想著剛才自己在試卷上寫的內容。


    “何以安天下”。


    說實話,在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荀況突然有一種感覺,好像這個題目就是為自己出的。


    自從荀況的性惡論傳出去之後,接連而來的質疑和詰問、辯難,對於一位剛剛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其實是非常難以度過的。


    夜深人靜的時候,荀況也曾經一個人靜坐房中,靜靜的思考著那位儒家祭酒的話。


    如果自己真的按照祭酒的要求放棄掉這個性惡論,“改邪歸正”重新依照孟子的理論去走,那麽光明的大道是不是就在眼前了?


    荀況動搖了。


    就在荀況已經有些支撐不住的時候,肥義及時的出麵讓所有外界撲麵而來的壓力戛然而止,讓荀況獲得了幾天難得的喘息時間。


    在這幾天裏,荀況思考了很多很多,但依舊無法下定決心。


    困惑、猶疑一直糾纏著荀況,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是要這麽繼續頂著外界的壓力離經叛道下去,還是應該重迴正道做一個乖孩子。


    直到他坐在了龍台正殿之中,看到了“何以安天下”這個題目。


    他終於恍然大悟。


    他的性惡論,他的隆禮,他所有的堅持是為了什麽?


    就是為了創造一個更好的天下,更好的國家,就是為了“安天下”。


    孟子固然是一位偉大的導師和先賢,但孟子的理論或許在別的地方十分出色,但是在七國爭霸的背景下,這樣的理論無法成為任何一個國家的助力,無法幫助任何一個國家從這種殘酷的鬥爭中脫穎而出。


    孟子可以安民,可以安人心,可以安很多很多的東西,但安不了天下。


    荀況覺得自己的理論可以。


    這一刻,看著麵前的這道題目,荀況心中烏雲盡散。


    他再沒有任何猶豫,將自己這段時間對於性惡論,對於隆禮,對於所有治國安民的思考和建議,統統提煉出來,糅合到了一起,然後寫在了試卷上。


    一氣嗬成,全無停滯,甚至當荀況自己抬頭想要交卷的時候,才愕然發現居然除了自己之外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完成文章。


    所以在考完之後,荀況坐在這座偏殿之中無喜無悲,心情異常的平靜。


    無論最終的結果是什麽,至少在這一刻,荀況知道自己是真真正正、全情投入、傾盡所有的去做了這麽一篇文章。


    這或許不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文章,但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好的荀況。


    這就夠了。


    就在荀況的不遠處,法家士子周整注視著荀況,幾番欲言又止。


    周整對荀況的態度也是相當複雜的。


    初試的時候周整第三,荀況第一。


    學宮試的時候周整第二,荀況還是第一。


    兩次被荀況壓了一頭,以周整這般心高氣傲之人來說絕對是無法接受的事情。


    但偏偏就在周整憋足了一口氣想要在殿試之中,在大王麵前來一個驚天大翻盤的時候,荀況倒是搞出了一個大新聞。


    在荀況這麽一波事件鬧過之後,周整對於荀況這個“儒皮法骨”的儒家士子,反而變成了那種既不服氣,但又有些生不起敵意的狀況了。


    而且看荀況這麽孤零零呆呆的樣子,就算是周整這一次贏了,也覺得是勝之不武啊。


    沉吟片刻,周整一咬牙:“罷罷罷,我周整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能如此婆婆媽媽?”


    周整直接站了起來,幾步走到了荀況麵前。


    這個舉動頓時吸引了整座大殿的目光,荀況自然是人人知曉,而周整作為法家風頭最勁的人物也同樣在這個圈子之中聲名赫赫,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著這邊,不知道兩人這番會擦出什麽樣的火花。


    荀況同樣也抬起頭,看著周整,目光之中微微有些疑惑。


    周整在荀況麵前坐下,低聲問道:“考的如何?”


    荀況呆了一下,道:“還行。”


    這其實隻是一句下意識的謙虛,但是在周整看來卻又好像是荀況心態爆炸之後給自己的辯解了。


    周整歎了一口氣,拍了拍荀況的肩膀,道:“沒事。人生路漫漫,你畢竟贏了我兩次,我這一次贏了你也隻能算是扯平。你我將來都是要出仕之人,到時候再以政績來定輸贏吧!”


    說完,周整袖子一甩,頭也不迴的走迴了自己剛才的坐位。


    荀況有些驚訝的看著周整,過了好一會之後,一絲笑容才慢慢浮現出來。


    便在此時,一名趙國官員走入殿中,高聲道:“都注意了,殿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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