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桐微垂著眼睫,淺色睫毛令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尊精致的玩偶。


    仁王沒猜錯,她確實對幸村抱有的並不是戀愛感情。


    可是她覺得,起碼在這個時間這個情況下,她並不能說真話。


    黑桐不討厭仁王雅治,倒不如說這少年的性格舉止,都很合她味口。然而黑桐覺得自己是不是腦袋裏麵某個部分出了問題,每次隻要牽扯到關於“喜歡”的情感,就會陡然喘不上氣,仿佛某塊不知名的重石已經壓了她好久了。


    她就好像在被束在高塔上的萵苣姑娘,明明垂下頭發就有王子爬上來,卻要緊閉著玻璃窗,然後把唯一的蜘蛛絲扯斷。


    黑桐不知道記憶中已經模糊掉了的天台上的少年,是不是仁王雅治。可現在這樣的狀況,黑桐就連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仁王雅治耐心很足,也並沒有催她。


    然而正在這時,忽然一道聲音從拐角處傳來——


    “你們……你們在幹嘛?”


    這道聲音仿佛瞬間將兩人的理智歸位,仁王往後退了幾步,別開臉順手把玩自己的小辮子,於此同時黑桐這向旁橫跨了一步。


    ……兩人實在就是故事書裏立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蠢蛋。


    來的人是柳生比呂士。


    少年推了推眼鏡,這動作令鏡片反了一下光,閃得人眼睛疼。


    黑桐還是那個表情——那就是沒有表情,她擲地有聲地說到:“你搭檔壁咚我。”


    “呃?!”


    柳生差點沒左腳拌右腳摔到在地上,這說得也太直白了吧?


    仁王卻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臉上尷尬全無,表情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黑桐目不斜視,且莫名有股正氣飄散出來,“你剛剛也看到了,我什麽也沒做,別用抓奸的眼神看著我,你要審,審你搭檔去。”


    柳生:……


    他這下明白自己是被這少女拿著開涮調節氣氛呢……


    “你們兩個要動鞭子還是用蠟燭,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先去醫院了。”說著,黑桐匆忙走下樓梯,隻留個揮手的背影,“幸村那邊要是我有什麽消息,電話告訴你們。”


    黑桐剛一走,仁王就陷入到詭異的沉默中。


    他這麽聰明,明顯就感覺得到旁邊搭檔散發出一股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氣場嘛。


    ……這些都叫人怎麽說?


    總不能說,對,是的,我就是喜歡往泥潭裏麵跳,現在我是勇士仁王哦因為我喜歡幸村的女朋友。


    順便告訴你,我之所以這麽傻那是因為之前我認為他們互相並不喜歡,交往存在秘密。


    再順便,經過剛剛的事情,說不定黑桐還是喜歡幸村的也說不定哦?


    種種這些,一團亂麻,而且特別齷齪,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說得出口?


    仁王雅治扯出一抹笑,他屈在一邊抱著肚子說到:“搭檔,我要說我現在肚子疼,你信不信啊?”


    柳生比呂士挑眉,“你當我傻啊?”幾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可當他看到仁王的臉,調笑的表情後麵,矛盾、自我厭棄,還有一丁點藏不住的甜蜜,尤存在臉上。


    這下子柳生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他走近,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仁王的肩膀,十分正經地說到:“感情本身無可非議,要向加以限製,不僅徒勞,而且是理智對種種庸俗錯誤觀念的可恥屈服。”


    仁王先是一愣。


    接著他眨了眨眼,望著柳生比呂士,又眨了眨眼。


    “那個,搭檔,我記得你不是喜歡看推理小說,什麽時候跑去啃簡奧斯丁了?”


    聞言,柳生漲紅了臉!


    他剛剛甚至做好了那隻神經病狐狸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準備!事實證明完全是他想太多!


    “……這學期的課題正好到她。”柳生扭過臉,小聲解釋。


    這下換仁王意味聲長了:“我懂的,我懂的……”


    “真的是課題。”


    “懂的,別解釋。”


    “課題……”


    “我懂!”


    “……”


    “……”


    兩人相顧無言,偏偏某個人還要擠眉弄眼。


    “你懂什麽???除了言情小說,簡奧斯丁怎麽說也是現實主義派作家啊!”


    某個紳士,被某隻狐狸徹底撩炸毛了。


    上午還是陽光普照大地,恨不得曬得人脫水,到下午的時候,天氣就不那麽好了。一團又一團的積雨雲包圍了太陽,並且迅速吞噬掉它的光與熱,很快天空就暗了下來。


    之前出了一身汗很不舒服,黑桐先迴了一趟家,洗澡換衣服,然後在冰箱裏摸出一個昨天在便利店裏買的飯團,囫圇吞下。她打了個電話給爸爸,沒人接。因為打的是私人號碼,沒人接才是正常狀態,黑桐鬱按掉電話,臨出門的時候發現窗外的天空十分陰沉。


    雲層很厚,烏壓壓的一大片,仿佛把天空都給壓沉了好大一截,撲麵而來的風中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水氣,可能隨時都要下雨。


    這天氣莫名使人心情沉鬱,黑桐從玄關的傘桶中拿出一把黑色雨傘,出門了。


    她家離醫院不遠,坐個計程車五分鍾就到了。黑桐先去辦公室找她爸爸,敲了敲門,還是沒人應。她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她爸爸秘書的辦公室,秘書小姐是個人精,因為黑桐總來醫院,對黑桐鬱很熟悉。


    秘書小姐先是和她寒暄了兩句,諸如:“你成績這麽好,將來一定要考醫學院。”“肯定會繼承你爸爸的醫學天賦的。”黑桐則稱讚秘書小姐新買的項鏈真好看,果不其然得到的迴答是,這條項鏈是之前一周年紀念時候男朋友送的。


    一來一往,黑桐也覺得差不多了,她問到:“我爸爸呢?”


    “主任在做一個動脈瘤的手術,大概還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你要在他的辦公室等他嗎?”


    黑桐先是點點頭,後又搖了搖頭,她問到:“今天有個叫‘幸村精市’的病人入院,神經內科,你能幫我查查他在哪個病房,順便告訴他現在狀況怎麽樣嗎?”


    然而秘書小姐是個人精,病房號要查完全ok,隻要去住院部的前台就能查詢,但是病人現在的狀況,即使黑桐鬱是外科主任黑桐光生的女兒,也不好隨意透露。


    秘書小姐掛出官方的笑容,說到:“病房號在住院部就可以查的,不過幸村君現在的狀況我不是很清楚,你看,我隻是一介行政人員而已,具體的還是得問他的主治醫生。”


    黑桐也不為難她,向她道謝之後轉身往住院部走去。然而她去住院部查詢的時候,卻被告知0305的幸村君目前謝絕一切訪客。


    聞言,黑桐立刻皺起了眉頭。


    轟隆——!


    遠處一聲悶沉的雷響震耳欲聾,緊接著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並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嘩啦嘩啦——


    驟雨來了。


    在這密集的雨點聲中,黑桐倏地有種不祥的預感。


    終究黑桐不甘心無功而返,她還是去黑桐光生的辦公室等他手術結束。


    黑桐的爸爸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自家女兒正在辦公室裏看書,這個中年了依舊魅力無邊、不刮胡茬也帥得掉渣的大叔,一挑眉毛,問:“你怎麽來了?”


    黑桐放下書,答到:“我路過,給你帶了便當。”


    然而黑桐光生就算把辦公室的地磚全給翻過來,也找不到類似便當的東西。他其實已經猜到女兒的來意,他故意問到:“那我的便當呢?”


    黑桐鬱麵無表情:“剛剛等你太餓,我吃掉了。”


    這種話都能被她說得好似真的如此,黑桐光生有點心塞,他什麽時候把女兒養成這樣了?


    “如果你要問幸村的病情,我不知道哦。”他提前打招唿到。


    黑桐鬱還是麵無表情,撒潑賣萌騙賴一個沒用,她隻是說:“爸爸你又不是他的主治醫生,你當然不知道。不過你可以去咖啡廳買兩杯咖啡,一杯送給加藤醫生,順便和她聊一聊今天的病例。”


    而她,正好在路過,又正好聽到了而已。


    “順便,我聽媽媽讚美過爸爸的眼睛,十分迷人。爸爸你可以在聊天的時候試試多注視一下加藤醫生的眼睛,我覺得她腦子一暈,就說得更多了。”


    這下子黑桐光生是真的無語了。


    他真的沒想把女兒培養成一位“這樣”的人材……


    ……


    黑桐鬱在離開醫院的時候,雨已經下了好一陣了。她從扶手電梯下來,穿過大廳熙熙攘攘的人群,意外地在門口看見了一道十分眼熟的身影。


    那人插著口袋靠在玻璃牆上,雙腳自然地交疊,他把夏季校服的毛背心給脫了,銀色的小辮子垂落在雪白的襯衫上。在瘦削身體上顯得略有一些大的襯衫,在腰部往裏收了進去,因為過長的下擺都被主人塞進了西裝褲裏。


    從側麵看腰那裏襯衫略略往裏陷了一小塊,讓人忍不住想用手摟住。


    黑桐眯起眼睛。


    她穿過玻璃門,來到他麵前,問到:“仁王,你怎麽在這裏?”


    少年先是一愣,旋即似笑非笑地說:“我忘記帶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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