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兩個人的眼角都看到旁邊走過來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轉頭一看,卻是這一次護駕迴京的許世風。


    他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沉穩平靜,也是麵無表情。


    過去他便是如此,而這一迴,尤其是經過了許世宗的事情之後,南煙感覺得到,許世風的性情更加內斂,跟他說話時不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甚至連他心裏的一點溫度都感覺不到了。


    唯一還能看得出一點波動的,就是他此刻的眼神。


    對著冉小玉,微微的顫抖著。


    南煙過去或許還不甚明白,但這一刻,忽的心靈福至般,瞬間就開竅了。


    她微笑著說道:“本宮過去看看皇上那邊。”


    說完,便轉身走開。


    許世風對著離開的貴妃娘娘低頭頷首行了個禮,然後便看向表情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冉小玉,輕聲說道:“小玉姑娘這一次遠行,怕是要很久都沒辦法再見麵了。”


    冉小玉眨眨眼睛看了看他。


    然後說道:“我聽說許大將軍這一迴立了大功,一直沒來得及向將軍道喜。”


    許世風苦笑了一聲:“何喜之有。”


    冉小玉說道:“不管怎麽樣,事情是已經解決了,大將軍的前途一片光明,我也為大將軍高興。”


    許世風看了她一會兒,說:“我卻為小玉姑娘擔心。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風浪波折,姑娘原本就經曆了太多,應該好好找一處風平浪靜的地方享福才是。”


    冉小玉說道:“享福的人太多了,我還是喜歡出去多走走,多看看。”


    許世風又看了她一會兒。


    這個時候,如果冉小玉還看不出他是什麽心思,若不是蠢鈍到底,就真的是有意閃避,許世風自己也明白,其實到了這個時候,說開反倒沒意思了;更何況,不管是冉小玉過去的歲月,還是將來的歲月,他都準定在裏麵留不下任何的痕跡。


    倒不如就此而已。


    於是說道:“我就欽佩姑娘的性子。”


    “……”


    “隻是,姑娘走了之後,這天底下,這樣性子的人,又少了一個。”


    冉小玉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認真的說道:“總會有的。”


    許世風看著她,終究也笑了笑,點頭道:“是啊,天下之大,總會有的。”


    就在兩個人微笑著相對的時候,葉諍那邊也已經跟祝烽說完了話,走過來微笑著道:“你們在說什麽?”


    許世風看到他,也非常的坦然,微笑著說道:“正要說你。”


    “哦?說什麽?”


    “葉諍,說起來我與你也是舊相識了,可怎麽也想不到你會有今天這樣一段福緣,你這一走,什麽時候才能再迴來呢?”


    葉諍笑道:“今天是大將軍你跟隨禦駕起駕迴京,不是我們走,怎麽你這話說得,倒像是在為我們送行一樣?”


    許世風道:“還不是一樣嗎?”


    “……”


    “終歸這一走,天南地北的,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才會迴來。”


    葉諍想了想,說道:“想通了,就迴來了。”


    許世風道:“那要是想不通呢?”


    葉諍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總還有人陪在身邊,也不算虧。”


    這麽一句話,才有些像是葉諍的樣子,許世風聽了也忍不住搖搖頭,然後說道:“那,我勸你還是早些想通吧,不為別的,再大的江海,也經不起你的折騰。”


    葉諍與他哈哈一笑。


    也直到這個時候,葉諍才感覺到,這些日子一直壓在他心頭的那塊無形的大石,仿佛鬆緩了一些。


    而就在兩個人說笑的時候,又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到他們的身邊。


    是鶴衣。


    他難得沒有穿官服,而是穿著一身灰黑色的長袍,頗有些像他當年出家的時候身上穿的道袍,被江風吹得衣袂飄飄的樣子,好像隨時都要羽化登仙一般。


    一看到他,葉諍的神情更活泛了一些。


    他笑道:“牛鼻子,沒想到你還能活著出來。”


    鶴衣道:“托你的福。”


    “怎麽是托我的福呢?”


    “若不是當初從祝成瑾那裏拿到了你的解藥,皇上也沒那麽容易饒了我。你說,不是托你的福,是托誰的福?”


    “……”


    “若是別人,也犯不上讓皇上這麽留心了。”


    聽到這話,葉諍原本笑嗬嗬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他下意識的迴頭看了一眼,祝烽站在碼頭的另一邊,不知道低頭跟貴妃說著什麽,或許是天還沒亮,光線晦暗的關係,總覺得他的眼睛好像有點發紅——實際上,剛剛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說到最後,葉諍也的確從他的話語裏聽出了一點濃重的鼻音。


    而貴妃一邊輕言細語的說著什麽,一邊還伸手輕輕的上下摩挲著他的手臂。


    像是在哄孩子一樣。


    最後,還是祝烽感覺到有點不對勁,輕輕的拍了一下貴妃的手,貴妃才笑著縮迴去。


    葉諍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了起來,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道:“你這個時候還說這些,有意思嗎?”


    鶴衣淡淡的說道:“我知道你心意已決,再說什麽都沒用,隻是臨別之際,想送你一句話。”


    葉諍微微挑眉看了他一會兒。


    似笑非笑的道:“你說說,我看看你能說出什麽來。”


    鶴衣道:“無不可過去之事。”


    一聽到這話,葉諍的臉色忽的又是一沉,像是胸口被無形的拳頭狠狠的打了一下,沉默了許久才說道:“你跟我說這個又是幹什麽?”


    鶴衣道:“隻是想告訴你,這世上無不可過去之事,過不去的,其實都是人不肯放過自己。”


    “……”


    “心開天地寬,隻要肯放過自己,放過別人,很多事情就都過去了。”


    “……”


    葉諍沒有說話,隻低著頭沉默著。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來看向鶴衣,臉上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道:“你跟我說這個?你自己的身上,不是還有背著一些過不去的事嗎?”


    鶴衣的臉色頓時一變。


    冉小玉也抬頭看著他。


    葉諍看著他,沉沉的說道:“我知道,你肯定還有事情瞞著皇上,隻怕皇上也清楚得很。”


    “……”


    “你說無不可過去之事,那這件事,你打算什麽時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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