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杉臉上的笑容更加詭異,他的嘴唇很薄,咧嘴笑的時候就顯得格外恐怖,恐怖中有一些野豔,還有一些冷酷無情的感覺。他說:“嗬。我果然沒看錯人,有趣。嘛,從橋上走吧,人少點。”


    “好哦。”今夏依言就走在前麵,往橋的方向走去。


    就是上次她和沢田聊天的時候被人用胡桃丟中了腦門的那座橋。


    高杉晉助依然是像沒骨頭似的非要倚著什麽東西才能站著,現在是雙手扶著橋欄杆,往下麵的水中看。這是一座很小的小矮橋,下麵既沒有風景,也沒有行人,就是一灣淺淺的流水,飄著散落的櫻花花瓣。


    “你冷不冷?”今夏今天穿的是和尼特町的古色古香相得益彰的淺粉色和服,外麵披著的狐狸毛披肩是個人造貨,很保暖,不那麽貴,仔細看就能發現狐狸的眼睛是玻璃珠串成的,也就隻有披在她這種長相的人身上時,這件假毛皮才不會看上去像人造貨。現在她把那隻假狐狸解下來,搭在趴在橋欄往下看的高杉身上。


    “你穿著,我不冷。”隻穿著單薄衣衫的高杉每次說話,嘴裏都能冒出柔軟的白霧,襯著他凍的青白的皮膚,就像傳說中的雪女……哦不,就像雪男一樣。


    “哦。”今夏沒有依言穿迴去,就拿著披肩的狐狸尾巴部分,從橋上垂下去,悠來蕩去的用狐狸的唇吻部分去碰水麵,碰出一圈一圈的漣漪。這座橋真的很矮啊。


    “嗬嗬,小心被狐仙抓走娶親。”高杉看著她一個人拿披肩都能玩出花樣,突然就來了這麽一句。


    “啊?”今夏手裏一鬆,差點就把披肩掉進水裏:“高杉,你相信狐仙哦。”怪不得這麽騷氣。


    “聽說的。”高杉改成背靠橋欄的姿勢,雙臂是手肘撐著橋欄,仰望著夜空:“這引籠町裏,有一個沒有神明的神社。裏麵有個狐仙。”


    “誒?”


    見今夏表現出了感興趣,於是高杉繼續說:“月圓之夜的時候,狐仙就會從那個荒廢神社裏出來,尋找他的主人。”


    “尋找神明大人嘛。”根本就是騙小孩子的浪漫故事啊。哪有那麽較真的狐仙,哪有神社都沒有了還在等待主人的狐仙嘛。


    “嘛,誰知道他找什麽。你這麽美,找的就是你也不一定。”故事的結尾,高杉還不忘記順便調戲她一句。


    今夏看著高杉神經質的表情,聽著他神經質的嗓音,就覺得今天的月亮格外大,格外圓……說不定高杉晉助就是那個狐仙,她就是他要找的主人……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就把那隻人造小狐狸重新穿好,清了清嗓子:“嗯,所以,那個神社在哪呢?”一般這種故事都會編造說那個神社已經被拆掉什麽的啦,要不然怎麽保留故事的神秘性呢。


    沒想到高杉卻說:“就在你身後。橋的對麵。”


    可能是高杉的聲音既騷包又變態,惹得今夏脊背發涼,不由得就迴頭朝著他說的方向看過去。


    今夏想起來,那時候沢田也說這裏是有一個神社,可她找不到具體的方位,並且也對這些不太在意。在哪呢?


    “在那裏呢……”就在這時,高杉晉助猛地湊近她的耳邊,聲音故意壓低了,帶著冰冷的水汽,輕柔的從她耳朵刺入,直接到達了腦仁。


    距離太近了,能很清晰的聞到他身上熏香的氣味。


    “唔唔!”今夏猛地迴頭,推了他一把,把他推的搖搖晃晃的撞在橋上。


    高杉卻爆發出一陣狂笑,身姿仍然是那樣軟趴趴的,看上去就像個精神病重病患者,又像是惡作劇的老貓成精。


    “不過,還真的有個神社啊。”今夏沒有認真生氣。她不至於那麽矯情。剛剛那場麵迴憶起來她都能心酥一半,不虧。


    高杉也止住了笑,重新掏出煙杆來點著:“嗯,那狐仙喜歡吃胡桃。哪天地上有胡桃殼,就說明他來過。”


    “誒!”胡,胡桃?


    是啊,那時候丟中她跟沢田腦門的,也是胡桃。難道他們是被狐仙的惡作劇給整了?這狐仙不好好去找他家的神明,戲弄他們幹嘛啦。


    高杉點著了煙,吸了一口,玩味的笑了笑:“你不會真的見過吧?”


    “哈啊。”今夏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有些事,不必那麽較真。這個傳說本來是很美的,根本不需要去考證,也不想要再給它製造一層恐怖的陰影,不是嗎?


    不知不覺的時間已經不早了,她該迴去了。


    高杉沒有客套的送她,也沒有客套的要一個下次再來找他的虛偽承諾,隻是默默地站在街道最正中央的地方,抽著煙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道拐角的盡頭。


    今夏覺得雖然她已經去過了那麽多次尼特町,隻有今天的經曆,讓她一輩子都不想忘也忘不了:迴家之後不僅高度興奮的睡不著,甚至躺在床上之後,還能隱約想起高杉身上那種清淡中些冷的香氣。那應該是梅花混合著鬆香的氣味。


    果然是太貴了。她買不起。


    第二天果然就起晚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去看時間,隻夠簡單的梳洗。她匆忙的把自己收拾好出門,才剛走進辦公室就被一個電話叫到了上司的辦公室裏。


    說是上司,是因為對方比她的官職大。對方與她不是一個派係,平時來往不多,照理說不會有事給她辦。所以,這個電話來的蹊蹺,她就有些不安。因為這位領導曾經是位很出名的有為青年……現在是有為中年了,人的抱負一旦過大了,就會對周圍拖後腿的家夥們越發不順眼,他就是這種人。突然被這樣一個人盯上,她第一反應就是思考最近自己有沒有做壞事。


    思考了三秒鍾,沒想出來,她放棄了這個思路。她想,或許沒有這麽糟,對方是真的有特殊任務交給她也說不定。


    趕到上司的辦公室,對方正在埋頭敲電腦,看到她進來很禮貌的合上了電腦,站起身來。首先這個態度就能解釋為什麽這位有為中年能攀升的如此之快了。今夏趕緊點頭行禮打招唿。


    “最近工作辛苦了。”首先當然是例行客套。


    今夏急忙表示一點都不辛苦為人民服務是應該的。


    那位上司臉色不太好,雙頰發黑,本來應該修整整齊的眉毛也冒出許多亂茬,皮膚看上去非常幹燥。這顯然就是有什麽煩心事持久得不到解決會有的麵相。在開始說話的時候,他的手就不斷的去把玩放在簡潔幹淨的桌麵上一支舊鋼筆,把筆帽擰開,又關上。


    氣氛好極了。至少不用擔心自己要挨罵的事。心理學畫像的解釋,這家夥不僅不會罵人,還是有事求今夏去辦才會是這個反應。別問她什麽時候研究過心理學畫像——想往上爬不了解點有用的東西怎麽能行。


    “最近……在忙的事務,有什麽難點嗎?”上司終於把那支鋼筆“啪”的一下丟入筆筒,語調沉穩的關心著她的工作。


    別裝了。


    現在今夏連他想求自己辦的事跟尼特町有關都能猜到了。為什麽猜到嘛?她那麽高調的做了拉票演講,中心主題就是鼓勵尼特町的家裏蹲們就業,所以,尼特町的問題將在她任期的前半段時間內是她的工作重心——總要做出一點成績來給那些投票給她的鄉親們看看啊。她才上任不久,還會有媒體定期迴訪她的業績哦。這麽關心她的工作進度,當然事情就跟尼特町有關了。


    不會是讓她幫忙加塞做諮詢吧?


    今夏麵帶微笑,非常矜持的說:“托您的福,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進展雖然還不大,但是大家都很努力,相信很快就會好起來。”多麽官方的迴答!多麽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啊!所以哦,絕對不幫你加塞哦!首先身為公職人員,助紂為虐的去諮詢就是錯的哦。


    上司卻是歎了口氣,可能意識到公事公辦的效果是無法撼動入行雖晚,但如魚得水的今夏了,於是隻好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像是日記本的巴掌大黑皮簿:“那麽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橘町長。”


    今夏嚴肅的點點頭:“請您吩咐,我一定竭盡所能。”


    “事情是這樣的。”


    接下來,都是斷斷續續的迴憶。那些迴憶並不是存在於上司的鬧鍾,卻是在筆記本裏。


    原來,上司還是意氣風發的有為青年的時候——啊,就是中二期的時候,因為是天之驕子型的人物,難免對周圍的廢柴都看不慣,反倒是跟尼特町裏的一位精英顧問能夠談論一二。據這位上司迴憶,對方是一個非常有想法,有抱負,並且手段果決的優秀男性。雖然身在尼特町,整天遊手好閑沒有正經工作,但是他見識廣博,在那樣的年紀來說,這簡直是驚人的學識。


    說到這裏的時候,上司又深深地歎了口氣,補充說:“這是後來我閱讀自己的日記時發現的。因為,我根本想不起來曾經結交過這樣一個少年豪傑。”


    是嗎?可是你的表情就跟失戀了一樣誒。今夏很想這樣吐槽,可她表麵上依然帶著嚴肅矜持的笑,微微低著頭,等待這個故事的後續。


    據上司說,他從政以來一些策略和措施,都是和這位顧問商量出來的結論,那位顧問比他花錢養的團隊不知道能幹多少倍。那位顧問尤其擅長國際象棋,所以有時也會指導國手們的比賽。上司的日記中記載,他們對弈,那位顧問從沒有輸過。那位顧問還曾告訴過他,不管他想贏還是想輸,都能做到毫無痕跡。這件事似乎給上司的打擊很大……雖然就是個下棋啦,今夏也不懂這有什麽好受打擊的。


    再到了後來,上司因為結了婚又升了職,性格漸漸變得穩重,改革的心也就平淡了很多,去找顧問討論工作的時間就變少了很多。不過依然會定期看望一下那位顧問,內心裏早就把他看做是一個心靈之交,或者說精神的引領者。


    上司是一個驕傲自負的人,他覺得,自己正是遇到了那位顧問之後,才漸漸地收斂了鋒芒,意識到自身的不足,變成了現在沉穩的性格。


    哇哦。這是在跟下屬講述自己的戀愛史嗎?可是你們這不像是戀愛的感覺,更像是你單方麵的憧憬一個學長的那樣的情緒哦。今夏繼續聽著,已經猜到了結局:要麽是那位顧問終於也結婚了放棄當尼特族,從此好好工作變成了一介凡人;要麽就是那個家裏蹲患上了什麽絕症,終於英年早逝。放心,現在的故事都是這麽講。


    果然,上司扶著額頭,淡淡地說:“他失蹤了。”


    上司一邊陷入迴憶,語調帶著迷茫,就像是說別人的事一樣,說出來的內容卻讓今夏心生疑團。


    “失蹤是……?”不會吧?!


    “是我報的案。”上司看了一眼窗外,已經開始出現了年齡溝壑的臉上,帶著那樣迷茫的神情:“他一夜之間就消失了。第二天,我似乎是有什麽事找他談……記不清了,很奇怪,有關他的記憶,我是憑借日記才能勉強迴憶起來,不,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迴憶了。我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每次見到他時自己的情緒。甚至連他的長相都記不起來。”


    太奇怪了。簡直像是有人故意把他的記憶抹掉了一樣。據她所知,目前人類的醫療還不能達到定點提取某一段記憶而不損傷其他記憶的情況。尼特町的秘密……真是越來越有趣啊。


    “那,名字記得嗎?日記裏麵有提到過吧?”今夏試著詢問。


    “魯魯修。”上司斬釘截鐵的說:“他叫魯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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