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道:“你自作主張的事情倒也多了,腦袋砍了,也輪不到算這一樁。”


    鶴衣苦笑著退到了一邊去。


    祝烽這才帶著南煙走進去,一進花園,就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涼亭裏,幾個人影在裏麵,或站或坐,像是在看風景。


    南煙伸長脖子,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身著道袍的身影。


    在今天之前,她也並非對這位老國舅一無所知,自從陳家三兄弟來到祝烽身邊之後,她也多多少少從祝烽的口中知曉了一些關於這位老國舅的事,尤其是他離開朝堂之後的事情。


    譬如,一開始他是去了武當山,跟著那位傳奇的張真人一道修行的;後來,他算是出了師門,朝廷就在淩天山選址,為他修了一座真武觀,讓他單獨修行。


    雖然避世那麽久,可他的三個孩子,陳紫霄,陳意留,陳玄,一個個卻都是滿腹經綸,文武雙全,入朝為官之後也都做出了一番成績。


    而他們,不過是跟著老國舅學了皮毛而已。


    所以,南煙雖然一直沒有見過老國舅,但也不止一次的在腦海裏勾畫過這位傳奇的長輩的樣子,心想他定然是金相玉質,道骨仙風,哪怕坐在這種凡俗的地方,也像是一片隨時會飄走的雲彩。


    隻有這樣的形貌,才配得上這位老國舅傳奇的一生。


    可是,就在他們剛要走近那涼亭的時候,就聽見了一陣大笑。


    那笑聲,震耳欲聾,一下子好像要把涼亭的蓋子都掀翻了一樣,南煙都忍不住驚了一下,一抬頭,就看見涼亭裏一個格外高大的身影站起來,剛剛那笑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也不知道他聽到了什麽,笑得那麽厲害,最後竟有些喘不過氣似得,又扶著涼亭的柱子咳嗽了起來。


    而那咳嗽,也像是霹靂一般,震得人心突突直接跳。


    這個人,身材高大,壯碩魁梧,甚至比起祝烽都毫不遜色,皮膚黝黑,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座黑鐵塔一樣,哪怕隻是遠遠的看著,都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南煙下意識的就屏住了唿吸。


    當然,讓她屏住唿吸的,並不隻是這個人霹靂般的笑聲和咳嗽聲,還有高大身形帶來的壓迫感,最重要的是,她看到這個人身上,穿著一身道袍。


    周圍那麽多人,都是身著官服的。


    唯有他一個人,穿著道袍。


    所以,他就是——


    這時,祝烽已經走上前去,對著亭子裏這個人拱手道:“舅父。”


    “……!”


    南煙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什麽金相玉質,什麽道骨仙風,一瞬間在她的腦海裏就像是被一陣風卷走了一樣,一點殘渣都不剩,剩下的隻有被雷劈過一般的焦糊的意識,讓她站在原地都反應不過來了。


    老國舅……


    這位高大如黑鐵塔一般的大漢,竟然就是老國舅?!


    而聽到祝烽的聲音,這位身著道袍的大漢轉過身來,南煙才看清他的相貌,說起來,老國舅並不俊美,更是和南煙腦海裏那種飄飄欲仙的道長的模樣沒有絲毫關係,相反,他的長相粗狂,方口闊鼻,雖然胡須剃得很幹淨,但能明顯的看到下頜方冒出的連綿的青岔,這個樣子直接換件衣裳上戰場,光憑長相身材就能嚇退不少人。


    不愧是……跟著高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人。


    而他一迴頭,看到祝烽,雖然並沒有太多驚訝的情緒,但那雙和祝烽一般,從戰場上練就的炯炯有神的虎目裏透出了一點煥然的光彩,他上下打量了祝烽一番,臉上露出了一點欣然的笑意。


    好像,看到了什麽令人滿意的結果一般。


    然後,他對著祝烽抬手:“陛下,貧道稽首了。”


    隻有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才能讓人感覺到一點他是個出家人的真實。


    祝烽急忙抬手,說道:“舅父不必如此多禮。這麽多年來,朕也未曾去向舅父請安,如今反倒要舅父來訪,是朕之過。”


    老國舅笑眯眯的看著他,然後說道:“陛下日理萬機,若還分神到貧道身上,那就辜負了陛下的初心了。”


    他雖然長相粗獷,但人卻很通透。


    甚至,南煙覺得,他對祝烽應該是很了解的,否則,也不會提及“初心”二字了。


    南煙看著他的眼神,從剛一開始的驚愕不解,變得有些親近了起來。


    而老國舅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目光,轉眼看向了站在祝烽身後的南煙,祝烽立刻說道:“舅父,她就是南煙,朕的——”


    “貴妃娘娘,”


    老國舅直接接過話茬,微笑著道:“貧道雖然久居深山,但貴妃娘娘的事跡還是聽說了不少。今日一見,有幸。”


    南煙急忙行禮道:“見過舅父。”


    老國舅笑道:“貴妃娘娘不要這樣,折煞貧道了。”


    他們這樣見麵,倒像是尋常一家人見麵寒暄,南煙之前的驚愕和對於他突然來訪的一點戒備,在這個時候都消失得差不多了,心中甚至湧起了一點屬於家常的溫暖來。


    倒是祝烽,仍舊很清醒的看著老國舅,突然又看了看他的身後。


    老國舅雖然已經是出家人,但畢竟是老國舅,哪怕是在淩天山的真武觀裏,也有朝廷安排的人出家保護他,這一次他來西北,自然不可能是單獨一個人來。


    可是,看看周圍,卻沒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甚至,連他的那位同修守真道長都不見蹤跡。


    祝烽忍不住道:“舅父這一次,怎麽突然到這裏來了?那位守真道長呢?”


    提到這個,老國舅的虎目忽的紅了一下。


    祝烽微微蹙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一旁一直非常拘謹伺候的陳紫霄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的道:“守真道長半年前……羽化了。”


    “啊?”


    祝烽皺起了眉頭。


    南煙的心裏也沉了一下。


    那位守真道長已經死了?


    她聽說,修道的人,尤其是同修的人,對於彼此的依賴是非常強的,所以老國舅當年才會把帶著三個孩子來交付祝烽這麽重要的事交給守真道長,如今守真道長羽化,那他——


    祝烽道:“那舅父此番前來是——”


    老國舅振了振精神,然後笑道:“貧道前來,是來送陛下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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