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兩個人就當是散步消食一樣,真的一起去了天牢,這還是南煙第一次覺得到這種地方來這麽輕鬆。


    其實,天牢也跟之前一樣陰暗潮濕,一走進去,就聞到一股黴濕的味道。


    祝烽雖然將京都遷至了北平,可金陵這邊除了沒有皇帝之外,一切都跟之前一樣,也留下了一些官員。因為有了兩套班子,有一些事請不必再送到北平,比如南方這邊的死刑犯就都統一押送到金陵來,等到刑部的文書送到朝廷批閱之後再秋後問斬,要比之前方便了很多。


    所以這個時候,大牢裏除了鶴衣,還關押了一些很快就要準備秋後問斬的囚犯。


    天牢的獄卒沒想到皇帝和貴妃娘娘會不打招唿就親自過來,差一點把膽都嚇破了,誠惶誠恐的將兩位迎了進去,小心翼翼的領到了一座牢房前。


    這座牢房,比較靠外,居然還有一扇窗戶在高高的牆上。


    這要比當年南煙被打入大牢,受盡折磨的時候的待遇,好得多得多。


    顯然,下麵的人也都清楚,皇帝不會真的對鶴衣大人做什麽,所以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他們走過去的時候,南煙甚至看到,連牢房的地麵都打掃得很幹淨,也沒有老鼠跑來跑去。


    還算明亮的光線下,一個清瘦的身影坐在牢房的中間。


    尋常人被關到牢房,都一定會蜷縮在角落裏,因為沒有安全感,所以需要找到一個依靠,可鶴衣卻跟別人不太一樣,他盤腿坐在那裏,麵色平靜,好像置身在一個尋常的道觀當中。


    濕冷的空氣裏,甚至彌散著他身上因為常年熏染而帶上的淡淡的降真香。


    南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暗暗道:“好香啊。”


    祝烽也看著裏麵,冷冷道:“他倒是享受。”


    那獄卒跟在兩個人身後,聽到這話,生怕皇帝認為他們趨炎附勢給獲罪的官員開小灶,小心翼翼的說道:“鶴衣大人目前還沒有定罪,所以,小人等也就——”


    南煙迴頭對著他擺了擺手:“下去吧,皇上跟本宮有話,要單獨問鶴衣。”


    那人一聽,如蒙大赦,急忙行了個禮然後退下了。


    祝烽這才上前幾步,走到了那牢房的柵欄前,衝著裏麵看了很久,也不說話。


    並不是不肯說,而是,他想等到鶴衣先睜眼,先開口。


    這像是在較勁。


    若是尋常人,被關入大牢,遇上皇帝跟貴妃親自來看自己,早就感恩戴德連滾帶爬的過來了,可鶴衣——雖然他是閉著眼睛的,但南煙很清楚,就算他躺在地上睡著了,祝烽一走近,他也一定知道得清清楚楚。


    之所以不睜開眼,不開口,他也是在跟祝烽較勁。


    兩個人竟然就這麽安靜的對著。


    南煙站在旁邊,終究有些按捺不住,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她這一咳嗽,就像是較勁裏先卸了勁一樣,鶴衣聽到,慢慢的睜開了雙眼。那雙如同明燈一般的眼睛一睜開,整個牢房裏都顯得明亮了許多,他的臉上也露出了一點淡淡的微笑,說道:“不知陛下和娘娘來到,有失遠迎,恕罪。”


    祝烽忍不住迴頭瞪了南煙一眼。


    南煙吐了一下舌頭。


    祝烽這才沒好氣的又轉過頭來,看見鶴衣慢慢的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對著他們兩個畢恭畢敬的行禮,於是冷笑道:“看來,這牢裏你呆得倒是自在。”


    鶴衣微微一笑,說道:“皇上要發落微臣,是因為微臣有罪,有罪受罰,那是自然。既然是自然,那微臣也就自在。”


    祝烽的臉色更冷了一些。


    南煙在旁邊聽著,心裏也暗暗叫苦,從昨天晚上兩個人說過那些話之後,她也就明白鶴衣心裏抱著什麽樣的心態侍奉在祝烽身邊,他並非不忠心,隻是一個太聰明,太喜歡自作主張的人不會太受一個強勢的人喜歡,祝烽之所以留下他,也隻是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了。


    可祝烽也說了,要出一口氣,要懲治他。


    隻是,看著鶴衣這個樣子,南煙也不知道,要用什麽手段,才能懲治這麽一個人了。


    隻見祝烽冷冷的說道:“那你認為,朕該如何發落你?”


    鶴衣竟還認真的想了一會兒。


    然後苦笑著說道:“微臣引頸就戮。”


    祝烽冷笑道:“你已經給自己判了死罪了,看來,你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祝成瑾謀反謀大逆,罪犯十惡,放走了這樣的人,是給天下留下下一場災禍的隱患。”


    鶴衣一直都是雲淡風輕的,隻有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微微一黯。


    看著他這樣,祝烽的眼中冷光閃爍。


    道:“所以,你也承認了,你的確是有意放走他的,是嗎?”


    “……”


    鶴衣仍舊沒有說話,他低下了頭,沉默了許久,才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微臣已經說過了,皇上若要殺微臣,微臣引頸就戮,絕無怨言。”


    南煙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鶴衣竟是真的有意放走了祝成瑾。


    她忍不住問道:“鶴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


    “你既然已經是皇上的臣子,就應該為皇上分憂。你這樣放走了祝成瑾,可知道留下了多大的禍患?”


    鶴衣看了她一眼,臉上也有些黯然。


    過了許久,他慢慢說道:“微臣知道,微臣之罪,罪無可赦。”


    “……”


    “隻是,皇上和娘娘都已經知道,微臣本是高皇帝的人,他是微臣的舊主。”


    提起高皇帝,祝烽的臉色也是一沉。


    鶴衣長歎了口氣,道:“微臣歸於皇上的麾下,為皇上肝腦塗地,是識得明主;可他——他仍舊是高皇帝的孫兒,微臣保他,是不忘舊主。”


    聽到這話,南煙也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


    原來,即便是鶴衣,也不如他表麵上看起來那麽輕鬆淡然。


    他的心裏,也有糾結,也有掙紮。


    這時,祝烽冷笑了一聲,淡淡道:“行了,來人,把他放出來。”


    一聽這話,不僅南煙一愣,連站在牢房裏,已經準備引頸待戮的鶴衣都愣住了,他們兩詫異的看向祝烽。


    南煙道:“皇上,就這麽,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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