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愣住了。


    這位縱橫家的臉龐之上露出了極其古怪的神情,大殿之中的氣氛突然就尬住了。


    趙何咳嗽一聲,道:“不過必須要說的是,蘇卿能夠想出這樣的計策,倒也算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蘇秦聞言心中微微一動,有些驚訝的說道:“這個計策既然不是大王提出來的嗎?”


    趙何點了點頭,道:“是禦史藺相如提出來的,而且不瞞蘇卿,寡人現在已經讓人著手去實施了。”


    蘇秦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那位完璧歸趙的藺卿……果然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啊。”


    話語之中帶著幾分明顯的失落。


    趙何哈哈一笑,道:“蘇卿既然來了,那麽就不用迴去了。正好,就陪著寡人看一看接下來的這一出大戲吧。”


    蘇秦心情複雜,默默點頭,然後退下。


    趙何看著蘇秦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道:“這應該叫什麽來著?曆史名人收集+1?”


    不得不說,這種幕後黑手的感覺,好像還……挺上癮的?


    現在,棋子都已經布了下去,接下來,隻要等待一切都順理成章的發生,也就行了吧?


    這麽一想的話,好像還真有點迫不及待了呢。


    趙何哈哈一笑,站了起來,站到一半突然哎喲一聲猛的捂住額頭,一屁股又坐了迴去。


    一聲咒罵隨後響起。


    “這該死的低血壓……是不是應該讓工匠弄幾個凳子了?”


    半個月後,宜陽。


    《詩·小雅·小弁》:“菀彼柳斯,鳴蜩嘒嘒。”


    盛夏時節,蟬鳴聲在宜陽城外的森林之中不停的迴蕩,這是雄蟬用來吸引雌蟬交配的信號,但是在這一天,宜陽城外成千上萬隻雄蟬注定要過上一個單身的日子。


    因為它們的聲音被淹沒了。


    在震天的喧囂之中,宜陽城的城門打開了,無數的秦軍衝入了這座城池之中,黑色的大旗在無風的夏日招展,一輪烈日高居蒼穹之上,金色的光輝暴烈的灑落下來,將大地上的無數鮮血迅速蒸發和凝固。


    遠處的天空,禿鷲群在飛翔。


    在潮水一般的秦軍攻勢麵前,苦苦支撐的韓魏聯軍徹底潰散了,韓國主將暴鳶和魏軍主將芒卯已經率領一部分軍隊逃離的戰場,而剩下的那些人將會迎來的是來自於西方的黑暗。


    砰的一聲,宜陽令官邸的大門被踹開了,一隊秦銳士蜂擁而入,將還想要固守的幾十名韓軍士兵瞬間屠戮一空。


    “你們去庫房,你們去書吏辦公處,你們去後院,所有的東西都要控製住,不得損失一分一毫,否則的話蒙驁將軍怪罪下來,我也保不得你等性命。”


    讓人驚異的是,率領著這支秦軍部隊的竟然是一名韓國軍官,而且這些秦銳士們都見怪不怪,紛紛聽命離去。


    在做完了這一切之後,韓國軍官讓開了門口,一名韓國將軍帶著幾十名親衛,緩緩策馬而入。


    韓國軍官朝著韓國將軍行禮:“蒲傑將軍,宜陽令羅振羅應該就在此地。”


    蒲傑緩緩點頭,跳下了馬:“走,去見他。”


    官邸大堂的門被直接劈開,幾名韓國甲士衝了出來,隨後被蒲傑身邊的韓國親衛隊殺得幹幹淨淨。


    一名身著韓國官服的中年男子驚駭欲絕的看著這一幕,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蒲傑,是你,是你背叛了大韓,放秦國人入城的!?”


    蒲傑臉色平靜:“是我。”


    韓國新任宜陽令羅振羅怒吼了起來:“你這個可恥的叛徒,大韓是不會放過你的,你必然會得到……”


    蒲傑一拳打在了羅振羅的鼻子上,伴隨著鼻梁骨的斷裂和一聲慘叫,羅振羅暫時停止了咒罵。


    蒲傑一腳踹在了對方的小腹之上,將羅振羅的身體踢的好像蝦米一般彎了起來,然後冷冷的說道:“現在可以好好談了嗎?”


    羅振羅的臉色憋得赤紅,雙手抱住肚子,眼珠子似乎都要從眼眶凸出來了。足足過了好一會才緩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想怎麽談?”


    蒲傑道:“我可以留你一命。但是你要答應一個條件,為我寫一封信。”


    羅振羅伸手擦了擦鼻血,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什麽信?”


    蒲傑道:“用你的命換我家人命的信。”


    羅振羅愣住了。


    過了好幾秒之後,羅振羅才抬起頭,有些古怪的看著蒲傑:“你都已經叛國了,還想要保住你妻兒的命?”


    蒲傑緩緩道:“你是宜陽令,大王的親信,隻要有你的命在就可以。”


    羅振羅劇烈的咳嗽了一陣,點頭道:“我明白了。”


    下一刻,羅振羅突然跳了起來,猶如一隻殊死一搏的猛虎。


    “國賊蒲傑,死!”


    蒲傑微微一驚,隨後大驚失色,伸手想去阻止,卻已經晚了一步。


    在蒲傑的麵前,幾名忠心耿耿的親衛拔出了劍想要護主,然而這正如羅振羅所願。


    這位宜陽令準確的撲中了其中一柄長劍,並讓這柄長劍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羅振羅忍著巨大的痛苦,嘴角露出了一絲扭曲的笑意,死死的盯著蒲傑:“蒲賊,爾這背主之奴,全家必定不、不得好……”


    一道劍光淩空而過,羅振羅的人頭衝天而起,鮮血噴濺。


    砰的一聲,無頭屍體落地,殷紅的血液緩緩流淌。


    蒲傑在羅振羅的無頭屍首旁邊蹲了下來,借著對方的一片衣袖,仔細的將劍鋒上的鮮血擦拭幹淨,緩緩將再無血跡的長劍入鞘,抬頭。


    “都去辦事吧,這座府邸……雞犬不留。”


    新鄭,宮城。


    “什麽,宜陽大敗,暴鳶芒卯退守伊闕?”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韓王隻感覺自己的眼前一黑,差點就直接暈倒了過去。


    足足過了半晌之後,韓王才終於氣急敗壞的叫了起來:“馬上派人去邯鄲,告訴趙何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若是再不拿出一點誠意,寡人就叛了這三晉同盟!!!!”


    當天黃昏,幾輛馬車來到了新鄭城的北門,被守城的幾名士兵攔下。


    “新鄭人士,前往趙國探親?”


    為首的小隊長眯著眼睛,打量著車廂之中明顯帶著幾分緊張神色的三名女子和兒童。


    這年頭,哪有一群女人帶著一群小孩迴去探親,卻除了車夫和護衛之外連個成年男子都沒有的?


    就在小隊長想要盤問的時候,一名韓國官員突然走了過來:“讓他們離開。”


    小隊長看了一眼這名官員,沒有辨認出對方的身份,但看起來似乎不是什麽大人物。


    小隊長冷笑一聲,正準備說話,突然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落入了小隊長的掌心之中。


    小隊長看了看這名官員,又看了看馬車,似乎明白了什麽,露出了一絲意會的笑容。


    “讓他們出城!”


    黃昏中,這幾輛馬車駛出新鄭,馬不停蹄的朝著東北方向的邯鄲而去。


    兩天後,玩忽職守的小隊長和他手下的二十名士兵被全部在集市口斬首示眾,同時對叛賊蒲傑家人和某位韓國官員的通緝令也傳遍了整個韓國境內。


    然而終究是遲了一步。


    桑丘,趙軍大營之中,樂毅目光炯炯的看著麵前的廉頗:“廉頗將軍,聽說你最近對本將軍頗為不滿,時常口出抱怨之言?”


    廉頗吃了一驚,忙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樂毅目光緊逼廉頗:“確實沒有?你要知道,若是本將軍能夠找到證人,那麽你這麽一條詆毀上司之罪,足夠讓本將軍免去你的將軍之職了。”


    廉頗暗暗叫苦,隻好無可奈何的答道:“沒有……沒有時常詆毀。”


    一旁的趙奢有些無語的看了廉頗一眼,都已經提醒過了,怎麽這家夥還是沒有放在心上呢?這種口不擇言的習慣也不知道等他老了能不能改改……


    樂毅盯著廉頗看了好一會,突然露出了一絲笑容:“有求戰心是好事,但是下一次,不要天天跑到我的帥帳周圍來和親衛們說什麽奇怪的話了。”


    趙奢忍不住又看了廉頗一眼,發現廉頗若無其事,心中不由又暗自為這名好友增加一個定語。


    不僅很莽,而且臉皮也挺厚。


    樂毅笑了笑,道:“好了,說正事吧。你們兩個曾經進行過兩次很成功的長途奔襲,對吧?”


    廉頗和趙奢聞言同時吃了一驚,但馬上又雙雙大喜過望。


    一刻鍾之後,當兩人從樂毅的帥帳之中走出來的時候,這種喜悅又變成了無比的疑惑。


    廉頗看了麵前的趙奢好幾眼,讓趙奢忍不住瞪了迴來:“你看啥?”


    廉頗低聲在趙奢耳邊說了幾句話,道:“你剛剛接受到的是不是這樣的命令?”


    趙奢點了點頭。


    廉頗歎了一口氣,道:“我怎麽覺得咱們這位大將軍是因為之前我對他的抱怨,想要置我們兩個於死地呢?”


    趙奢愣住了:“這不可能吧?”


    廉頗十分惱火的說道:“怎麽不可能嘛!你覺得我們真的能夠完成這個任務,在秦開的眼皮子底下拿下武遂城?”


    趙奢沉默了好幾息時間,道:“這個我確實不是很確定,但我聽大王說過一句話。”


    廉頗問道:“什麽話?”


    趙奢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


    燕軍大營之中,秦開麵色似水,無比陰沉。


    “想辦法堅持,想辦法堅持,說的倒是簡單!”


    砰的一聲,一個杯子被秦開扔到了地上。


    燕軍的缺糧問題,終於再也無法隱瞞,被中下層的燕軍士兵們所知了。


    每天吃到肚子裏麵的食物究竟有多少,這是一個不需要任何知識都能夠被人察覺到的數量。


    於是,這些天之中燕軍大營裏士兵們的衝突顯著的增多,絕大部分都是因為爭奪食物引起的。


    而且隨著時間的過去,卷入食物爭奪糾紛之中的人開始變得越來越多,甚至已經出現了軍官乃至於將軍的身影。


    逃兵也開始出現,並且日益增多,即便每一名被抓迴來的逃兵都會斬首示眾,但這依舊阻擋不了那些想逃迴家中獲得食物之人的心思。


    秦開覺得這麽想的人全部都是蠢貨,大燕如今一切以大軍為優先,如果連大軍這邊都吃不上飯了,那麽燕國的平民們怕是早就已經餓死成堆成堆的了,那些家夥就算真的能夠逃迴家中,見到的隻怕也是家人的墳塋。


    隻可惜,當一個人餓到不行的時候,他的大腦就不會再理智了。


    秦開思來想去,終於十分無奈的確認了一個事實——薊都那邊確實已經不可能再給自己任何的援助了,如果再不出擊的話,自己手底下這十五萬燕軍怕是真的就要不戰自潰了。


    秦開歎了一口氣,高聲道:“來人啊,去召集眾將,開一次作戰會議!”


    第二天,燕軍的主力終於集結了起來,第一次朝著對麵的趙軍大營猛撲而去。


    在震天的鼓聲之中,秦開站在自己的戰車之上,心中產生了一股極為不真實的荒謬感。


    明明趙國是更強的一方,也是主動開戰的那一方,但是當真正的大決戰來臨之際,趙國卻又成為了防守方。


    而且,還隻需要防守就能夠獲得勝利。


    這無疑十分的諷刺。


    秦開又一次的歎了一口氣,注視著洶湧如潮水、朝著趙軍陣地蔓延過去的燕軍將士們。


    衝吧,殺吧,能夠擊破趙軍的陣地最好,若是無法擊破的話,死上一些人,也算是能夠節省不少口糧了。


    突然,秦開猛然驚醒,自己怎麽能產生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呢?


    大燕,還沒有輸啊。


    秦開緊緊的握著拳頭,輕聲自言自語了一句:“不,大燕不會輸的。”


    夏日炎炎,一如秦開內心之中的火熱。


    是啊,怎麽能輸給這些趙國可恥的入侵者呢?


    當天黃昏時分,在距離主戰場大約三十裏地之外,一支趙國輕裝三萬人部隊出現在了易水南岸。


    趙奢伸手一指:“看,那裏就是武遂城了。隻要我們拿下這座城池,秦開的退路就徹底的被我們截斷,他的十五萬兵馬就不能夠渡過易水逃往北岸的燕國領土了。”


    廉頗點了點頭,神情凝重:“那麽問題來了。如果我們現在展開攻城,最多最多兩個時辰,秦開就能知道我們繞過來攻打武遂的消息,再兩個時辰他的援兵就到了。四個時辰的時間,就憑我們手中的這三萬人,怎麽拿下這麽一座擁有一萬燕軍駐守,城中居民超過五萬的大城呢?”


    趙奢想了想,提議道:“要不,試試大將軍的計策?”


    廉頗瞪大了眼睛,道:“你不會真的以為三枚響箭一發,這座城就會直接開門投降吧?”


    趙奢聳了聳肩膀,反問道:“你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片刻之後,三枚響箭咻咻咻接連上天,刺破空氣,傳出了極為尖銳的聲音。


    廉頗等待片刻,忍不住出了一口氣,笑道:“我早就說了吧,這是不可能的事……”


    廉頗的話突然頓住了。


    就在他的視線之中,遠方的那座武遂城,竟然真的就緩緩的打開了城門。


    一名年輕的燕國官員帶著幾十名看上去應該都是燕國將軍和官員的人來到了趙軍之前,笑道:“哪位是廉頗將軍?”


    廉頗迎了上去,看著這名燕國官員總覺得有些眼熟,忍不住道:“閣下是?”


    燕國官員無比和善的笑了起來:“在下蘇厲,為武遂長史,有兄蘇代在趙國為臣,說起來還是將軍的同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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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書·燕世家》:“燕王職殘暴不仁,擅殺大臣,苛捐雜稅繁重,民不聊生。帝聞之,乃命樂毅率軍伐燕,以救燕民於水火之中。燕王職以秦開率軍當之,雙方相持於桑丘近半年,皆不得勝。燕地軍民受戰亂所苦,聞趙地繁華,多心向趙。後樂毅命廉頗、趙奢率奇兵襲武遂,方至,欲攻城,武遂城中軍民相走告:‘大趙王師至矣,吾等今日方得救也!’乃大開城門,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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