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沉默了一會兒,開口的時候聲音有點沙啞:“你就是為了這個而去幫助祝成瑾,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家人?”


    許世宗道:“雖死無憾。”


    他的眼神,又變得堅毅不可摧折了起來。


    南煙知道有這種信念的儒生是很難改變的,事實上,自古以來,就是靠著“文死諫武死戰”這種讀書人的信念,中華文脈才傳播至今。


    這期間發生的故事,有可悲的,就有可敬的。


    她想了很久,艱難的說道:“你是儒生,應該也聽說過一句話——天數有變,神器更易,這是天理。”


    “……”


    “就連高皇帝,他定國安邦,也是從別人的手上奪取了政權。”


    “……”


    “若照你這麽想,這正統真要追根溯源,還有完沒完了?”


    許世宗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南煙也被他這一眼看得有些心虛,她當然也知道自己這是在詭辯,所以,剛剛許世宗或許還跟她說兩句,但聽到她這麽沒品格的話,連話都不想跟她說了。


    南煙想了想,又說道:“那,許大公子應該聽說過這句話吧——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是你們儒生奉為亞聖的孟子說的。”


    “……”


    “你所說的正統,那是君王的事,可是,君王都是排在百姓與社稷之後。”


    “……”


    “皇上登基至今,有虧待過百姓,有不利於社稷嗎?”


    “……”


    “許大公子,但凡有這樣的事,但凡皇上待百姓無仁德之治,於社稷無方寸之功,這些年來,都不會隻有你幫著祝成瑾給皇上找麻煩。”


    聽到這句話,許世宗的神情一沉。


    就好像被針紮了一下。


    南煙繼續說道:“你們挑了那麽多事,甚至不惜在罕東衛勾結熱月彎的沙匪,也不惜禍水東引,讓倓國的大軍趁亂攻打京城,這些事,可是百姓所望?”


    “……”


    “而皇上至今仍能穩坐龍椅之上,就證明你們的所作所為不得人心。若你們的所作所為是民心所向,皇上的龍椅早就坐不穩了。”


    “……”


    許世宗蒼白著臉,沉默了很久。


    這個時候,他慢慢的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南煙一番,像是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人,半晌,他輕笑了一聲,說道:“不愧是讓小妹都傾心佩服的人,之前哪怕已經夠重視你了,如今看來,我也小瞧了貴妃娘娘。”


    “……”


    “貴妃娘娘,果然人品貴重,與普通的女子不同。”


    南煙不失時機的說道:“本宮入宮之前,甚至入宮之後,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不過是皇上調教得好。”


    這話,是為了刺他許世宗,倒也是實話。


    跟在祝烽身邊這麽多年,她享受的不止是貴妃的寵愛,還有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悉心教導,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因為他,自己脫胎換骨的。


    許世宗自然也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冷笑了一聲。


    然後說道:“看來,貴妃娘娘對我所說的‘正統’,是不以為然了。”


    南煙道:“本宮並非對‘正統’不以為然,隻是在大義之前,儒生們似乎不該總是死守‘正統’。”


    許世宗輕輕的點頭,忽的又抬頭看她,問道:“大義,又有那些呢?”


    南煙被他問得一愣。


    這個,就真的不好說了。


    不過,許世宗顯然也不打算真的讓她來說,他自己微笑著說道:“譬如,中華血脈的正統,這算不算大義呢?”


    “……!”


    南煙的心猛地一跳:“你——!”


    許世宗冷笑著看著她,說道:“別以為這件事你們真的瞞得天衣無縫,畢竟是在大祀壇鬧出的事,我豈有不知之理?”


    南煙咬著牙,沒說話。


    許世宗又接著說道:“我說貴妃娘娘人品貴重,也不是奉承。一個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節,而娘娘為了保他,為了大局,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名節,連女兒的出生都可以化作一個汙點,這的確是尋常女子做不到的。”


    “……”


    “娘娘的名節雖然毀了,但心性之貴,卻是無人能比。”


    “……”


    “隻是,做戲做全套。”


    “……”


    “皇帝陛下聰明的就該狠狠心,真的將你打入冷宮終生不再見,連心平公主,也應該犧牲掉,堵住悠悠之口,這才是做大事的人該有的雷霆手段。”


    “……”


    “可惜,他沒有這麽做。”


    “……”


    “心平公主直到現在還是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而貴妃娘娘如今還穩居貴妃之位,甚至,在皇後過世之後,能代掌鳳印,雖無繼後之名,卻有繼後之實。誰還能看不出其中的關竅呢?”


    “……”


    “所以,你在大祀壇說的那些話,也就騙騙在場的人,穩定當時的大局罷了。”


    南煙一時氣虛,說不出話來。


    真要讓祝烽那麽對自己,對心平,隻怕他是真的做不出來,甚至,就連自己為了簡若丞而流產,激怒他,兩個人徹底決裂的那段時間,他都自己打了自己的臉,把南煙從冷宮接出來送到自己的寢宮調養,身為皇帝的他反倒無處可去。


    看著南煙蒼白的臉色,許世宗冷笑了一聲,說道:“所以,我說的正統,不僅僅是高皇帝傳位的正統。”


    “……”


    “貴妃娘娘,中華文脈和中華血脈,對我們這些儒生來說同樣重要。我絕對不會允許這樣一個異類來執掌神器。”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南煙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沉默了很久,她歎了口氣,苦笑道:“想不到你如此固執,竟比簡同光都更固執。”


    提起“簡同光”,許世宗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鄙夷,眼中的冷光乍現,冷冷道:“我不是那種卑躬屈膝的人。說什麽讀書人的領袖,不過是斷脊之狗,他死有餘辜!”


    聽到這句話,南煙的心猛地一跳。


    “你說什麽?!”


    她睜大眼睛看向許世宗,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而許世宗的臉色仍然冰冷,隻掀了一下眼皮看著南煙愕然大驚的樣子,淡淡道:“怎麽了?”


    “你,你們——”


    許世宗冷冷道:“莫非,你才想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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