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既畢。


    大殿之下,眾臣各自登上馬車。


    “禦史,這邊!”樓緩坐在馬車之上,朝著尚未上車的信期發出唿喚。


    信期略一猶豫,上了樓緩馬車。


    車輪骨碌碌的轉動聲傳入寂靜的車廂,多少有些沉悶。


    信期悶聲道:“樓卿喚我何事?”


    樓緩沉默片刻,道:“禦史,如今你我的日子,是越發的難過了。”


    信期沒有開口說話。


    樓緩頓了一頓,道:“你以為,大王此次讓藺相如出使秦國,結果如何?”


    信期看了樓緩一眼,似笑非笑:“想必,樓卿是很不希望看到藺相如成功吧?”


    樓緩一聲冷笑:“那藺相如,我也不否認其確實有一定才能,但中府丞和謁者兩者之間毫不相幹,他此次隻能是自取其辱!”


    信期將身子微微往後靠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麽樓卿找我又是為了何事呢?”


    馬車之中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馬車在一座府邸之前停下,信期的家到了。


    就在信期準備下車的時候,樓緩突然一下子伸手抓住了信期的手。


    “禦史應當知曉,老夫曾在秦國為相。”


    信期先是一愣,雖然身體一震:“樓卿的意思是……”


    樓緩注視著信期,沉聲道:“或許,這便是一個向秦王示好的機會!”


    信期大驚,道:“若如此,又怎對得起主父?”


    樓緩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主父雖會保住吾等,但等主父大去之後,吾等又該如何自處?狡兔亦有三窟,吾言盡於此,禦史歸家請三思之!”


    信期下車的時候一腳踏空,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龍台偏殿之中,趙何看著麵前的藺相如。


    “藺相如,寡人問你,此去可有把握?”


    藺相如年輕的臉上十分平靜,說話之時帶著一股極大的自信。


    “大王放心,相如此去,必不會讓大王失望。”


    趙何沉默半晌,拍了拍藺相如的肩膀。


    “你記住寡人的話,若事有不逮,以保命為上。對於寡人來說,你比和氏璧更重要。”


    藺相如笑了笑,後退兩步,輕輕的甩了一下袖子,正色,彎腰及地。


    “有大王此言,臣雖死,可矣!”


    趙何站在那裏,看著藺相如年輕的身影遠去,突然長歎一口氣。


    “繆賢啊,你說說,這改變,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繆賢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茫然,隨後十分肯定的說道:“大王說得對。”


    趙何沉默片刻,道:“繆賢哪,你是該多讀點書了。”


    秋風蕭瑟,枯黃的樹葉從天而降,被車輪碾過,沒入泥土之中,隻剩小半截還露在大地之上,隨風抖動。


    藺相如的馬車沿著大路向西而去,在他的身邊是兩百名全副武裝的趙國精銳。


    馬車之中並不隻有藺相如,還有趙國小行人蘇代。


    蘇代是藺相如的副使。


    “中府丞,還請多多關照。”蘇代臉上的笑容虛假得無可挑剔。


    作為一名專業的縱橫家,蘇代的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這位年紀輕輕的中府丞,真的能夠擔此大任嗎?


    藺相如微笑還禮:“相如不過一小城鄙人,此次還要請蘇行人多多指教。”


    聽了藺相如的話,蘇代心中稍微放鬆了一些。


    至少,這並不是一個恃才傲物之人。


    馬車之中,慢慢傳出笑聲。


    鹹陽宮中,秦王臉上笑意滿滿。


    “哦,所以說,趙王派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官員,前來出使大秦?”


    魏冉點頭,臉上也同樣露出笑容:“大王,看來趙王並沒有察覺形勢。”


    什麽是形勢?


    形勢就是原本臣服在趙國麾下的韓魏兩國國君前幾天才剛剛像兩條哈巴狗一樣的前來鹹陽之中朝貢。


    形勢就是周天子急急忙忙的派人過來給大王送上祭祀之肉。


    形勢就是現在的大秦,就是要比趙國更強!


    魏冉和秦王之間或許會因為權力而產生矛盾,但總體而言,在秦國對外擴張的大方向上兩人是有著共同利益的。


    秦國更強,秦王和魏冉也就隨之變得更強!


    秦王點頭,道:“這一次,寡人就不打算把和氏璧還給趙王了。”


    魏冉眨了眨眼睛,道:“那十五座城邑……”


    秦王微微一笑,道:“大秦,豈有不戰而割地之事!”


    魏冉同樣露出笑容:“大王所言極是,臣佩服、佩服。”


    秦王咳嗽一聲,道:“這一次,確實要好好的殺一下趙國的威風,要讓趙王明白,這秦趙之盟若是想要繼續下去的話,盟主之位確實是要變上一變了。”


    一塊很有名氣,但實際上卻又無關痛癢的和氏璧,用來教訓趙王最好不過,又不會真正傷了秦趙和氣。


    等到魏冉離開之後,候的身影從宮殿的角落出現。


    “臣見過大王。”


    “何事?”


    “邯鄲有密信至。”


    “何人所寫?”


    “前大秦相邦樓緩。”


    “……拿來給寡人一觀。”


    一個小小的竹筒被放在秦王的桌上,秦王除去一側火漆,從竹筒之中抽出一場被卷得細長的帛書,展開。


    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蠅頭小字。


    秦王看著看著,嘴唇露出一絲笑意。


    “有趣。”


    秦王抬起手來,一盞油燈立刻被端到了桌案之上。


    帛紙投入油燈之中,迅速燃盡。


    “候,你可還記得,趙王去年暗中搞的動作?”


    “臣不敢忘。”


    “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趙王能利用寡人這個不成器的舅舅,那麽寡人自然也要迴贈一些東西給他才是。你走一趟邯鄲吧。”


    “唯。”


    “義渠的那些棋子,能不用便先不要用。讓趙國人自相殘殺,越亂越好。”


    “唯。”


    “此事……要辦好。”


    “喏。”


    “若出差池,你當知道後果。”


    “喏。”


    ……


    “還有何事?”


    “稟大王,義渠王已然臥榻多日,似乎命不久矣。”


    “你做的?”


    “臣並未對義渠王下手,似乎是義渠王因喪國之痛的鬱鬱寡歡,乃是其之心病。”


    “寡人知了。”


    “太後剛剛派人前來,言及宮中之醫者對義渠王之病無計可施,希望大王能夠征召天下名醫為義渠王治病。”


    “滾。”


    候知趣退下,大殿之中隻剩秦王一人。


    一盞青銅油燈被猛的扔在地上,聲音清脆而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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