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看著麵前繆賢,欲言又止。


    繆賢看著蘇秦,帶著明顯的嘲笑之意:“原來吾王倒是頗為看重大司行,但如今以繆賢觀之,大司行怕是在齊國做了重臣,樂不思燕矣!”


    話語落下,蘇秦頓時色變。


    足足過了好一會之後,蘇秦才道:“宦者令何出此言?燕國之事……罷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著宦者令了,之所以燕軍要南下援齊,並非是蘇某之計,而是在薊都之中燕王和眾臣商議之後所作出的決定!”


    蘇秦也是無奈。


    雖然說蘇秦現在也很清楚燕王那邊已經對自己產生了疑慮,但蘇秦做事畢竟也是要有始有終的,如今隻需要齊國大戰之後敗北,蘇秦數年來一直為之暗中奔走的大業就可大功告成,這個時候的蘇秦怎麽可能會後退?


    更何況燕王也並非就全然和蘇秦撕破了臉麵,燕王那邊同樣也做出了隻要事情不利就會讓燕軍倒戈反齊的決定。


    問題在於……齊國主將匡章不給你這個機會啊。


    匡章就在城裏駐守,也不出戰,不單單是四國聯軍那邊拿匡章沒有辦法,蘇秦自己也拿匡章沒有什麽辦法。


    在齊王麵前痛陳兵略,好讓匡章出戰?


    別開玩笑了,匡章可是當世名將,即便是一直以來都不喜歡匡章的齊相呂禮也不可能會在這件事情上對匡章進行質疑,蘇秦自然更是無處下口。


    繆賢嘿了一聲,道:“大司行不是向來自負縱橫之道天下無雙麽,難道就連這區區小事都解決不了不成?”


    蘇秦聞言,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變得更加的無奈。


    現在天下七大戰國,大幾十萬兵馬都集中在了齊國高唐附近,即便是並沒有正式參戰的楚軍也隻不過相隔百多裏,幾天就可抵達。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其實所謂的合縱連橫,意義就不大了。


    縱橫家在後世總是被吹得神乎其神,什麽“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這種話,聽起來就屌到不行,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須知周朝開國之後分封了上千諸侯國,數百年的戰亂之後就隻剩下七大戰國,這七大強國的國君就真的蠢如豬狗,隨意被這些縱橫家們三言兩語便能夠擺布了嗎?


    當然不可能。


    如果這些國君真的如此愚蠢的話,那麽他們的國家早就消失在曆史的洪流之中了。


    不過也有些真的智商特別低特別蠢的,比如說楚懷王這種那就另說,哪個國家幾百年還不出個昏君了?


    而且楚國幾百年加上楚宣王楚威王這一對父祖留下的家底確實厚實,楚懷王敗家敗了幾十年打了眾多敗仗,也隻不過把楚國從足以和齊國爭霸的南霸天敗成一個二流國家罷了,大約也就是從前蘇聯到俄羅斯這麽一個樣子。


    再說迴縱橫家。


    縱觀傳世的縱橫家與君王奏對便可窺之,所謂縱橫之道,究其原理不過“因勢利導”四字罷了。


    勢,乃天下大勢。


    利,乃國家利益。


    上來先分析一番天下大勢,然後再根據要說服君王的國家利益來一番展望,最後將君王的國家利益和縱橫家希望達成的目標綁定在一次,如此便是一次成功的縱橫之道了。


    人家當大王的就算再蠢也好,身邊也總是要有一批智囊大臣的,也總是要為自己的國家思考的。


    舉個例子,二十年前由公孫衍所組織的第一次合縱五國伐秦為何能夠成功,真的是因為公孫衍是“大丈夫”,因為公孫衍“一怒則諸侯懼”嗎?


    當然不是。


    公孫衍隻不過是個秦國棄臣,他要是真的敢在邯鄲郢都大梁這些地方搞什麽一怒則諸侯懼,在這些大國的諸侯君王麵前裝逼,那麽諸侯懼是不會懼的,最多就是拿他的腦袋來當晚上起夜的器具。


    第一次合縱伐秦之所以成型,隻不過是因為秦國又得巴蜀又破楚,聲勢實在是太過浩大,讓東方六國的國君都心生忌憚了,覺得需要聯合打壓一下秦國。


    這就是天下大勢。


    在這樣的天下大勢之下,公孫衍跳出來說“大家需要聯合打壓一下秦國,各位大王,我可以替你們跑跑腿來做一個居中的聯絡人”,這個就叫做以利益誘導。


    合起來就是因勢利導了。


    諸侯國君一看哎呀不錯哦,居然還有個免費跑腿的,那自然就樂得答應了。


    但是人家公孫衍畢竟也是替你跑腿的呀,你一個大王總不能什麽都不表示吧?那就封他一個官嘛。


    於是外人一看,哎喲這公孫衍牛逼啊,一個人就能連結六國,還能得授大官,縱橫家牛逼,六六六!


    大抵就是這麽迴事。


    隻不過呢,如果說天下大勢就是風口,縱橫家就是風口上的豬,怎麽都能飛起來,那也不對。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幾百年春秋戰國到現在,也不至於就張儀和公孫衍兩個縱橫家出名了。


    說白了,所謂的天下大勢,對強國來說就是“先打誰”,對弱國來說就是“投靠誰”。


    這選擇是很多的。


    就以現在來說,齊趙秦三個都是強國,其他四個都是弱國。


    相互之間的攻伐和投靠選項,就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這也是天下大勢。


    就以眼下的局勢而言,諸侯伐齊就一定是必然出現的嗎?


    不一定。


    為什麽一定要伐齊,而不是跟隨著齊國去伐趙,伐秦?


    那是因為像蘇秦和孟嚐君田文這樣的縱橫家靠著自己的嘴皮子在其中極力說合,像趙何嬴稷這樣的國君對齊國心生忌憚,兩者之間一拍即合,才有了這一次的諸侯伐齊。


    這也是因勢利導。


    這就是縱橫家們的價值所在。


    總的來說,縱橫家的作用並沒有曆史上“一怒而諸侯懼”這般吹噓的那麽強,但在某些關鍵的時刻確實是可以起到改變曆史進程的作用,這一點毋庸置疑。


    迴到蘇秦和繆賢的這場對話。


    蘇秦歎了一口氣,道:“宦者令有所不知,如今天下,此次大戰之勢已定,蘇秦就是舌燦蓮花,也無計可施啊。”


    前麵說過,縱橫家重要的就是“因勢利導”。


    那麽,首先這個“勢”能被你“導”起來才行。


    就現在這個情況,四國聯軍之中趙秦是鐵了心的要弄你齊國,韓魏是無可奈何隻有跟隨兩位老大哥,齊國也是不可能後退服輸的,楚國更是打定了注意坐山觀虎鬥。


    局勢都已經固定住了,就等著大家分個勝負,然後再開始下一輪的合縱連橫遊戲。


    這個時候的“勢”那簡直就比長城還要堅硬,靠著蘇秦這一張嘴難道還能夠把長城說塌不成?更別提現在蘇秦身為齊國的大司行,明麵上做的所有事情都要替齊國著想,就更加是男上加男了。


    繆賢麵無表情的看著蘇秦:“大司行,難道你真以為某是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嗎?如今聯軍久攻不下,若是臨淄這邊再無任何動作,你讓大王怎麽看待你我二人?”


    蘇秦欲言又止。


    他其實想說,趙王怎麽看待關我何事?


    但事到臨頭,這句話終究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畢竟,蘇秦的兄弟蘇代現在還在趙國混呢。


    繆賢繼續盯著蘇秦,道:“怎麽,如今百裏已過九十,難道就這最後的十裏地,大司行便已經無計可施了嗎?”


    蘇秦猶豫半天,還是說道:“計策自然還是有的,隻不過……若以計而害人,確實違背本心罷了。”


    繆賢聞言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尖聲笑了起來。


    “怎麽,大司行以燕王之信重入齊為間,打算害這齊國一國之人都不算是違背本心,但現在隻不過害一人,卻又心生不忍了嗎?”


    蘇秦無言以對。


    繆賢眯起了眼睛,目光之中隱約有光芒閃爍。


    “大司行,事到如今,你若是不肯出力,那就不要怪繆賢我行事不折手段了!”


    蘇秦平靜的看著繆賢:“宦者令此言又是何意?”


    繆賢嗤笑一聲,道:“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看似每次能夠讓我等大搖大擺的出入這間書房,可其實卻是另有準備嗎?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話,隻要你一聲令下,怕是片刻之間就會有死士出現,將我格殺勿論了吧?”


    蘇秦沒有開口說話。


    繆賢笑了起來:“但是,我今日便要在此告訴你蘇秦,你被燕王懷疑然後產生猶疑那是你的事情,我隻想要看到的是齊國敗北之事!若是我今日不能從你處得到什麽有用之計,即便你將我在此誅殺,不但你蘇秦必然會以罵名載入史冊,你蘇氏一族同樣也是必死無疑!”


    繆賢目光昂然,和蘇秦四目相對。


    房間之中一下子便得無比的安靜,隻聽得到兩人的唿吸聲。


    良久之後,蘇秦終於再度開口:“宦者令誤會了,蘇某從未猶疑,也並沒有任何想要和趙國對立之意。”


    繆賢看著蘇秦,沒有搭腔。


    蘇秦輕輕的出了一口氣,道:“不瞞宦者令,蘇某確有一計。隻不過此計還需要宦者令助我一臂之力。若成,則高唐無憂矣!”


    繆賢聞言,臉色頓時如那春日之冰,瞬間消解。


    “如此,便是最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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