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大行長宣布,新任領導人發言,三位分行副行長呈詞,最後人資部總經理總結。


    一場會下來塗筱檸隻覺耳朵裏嗡嗡作響,迷夢恍惚。


    最後全體鼓掌,塗筱檸也機械般地跟著拍手。


    “昱恆,現在我就把拓展一部的擔子交給你了。”關了話筒大行長看向紀昱恆。


    “假以時日,我也會交給您一個滿意的答卷。”紀昱恆言簡意賅卻字字鏗鏘。


    大行長眼神帶著期許,拍了拍他的肩,帶人離去。


    偌大的會議室此刻隻剩下拓展一部,紀昱恆近在咫尺,塗筱檸想起上一次他們也是在這裏隔著桌子麵對麵,那時他還是監管部門的負責人,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搖身變成了她的領導,還是直係上司。


    她跟同事們一道沉默,坐如針氈。


    紀昱恆坐在對麵,似在一個個掃視,會議室此刻安靜得隻聽到他拿筆輕叩桌子的聲音,一下一下,節奏規律。


    驀的,聲音停止,筆被放在了本子上。


    他的聲音清亮且不失謙和,“初次見麵,大家互相認識一下。”他稍稍往後挪了一下座位,換了個不那麽正式的坐姿,“我叫紀昱恆,紀念的紀,日立昱,持之以恆的恆,之前就職於銀監,也許過去幾個月跟大家在dr擦肩而過,不過從今日起,我們會並肩作戰。”


    寥寥數語,把話語權拋向他們。


    幾個男同事互相看看,神情寡淡,隻字不語,不知是不是對這位比自己年輕許多的新任領導有些不屑。


    繞靜先開了口,“我是饒靜,畢業就進了dr,公司客戶經理崗在職八年,是拓展一部的團隊主管。”


    紀昱恆耐心地聽,饒靜又亮出她招牌的笑,“紀總應該認得我的吧?”


    紀昱恆目光平靜,算是默認。


    饒靜笑意加深,紀昱恆的視線又落在男同胞身上,他們便照著饒靜依葫蘆畫瓢自我介紹,最後輪到塗筱檸。


    塗筱檸低首垂眉也能感覺到他視線的洗禮,“我叫塗筱檸,客戶經理助理,才從大堂經理調崗,目前還在跟饒姐學習。”


    語畢她就聽到他沉穩的聲音,“在座的除了塗筱檸都有著五年以上的公司客戶經理經曆,不管是從工作經驗還是從業時間上來講,都是我的前輩,我初來乍到,以後還要承蒙大家關照。”


    “是紀總照顧我們才是。”饒靜先岔了一句,然後男同事們隻說,“不敢當,不敢當。”


    塗筱檸看到了男同事們敷衍的表情,用饒靜之前的話說,他們個個都是人精,顯然對紀昱恆這樣從天而降的年輕領導不服得很。


    氣氛有些尷尬,紀昱恆便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又合上筆記本,“今天是初次見麵,我們不談工作,大家若方便,晚上一起聚個餐。”


    然而卻無人響應,片刻沉默後,男同事們紛紛說加班、家裏有事,饒靜也以和客戶有約委婉拒絕。


    連塗筱檸都感覺到了同事們的冷漠,紀昱恆卻淡定如初,頷首淺笑,“那改天吧。”他站起身執起自己的筆和本子,“稍後我會加各位微信,邀請大家進部門工作群,麻煩大家隨時關注。”


    塗筱檸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和來時無異,卻多了一分孤寂,因為他的新團隊並不歡迎他。


    待他走遠,男同事們敲桌冷笑。


    “行裏是沒人招了麽?找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來當總經理?”


    另一個男同事把自己筆扔在桌上,“銀監出身,真是笑死人,他們除了會查業務還能做什麽?來這兒天天翻檔案跟我們紙上談兵?這樣下去,以後隻要是個監管部門都能進dr當領導了。今天是銀監,明天是人行,後天金融辦的人要來我們行是不是也能騰個位置啊?”


    “都說dr招人門檻高,我看招領導的門檻低得很呐,這種人在銀監大爺當慣了,以為隨便進個銀行部門就能做領導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挑營銷崗的大梁。”


    “出了周凱那事,也非我們所願,空降個小白臉來頂總經理之職,行裏也不帶這麽羞辱我們的。”


    說到這裏他們不約而同看向饒靜,笑著嘲諷,“饒靜,之前可是你說的要潛這位紀帥哥的,人家現在自動送上門來了,你可不要錯失良機啊。”


    “是啊,我看這位紀總別的本事沒有,靠臉吃飯還行,說不定哪個老板娘就好這口,人家營銷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男同事們哄笑,言語有些過分,塗筱檸不禁蹙眉。


    饒靜卻意外地沒惱,她起身拿起自己的本子,“我說你們,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她朝紀昱恆剛剛坐的位置指了指,“但凡你們中有一個人有資格,也不至於坐在這兒,這張座位的對麵。”


    男同事眯起眼冷哼,“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不也跟你們坐一起麽?”她笑笑,收迴手拍拍自己坐皺的裙擺,“所以同誌們,抱怨沒用,各迴各家各找各媽吧。”


    她的高跟鞋踩得很響,塗筱檸也拿起本子跟了上去,身後還是男同事們惱火的聲音。


    塗筱檸漫無目的地跟著饒靜,幾次欲言又止,直到饒靜主動跟她說話。


    “小塗,你怎麽看?”


    “嗯?”塗筱檸迴神。


    饒靜迴頭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露出嫌棄,“跟你說話呢。”


    塗筱檸抓著本子握了握筆,“饒姐,你覺得呢?”


    “還學會反問了?”饒靜打量她一眼轉身繼續走,“dr從不招閑人。”


    她甩了這麽一句,塗筱檸有些沒懂,又問,“饒姐,你也覺得他做總經理過於年輕麽?”


    “年輕是一迴事,能力是一迴事。這麽年輕坐上這個職位,要麽關係牛,要麽城府深,不管是什麽,都不是善茬。”


    塗筱檸對饒靜的話有些吃驚,這跟她印象裏的紀昱恆形象不符,遲疑地問,“那你的意思是?”


    饒靜的高跟鞋聲在走廊迴蕩著,“他絕非等閑之輩。”


    她的話讓塗筱檸的心莫名一緊。


    dr的人資手續嚴格複雜,他們作為一級分行,業務部門總經理這種級別絕不是短時間就能定下的,要經過分行領導頂層,再經過總行人事審核,層層麵試考核,到最終敲定,少說也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所以他其實早就?


    兩人走到電梯口,饒靜按著下降鍵突然歎了口氣,“可惜啊。”


    塗筱檸不解。


    “帥哥當了領導他就不香了。”她慢慢悠悠道,又瞥瞥塗筱檸,“你記住,人跟人永遠要保持距離的神秘感,一旦這種男神級別的成了頂頭上司,就代表game over,因為你們從此就要朝夕相處,會在各種工作瑣事中打破一切幻想。”


    饒靜會說出這樣的話讓塗筱檸有些意外,她以為饒靜是善於利用男女之間關係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她雙臂環抱審視著她,塗筱檸趕緊收迴視線,她也沒表露的那麽明顯吧?


    饒靜卻冷哼,“職場裏,從不缺漂亮女人,善於利用自己漂亮的女人分好幾種,我不喜歡搞辦公室戀情,靠男人上位確實是捷徑,可能走到幾時?之前我跟江總緋聞滿天飛,如果我真跟他有什麽,他走我也得走,但我留下了,還留得好好的,這就是我的底氣。”她又伸手抵抵她腦袋,“所以小姑娘,隻有實實在在抓到自己手上的東西才是真的,懂嗎?”


    電梯正好到了,饒靜瀟灑地一甩長發,風風火火地進去了。


    她的形象驟然在塗筱檸心裏又高大了幾分。


    “上不上了?”她瞪著一動不動的塗筱檸。


    “上,上。”


    “呆頭呆腦的。”


    晚上塗筱檸洗好澡就發現自己被拉進了新的部門群。


    她本想私下發條微信給紀昱恆,想想又作罷,他們隻是事出有因,假扮的男女朋友,又不是真的,他的職業規劃確實沒必要跟她匯報,隻是以後有了上下級的這層,他們的相處隻會更加尷尬,要盡快找機會跟他撇清關係才行。


    【明天八點半我們召開部門第一次會議。】


    看著他在群裏發的消息,塗筱檸隻覺得上頭。


    待所有人都迴了【收到】,她也發了過去然後躺在床上。


    天蒼蒼野茫茫,她這個傻逼要吃翔。作死,作死啊。


    翌日,紀昱恆早就正襟危坐在部門會議室,可是八點半準時到的隻有饒靜和塗筱檸。


    塗筱檸偷偷瞥到他凝視著自己的手表,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大概過了十分鍾,男同事們才陸續來,他們一個個夾著筆記本走得不疾不徐。


    紀昱恆安靜地看他們坐下,這幾人慢悠悠翻開本子,再拿出筆,做出一副要開始聽的樣子。


    他微抿薄唇,驀然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


    “散會。”隻說了一句便起身離開。


    留下麵麵相覷的同事們,饒靜也未做聲,起身走出會議室。


    塗筱檸隻跟著饒靜走,聽到男同事在吐槽,“切,擺什麽臭架子,看他能拽幾天。”


    紀昱恆坐進了總經理辦公室,任職第一天,他隻讓饒靜把部門客戶清單打給他,其他什麽都沒做。


    塗筱檸反正一向看不懂他,還像以前一樣照常工作。


    晚上她又在工作群裏收到了跟昨天一樣的微信。


    【明天八點半我們召開部門第一次會議。】


    又是清一色的【收到】


    塗筱檸蹙著眉跟在了最後,總覺得明天也不見得會好。


    果然,男同事們依舊遲到了,擺明了就是要給他這個新領導下馬威。


    紀昱恆依然氣定神閑,說了句散會。


    大家剛要走,又聽他道,“明天開始我會提前半個小時到這裏,給你們的時間依舊是八點半。”


    男同事們暗自嗤鼻,各自出去做事了。


    塗筱檸走的時候看了他一眼,正好跟他眼神交匯,她像偷窺被抓,趕緊溜了。


    連她都覺得部門現在氣氛壓抑無比,這樣下去,他這個領導會不會越來越沒存在感?


    第三次開會,紀昱恆沒有再坐著等候,他站在會議室的落地窗前,一隻手插在褲袋中,另一隻手上卷著資料,有節奏地拍在自己的腿側。


    陽光透著玻璃直直照著他,全身都被渡滿了一層金色,他的背影料峭挺拔,明明是熟悉的人,塗筱檸卻在此刻看得陌生。


    男同事們還是華麗麗地遲到了,邊說“紀總不好意思。”邊坐在了她們身邊。


    紀昱恆聞聲迴眸,然後慢慢踱步走來。


    他映著晨光仿佛就是被它而生,亮得塗筱檸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到他清冷的聲音。


    “現在幾點了?”


    眾人皆愣。


    隨著他的靠近,陽光漸漸散去,塗筱檸看到了他沉凝的表情。


    沒人迴答,饒靜作為團隊主管清了清嗓子,“八點五十。”


    “dr是什麽時間上班?”


    饒靜:“八點半。”


    他在他們那排桌前站定,視線落在男同事那裏,“準時上班做不到?”


    他們沒吭聲。


    “做不到可以走人。”


    他們抬眸對上他的淩厲。


    然後有人就開口了,“紀總,我們家都比較遠,八點半上班就來開會,我擠電梯打卡也要時間,況且以前……”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這是我的部門,就按我的規矩來。”他直接打斷,言語犀利,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氣場,不怒而威。


    男同事們陰沉著臉隱憋著氣。


    塗筱檸再次聽到他警告的聲音,“事不過三,這個會明天若再開不成,你們就不用來了。”


    有人終於忍不住,嘲諷了一句,“你憑什麽?”


    紀昱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鋒眉微挑,令人生畏,“好問題。”然後將手中的資料叩在會議桌的領導椅前,聲音不大,卻重擊在人心頭。


    “等你坐上這個位置,再來問我這句話。”


    會議室靜默良久,直到那人哼了一聲,他起身直接甩手而去,緊接著又一個人站起來跟著走了。


    瞬間會議室隻剩下三個員工,還有一個男同事偷偷朝紀昱恆那裏看,似在窺探。


    紀昱恆直掃他一眼,便立刻低頭不敢造次。


    他聲音冷鬱,“還有不服的,也可以走。”


    未再有動,三人屏氣凝神。


    紀昱恆沉默幾許,定定站在他們桌前,“機會我給過你們了,從現在開始這裏我說了算。”他轉身走向領導椅,撂下一句,“開會。”


    他重新拿起那疊材料,坐迴位置,指尖在紙上翻劃。


    塗筱檸隻能看到他的側臉,眉頭微蹙,注視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


    “部門的情況我已大致了解,目前的存量客戶是132戶,其中小企業客戶占比60%,大中型客戶40%,政府類客戶10%,所派生的存款是30億。”話到此處,他將目光投向他們,“我的目標是在明年的一季度開門紅將這個數字增長70%。”


    繞靜和男同事猛然抬頭。


    塗筱檸對這些數字還沒什麽概念,隻知道能讓他倆同時姿態這般,必然是驚到了。


    “會議結束後你們梳理一下在手客戶的利率成本,綜合迴報,包括有風險的客戶,已出風險的客戶和要處置不良的客戶,我要一一過目,並從下周開始,會跟你們逐家拜訪。”他看饒靜,“饒靜,就從你開始。”


    “是,紀總。”饒靜應聲。


    “趙方剛。”紀昱恆將紙往後翻了一頁。


    男同事這會兒萎了,立刻應允,“紀總。”


    “你在手的客戶是10戶,其中6戶是政府,4家民營。”紀昱恆指尖在桌上輕叩,眼神意味不明,“我想聽聽你的職業規劃。”


    趙方剛一愣,大概也沒料到會被拋出這個問題。


    他看了一眼紀昱恆,又看了一眼饒靜,慢慢開口,“我的規劃就是能在客戶經理的崗位上做大做強。”


    “就靠你這10個戶子?”卻被紀昱恆一秒打迴原形。


    他啞然。


    “你名下存款不少,這是做政府企業帶來的益處,但政策每天在變,政府企業也隻能保你一時,國家大力扶持民營企業,銀行紛紛在轉型,在這種趨勢下,隻管4家民營企業你自己滿意麽?其中還有1戶不良。”紀昱恆言辭尖銳。


    趙方剛咳了咳,“我會努力的紀總。”


    紀昱恆將他那頁翻過,“努力這種話是說給自己聽的,我隻看結果,每個月新增一個民營客戶,即時生效。”


    趙方剛又愣了,紀昱恆抬眸,“一個月僅一戶,要求高嗎?”


    “不不,不高。”他連忙搖手。


    會議室又陷入安靜,隻聽到紙張的摩擦聲。


    以前部門會議也常開,江總都是直接忽略塗筱檸的,她隻當這次也是,誰知接下來就被點了名。


    “塗筱檸。”


    她渾身一僵,以為出現了幻聽,直到跟他眼神互照。


    “上來多久了?”他語氣淡漠並沒有給她過多的反應時間。


    “兩個月。”第一次發言,她有些拘謹。


    “目前會些什麽業務?”


    “企業準入,評級。貸款、銀行承兌匯票、國內信用證、貼現的流程。”


    “你說的是業務嗎?”


    塗筱檸頓住,對上他沉斂的目光。


    他問的是業務,她答的卻是流程,而他還在用眼神步步逼近,給人無形的緊迫感。


    塗筱檸隻覺頭皮發麻,緊握著筆剛要再啟唇,他卻不再給機會。


    “客戶經理助理,是先客戶經理再助理,我再給你兩個月時間,學會全部的業務和獨自撰寫報告,我的部門是要做實事的人,而不是隻會跑腿蓋章,這些流程是我隨便拎個大學生就能幹的事,你若是盡不到客戶經理的職責,就自己迴大堂。”語速快而節製,也發人深省。


    塗筱檸還在發呆,因為眼前的男人讓她越發覺得陌生。


    饒靜在桌下踢她,她立刻迴神,“是,紀總。”


    “以後每周一早上八點半召開部門會議,今天起請各位開始完成《每日工作匯報》,我要知道你們一天都幹了什麽,第二天又準備做什麽,饒靜負責匯總,每天下班前務必發到我內網郵箱,模板我已經製定好,稍後發在工作群。”他又交代了幾句,然後合上材料宣布:“散會,饒靜留下。”


    這大概是塗筱檸入職以來開過最沉重的會議了。


    隻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看著饒靜朝他走去,隻當是要談要事,她出會議室的時候下意識地想帶上門。


    紀昱恆卻像能提前洞悉她的動作。


    “不用關門。”他說。


    塗筱檸哦了一聲,悻悻離開。


    坐迴座位才覺得不對,她應什麽?不就承認她剛剛想關門了麽?


    塗筱檸的座位剛好靠著會議室,門沒關,她能清晰的聽到紀昱恆的聲音。


    “你是主管,業績相對其他人突出,但我們是一個團隊,你的存在不是僅僅埋頭隻顧自己的業務和帶好你的小徒弟就行了,沒有顧全大局,主管之位就是空有其名,部門是一個整體,團結才是發展的核心,這點以你的工作經驗應該比我更了解。”


    饒靜也是個聰明人,隻是拓展一部一向人心不齊,以前江總掌事的時候那幾個男人就仗著各自的資源四分五裂,江總隻管部門總業績,其餘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看來這位新領導欲圖扭轉這個局勢,修正不良之風。他今天給了她不少驚喜,現在又有新期待了。


    “我明白了,紀總。”她畢恭畢敬地迴。


    “還有,團隊就要有團隊的樣子,我的部門絕不容許小團體和個體的存在。”


    饒靜點頭,“我會以身作則。”


    聲音隱匿,紀昱恆先從會議室走出,他步伐依舊沉穩,卻形姿生風,經過塗筱檸辦公桌的時候,竟掀落了幾張紙。


    塗筱檸俯身去撿,看到饒靜的高跟鞋,被饒靜用本子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然後嫌棄地繞開。塗筱檸吃痛地抬頭用手捂,正好看到紀昱恆走進辦公室的高挺背影,她這才真正意識到,之前他們倆根本就不能叫認識。


    會上離席的兩人最終辭職離開了dr,據說一起跳槽去了其他的銀行,部門這迴隻剩下三名員工,不僅少了人,連客戶和存款都被帶走了許多。拓展一部仿佛比周凱事件時還要淒涼沒落,成為了全行茶餘飯後的話題,行裏不少人等著看紀昱恆這位新任年輕領導的笑話。


    但他似乎無暇理會外界的聲音,他按照計劃將部門所有存量客戶逐一拜訪了解,大多數客戶對新任總經理這麽年輕也頗感意外。


    趙方剛決定留下後也開始早出晚歸地跑客戶去了,畢竟他還有不良業務纏身,不能像其他兩人那樣說走就走,隻能先忍著,待不良的事處理好再做打算。


    塗筱檸也開始跟著饒靜正式學業務了,雖然依舊每天被罵得狗血淋頭,但她覺得自己至少再也不是對業務一竅不通了的小白了。


    這天師徒倆在日常教學,突然有人抱著一束鮮花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你好,請問是拓展一部嗎?”


    趙方剛坐在第一個位置,抬頭看了一眼“送花的?”然後習慣性地指著饒靜的座位,“饒靜在那兒。”


    送花人搖搖頭,“我找塗筱檸。”


    塗筱檸坐在饒靜身旁,手上的筆都掉了,饒靜立刻朝她投來曖昧的眼神。


    此時紀昱恆欲要出去,看到辦公室門口被一捧巨大的玫瑰花擋著,微微蹙眉。


    “塗筱檸哪位?”送花人又高聲喚。


    塗筱檸大囧,快速跑過去。


    “我是。”


    那人將花交給她便走。


    塗筱檸追上去問,“是誰送的?”


    “網上訂的,我們也不知道是誰。”


    塗筱檸看著鮮紅的玫瑰,嬌豔得有些刺眼,她隻得將花抱迴辦公室。


    一轉身卻差點撞上走出部門的紀昱恆,他看了她一眼,她趕緊挪了挪花束。


    “我……”本想解釋一下,他卻已擦身而過。


    塗筱檸在原地滯了滯,然後抱著花迴了自己座位。


    “喲,不錯啊,這一捧玫瑰可不少錢。”饒靜站起身彎著眉,不知是瞧她還是瞧花。


    塗筱檸尷尬死了,這麽一大捧她往桌上一放連辦公的地方都沒有了。


    趙方剛也八卦地迴頭,“小塗可以啊,談戀愛了?”


    “沒有。”塗筱檸連忙否認。


    饒靜瞟她,“有人追的話差不多就行了,別仗著年輕挑啊挑的,挑到最後像姐姐這樣,把別人挑走了,自己挑剩了。”


    塗筱檸頭疼,自己都不知道這花哪兒來的,把花放到其他空位上,就繼續幹活去了。


    晚上加了會兒班,走的時候隻剩她一人了,剛要關燈,紀昱恆進來了。


    此時整個辦公室就他們兩人,這是他來部門後他們倆第一次獨處。


    氣氛安靜又尷尬,塗筱檸便說:“紀總,我先下班了。”


    紀昱恆嗯了一聲,說了句“一起。”


    然後塗筱檸就看到他走進自己辦公室拿了西裝和公文包。


    “走吧。”他說著邁步走出部門,見她不動迴身看來。


    塗筱檸這才關了燈跟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塗筱檸後知後覺自己剛剛為什麽要等他啊?


    不知是不是過了下班的點,電梯裏也空無一人,紀昱恆先跨進電梯按了負二樓,塗筱檸剛要伸手其他部門加班的同事正好趕電梯,他們禮貌地喚著“紀總”,一擁而上,將他們倆擠在了最後,塗筱檸想總有人到一樓的,便沒再糾結自己未按電梯。


    誰知道都是有車一族,不是到負一就是到負二,塗筱檸隻得等電梯下到負二再按上去。


    “外麵在下雨。”到了負二待同事走光,紀昱恆突然在身後提醒。


    塗筱檸沒帶傘,卻也不想坐他車,畢竟現在他們不是普通的校友關係了。


    “走吧。”他又是走了幾步迴眸。


    不懂這幾天是不是當他下屬當慣了,那眼神就像有魔力似的,讓她不由自主地邁開了腿,等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坐在他車裏了。


    她扯著安全帶,有些擔心地透著車窗張望。


    應該沒有同事看到吧?


    “麻煩你了紀總。”待他發動了車,她來了這麽一句。


    感覺好像又被他掃了一眼,車子慢慢開了出去。


    外麵果然在下雨,他打開雨刮器,下班的人很多,路上全是車,很堵。


    “花沒帶走?”夾雜著雨刮器的聲響,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少了工作時的嚴肅。


    以為他在怪她,她把之前沒說完的話繼續解釋,“我也不懂誰送的,這事我不知情,以後我會注意的紀總。”


    前麵又堵了,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覆在上麵,修長的指尖輕輕敲著。


    這幾天觀察下來,她發現他很喜歡有節奏地敲東西,這算是他的一個習慣麽?


    後麵的車想強行插隊,鑽了個空子就直接擠上他了。


    塗筱檸看得心急,他卻不緊不慢,那人見他沒有硬杠的意思更加霸道,一腳油門頭直接鑽進了空檔。


    “不該讓他的。”塗筱檸最看不慣這種沒素質的。


    紀昱恆則視而不見,從後視鏡裏看到塗筱檸還義憤填膺的表情,他稍稍往後靠了靠,抬手鬆了鬆領帶。


    “下了班就不要喊紀總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塗筱檸都不知該怎麽接。


    耳邊還是他的聲音,“拓展一部早就有問題,銀監來查不是空穴來風,饒靜那種資金迴流根本算不上什麽,周凱的事也隻是一個催化劑,dr沒有直接開除江峰,是為了給他保留最後一點顏麵。”


    他告訴她這些,她隻覺得不真切。


    “你的意思,江總他本身就有問題?”消化了許久,她問。


    “早在幾個月前我就參加了dr總行的麵試,應聘的就是分行拓展一部總經理一職,所以不管有沒有周凱這件事亦或者江峰走不走,我都會如期上任。”


    塗筱檸這才明白,之前行裏降了江總的級別,原來就是在給他騰位,隻是正好借了周凱的事而已。


    她突然覺得在這錯綜複雜環境的銀行裏,自己太過單純。


    “那你為什麽從銀監跳到銀行來?”又安靜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他目視前方,“為了錢。”


    他的坦然反倒讓她無語了,但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徹底失了聲。


    “我母親的醫治是筆巨大的開支,僅靠我在銀監的收入無法支撐多久,隻有進銀行業務部門,靠不斷創造收益獲得高薪,才能源源不斷供上那救命的化療。”


    塗筱檸心底觸動,目光在他的側影輪廓搖曳。


    “阿姨最近還好嗎?”默了默,她問。


    紀昱恆語氣沉了幾分,“老樣子,前幾天她還問起什麽時候能再看到你。”


    塗筱檸輕輕哦了一聲,腦中就想起紀母那張蒼白的臉,“你一會兒要去醫院嗎?”


    “嗯。”


    “那一起吧。”


    兩人進病房的時候紀昱恆突然停了一下。


    塗筱檸差點撞上,隻見他手放在門把手上,轉身看她。


    “她不知道我換工作的事,所以……”


    塗筱檸點了點頭了然,“放心,我不說。”


    “是昱恆嗎?”大概聽到了聲音,紀母在病房裏問。


    紀昱恆開門進去,塗筱檸跟在他身後。


    “阿姨。”


    紀母原本消沉的臉立馬就變得柔和起來。


    “筱檸來了?”


    見她欲坐起,塗筱檸趕緊上前扶她,紀母順勢緊握住了她的手。


    “聽昱恆說你在銀行上班,工作這麽忙還麻煩你過來。”


    塗筱檸扶她坐好,“應該的阿姨。”不由地往紀昱恆那兒看了一眼,“我也好久沒來看您了。”


    紀母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床沿,“還是你工作重要。”


    紀母的手有點涼,她看到她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和胳膊上如同蚯蚓般趴著的血管,心髒不由一緊。


    “上次雙方家長見麵,我沒有親自去,真是失禮了,替我跟你父母說聲抱歉。”雖然被病痛折磨,但紀母的談吐舉止都極有修養,看紀昱恆的模樣就知道她年輕時定是個美人。


    “沒事的阿姨,我父母跟吳老師夫妻也是舊識,眼下您的身體最重要。”塗筱檸搖搖頭。


    正好護士推門而入,進來給紀母的點滴裏加藥。


    “冰袋沒有了,你要再買些來,冰敷要持續。”她對紀昱恆道。


    塗筱檸剛想說她去買,見他已跨步出去,“我很快迴來。”


    她隻得點點頭,陪紀母留在病房。


    紀母還在瞧她,她臉一熱,想轉移她視線,便從床頭櫃拿了一個蘋果。


    “阿姨,我給您削個蘋果。”


    紀母剛要說不吃,看她已執起了水果刀便未再阻止。


    塗筱檸垂著眸,長發隨著她的低首微微滑到額前隱去了半張臉,卻依舊能看到她認真的神情,削皮的姿勢也是有模有樣,極為熟練,沒多久就削好了,蘋果皮連貫成線一點沒斷。


    紀母有些意外,“你經常削蘋果?”她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鮮少有用刀削水果皮的。


    “大學的時候,宿舍總是丟水果刨,我就開始學用刀削,後來室友就習慣性地把帶皮的水果給我削了。”塗筱檸邊說邊將蘋果一小塊一小塊地切在碗裏,然後才遞到紀母麵前。


    紀母笑著輕輕搖了搖頭,“你吃。”


    塗筱檸心想是不是她覺得蘋果太硬了?便站起來倒了一點熱水在碗裏,彎著眉說:“這樣泡一泡再吃比較軟也不會太冷。”


    紀母看她的眸裏有光,將手覆在她的手背,突然問:“昱恆平常是不是很悶?”


    塗筱檸佯裝笑意,“沒有啊。”


    “他從小內斂,有什麽都藏在心裏,不太會跟女孩子相處,如果對你不好,你就告訴我。”


    “他對我挺好的。”塗筱檸都覺得自己謊話是越來越能信手拈來了。


    他不會跟女孩相處嗎?他可是從初中就能把大把女生迷得神魂顛倒的人。


    “昱恆他爸爸走的早,他小時候就很懂事,總不讓我操心,好不容易畢業工作了,我這身體卻拖了他的後腿。”紀母說到這裏自責不已。


    “阿姨您別這麽說,做子女的照顧父母是應該的,我們努力工作也是為了能讓父母健康快樂,可以好好敬孝道。”


    紀母卻歎息,“可我這身子,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這次換塗筱檸握緊她,“現在的醫療很發達,我們要相信醫生。”


    紀母的視線重新落到她身上,眸底越發溫暖,“也不知我能不能親眼看到昱恆成婚。”


    塗筱檸的臉乍然一紅,手還在紀母掌心,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好在紀昱恆及時迴來了,他一迴病房就看到她們緊握的手。


    塗筱檸借著去接他手上的冰袋站起身,“迴來了?”


    “嗯。”


    她剛觸到冰袋的溫度就被紀昱恆又抽走了,“太涼了。”他說。


    塗筱檸指尖還冷著,他已經走到病床前給母親做冰敷了,她這才發現原來紀母的雙腳靜脈上也都是針孔,血管似乎因為長期注射藥液變得僵硬,她的心又跟著沉了幾分。


    “吳老師你兒子真孝順。”這時,一直安靜的鄰床說話了。


    塗筱檸以為是吳老師來了,還在朝門口看,卻突然想到紀母跟吳老師是姐妹,自然也是姓吳,那麽此吳老師就是她?


    果然紀母看著病友在搖頭,“我倒不希望他那麽孝順,總是耽誤他。”


    “媽。”紀昱恆喚了一聲,對她的話不表認同。


    “可我兒子下了班也見不到人影。”鄰床苦笑著,又仔細打量塗筱檸,剛剛她一直坐著這會兒才真正瞧清模樣,不禁羨慕,“還有你兒媳也孝順,剛剛還切蘋果給你吃,比我那兒媳可懂事多了。”


    紀昱恆的視線朝塗筱檸投來,她的臉這下再也無可抑製地直接紅到了脖子,就差把他手裏的冰袋搶過來捂臉了。


    紀母見塗筱檸害羞了,連忙解釋,“還沒結婚呢。”


    鄰床卻對著他們相襯的身影直笑,“小年輕嘛,很快的。”


    塗筱檸迴家的路上,兩人比去醫院時更安靜。


    再見紀母之後,塗筱檸胸口一直悶悶的,再也無法率直地跟他提散夥的事,可是還要耗多久呢?紀母如果一直不好轉,他們難道要演到領證結婚嗎?


    “等這次化療結束。”這時,紀昱恆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塗筱檸疑惑地看他,他怎麽說話總是這麽沒頭沒尾的。


    他開著車又重複了一遍,“等她這次化療結束,我會跟家裏說清楚。”


    塗筱檸暗囧,難道她已經這麽明顯地展露出來自己的想法了嗎?


    為了表現自己的無所謂,她故作輕鬆地說,“哦,沒事,得找一個契機,太快分手反而招惹懷疑。”況且她這兒還有一個徐女士呢,她可沒那麽好糊弄。


    她又遲疑了一下,“隻是你不覺得?現在我們在同一部門,私下還要演戲,有點……”她本來想說有點累,可最後說出口的是“怪。”


    “生活本來就是一部連續劇,私下都演了,工作上接著演,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有什麽區別。”他打了個方向,“而且你之前不是也演的挺好?”


    塗筱檸知道他是在暗指之前總在dr跟他佯裝不認識的事,可那時他還在銀監,跟現在能一樣嗎?銀行本來就人多嘴雜,萬一被同事發現,到時候給她安上一個勾引上司,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罪名,她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啊。


    “你放心,你所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可他的聲音有力地響起,直接斬斷了她亂七八糟的思緒。


    她又覺得莫名其妙,便問,“我擔心什麽事?”


    紀昱恆側眸看她,“怕行裏有人說你獻身於我。”


    她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他是會讀心術嗎?她心虛,卻極力掩飾,“我可沒那麽想。”


    他又打了一個方向,“那是怕被說我潛規則你?”


    她頭昏,幹脆讓她下車算了。


    脖子又在發熱,她剛要反駁,他車停了,到她家了。


    他靠坐在駕駛座上,凝視著她,“不管是其一還是其二,這種傳言都不會在dr發生。”


    塗筱檸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一想也對,不管是職位還是能力,以他們之間的差距,誰都不會把他倆聯想在一起,從前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以後更不是,她擔心個屁。


    她靜默少頃,繼續裝淡定,“紀總無所謂的話,那我自然也無所謂。”


    反正他們本來也沒什麽,等一拍兩散後,各走各的路,誰當她領導不是當,是他又怎樣。


    紀昱恆唇角卻帶著一味警示的笑,“但我醜話說在前麵,作為領導的時候我並不是那麽好相處。”


    塗筱檸在心底嗤鼻,這還要你說嗎?前幾天我又不是沒眼睛看,沒知覺感受,況且,私下也沒覺得你多好相處啊。


    但最後隻說了句,“好的,紀總。”


    他卻提醒,“下了班不要再叫紀總。”


    塗筱檸想翻白眼,裝吧你就。


    這時她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徐女士。這都到家門口了,她來電話做什麽?


    她邊下車邊接電話,徐女士的嗓門不用公放都很大。


    “帶小紀上來吃飯。”


    塗筱檸一怔,往自家窗台一瞧,母親正在那兒一隻手舉著手機,一隻手朝她揮舞著。


    她頓時覺得自己心肌要梗塞了,原來她真的天天在窗台貓她下班呢?


    “磨蹭什麽呢,快點!”母親還在電話裏催促。


    她隻得違心地轉身,弓下身子輕輕叩他車窗。


    他剛要踩油門,看到她沒走幾步又折返,便滑下了副座的車窗,隻聽她清了清嗓子。


    “那什麽,我媽叫你一起上去吃飯。”


    迴應塗筱檸的是沉默,以為他要拒絕自己,她心底鬆了口氣,誰知他向四處環視了一遍後又疑惑地朝她看來。


    “你家小區還有哪兒可以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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