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在說完這兩個字之後,秦若瀾就再也說不出話來,隻呆呆的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個數年不見,卻始終不曾被她淡忘的男人。


    祝烽看了她一眼。


    雖然在來的路上,他一直都很平靜,哪怕是現在,他也很平靜。


    可那一瞬間,他心裏的沉重,卻是騙不了人的。


    甚至,他有點唿吸困難。


    但是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還是慢慢的開口,沉聲說道:“讓朕進去坐坐。”


    “……”


    秦若瀾又是一顫,好像才迴過神,她急忙側過身,祝烽就從她的麵前走了進去。但秦若瀾並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有些倉惶的轉頭往外看了一眼。


    冷宮裏,和她所熟知的每一晚一樣,漆黑無聲。


    隻有遠處站著一個玉公公,手裏提著燈籠,但沒有靠近。


    秦若瀾深吸了一口氣,將大門關上,然後走了進去。


    房間裏,也跟外麵一樣,雖然簡陋,卻也簡單幹淨,床上還掛著帷幔,一床薄被有些淩亂,顯然是她剛剛已經安寢了,被外麵的聲音吵醒,才起身的。


    不過,這裏畢竟是冷宮。


    簡單幹淨之外,也並沒有多的什麽家具,除了一個破舊的衣櫃,用來放置一些家常的東西之外,屋子中央就隻擺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桌上,還有茶壺和缺了口的杯子。


    祝烽走過去,坐在了桌邊。


    若是皇帝到了別的人的宮中,肯定是要立刻拿茶水相待的,但秦若瀾畢竟跟了他那麽多年,兩個人也曾經有過相濡以沫的時候,她也許不是最了解祝烽的人,卻也曾經了解過他。


    她並沒有這麽做。


    隻是將手中的燭台拿過去,放在了桌子中央,然後坐到了祝烽的對麵。


    目光像是被黏著一樣,一直看著他的臉,直到發現祝烽的臉色有些蒼白,她才像是想起什麽來,目光往下,看向了祝烽的胸口。


    祝烽似乎也發現了她的目光。


    道:“你知道?”


    秦若瀾道:“還疼嗎?”


    “……”


    祝烽深吸了一口氣。


    她果然知道。


    他說道:“是誰告訴你的,剛剛那個嬤嬤?”


    “……”


    “你還在打聽外麵的事?”


    秦若瀾道:“別的事,我也並沒有打聽,我知道自己已經身在冷宮,就不該再過問外麵的事。隻是,前陣子出了那麽大的事,蘇嬤嬤也擔心冷宮會受到影響,還跑來跟我說,讓我小心不要被那些溜進後宮的歹人加害了。我細問之下,才知道皇上——”


    說到這裏,她又抬頭看向祝烽。


    “皇上,還疼嗎?”


    “……”


    “這傷,已經沒事了嗎?”


    祝烽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想了想,然後說道:“之前又開裂了一次,因為新晴過世,朕痛不欲生,但幸好,太醫院的人處理得當。軒兒他……他偷偷配了一些藥,讓小順子混在太醫院給朕準備的傷藥裏。朕用了,很不錯。”


    秦若瀾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要知道,祝烽從來就討厭祝成軒,不僅討厭他這個人,更討厭他學醫這件事。


    可這一次,他竟然稱唿祝成軒為“軒兒”,這幾乎是她生下祝成軒之後,就沒有聽過的愛稱,而且,祝烽對於祝成軒去配藥這件事,也完全不生氣。


    她訝異的喃喃道:“皇上……?”


    祝烽也知道,她在驚訝什麽。


    祝成軒配藥的事,他從頭到尾都知道,小順子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這種事情上隱瞞他。當然,若是過去,知道這個孩子又去搞那些東西,他肯定是要生氣的。


    但這一次,他沒有。


    解石刺他的那一刀,讓他傷重瀕死,也好像因為那一刀的傷,讓他原本堅如鐵石的心,變得柔軟了。


    他不再偏執的憤怒。


    就能從這一些小事裏,感覺到這個孩子這些年來的孝心,和小心翼翼。


    想來,自己這麽多年對高皇帝的怨憤的情緒,卻讓他也在無意當中,變成了另一個“高皇帝”。


    他將自己受過的委屈,都加諸到了這個孩子身上。


    所以,他明明知道,這個孩子心性,是最適合在自己之後成為皇帝,成為一個能以仁政安撫百姓的仁君的人,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


    他寧肯去選一個才一歲多,連能否成器都不一定的祝成鈞,也不願意選擇就在眼前,已經成才的祝成軒。


    說到底,是內心的嫉妒。


    他在隱隱的,嫉妒著這個孩子。


    因為當年的自己,身邊隻有一個從頭到尾都在算計自己的秦若瀾,可現在的祝成軒,身邊卻有一個真誠溫柔的顧期青。


    還有司南煙。


    雖然,這個皇位也的確不屬於祝成鈞,可在自己那麽多次的安排下,司南煙仍然願意放棄人性本該有的自私,選擇給祝成軒一個公平。


    可當年的自己,卻始終沒有得到過這種公平。


    但現在,這一場幾乎讓他瀕死的刺殺之後,他終究還是選擇了放平自己的心態,大概,他也是想要給別人一點公平。


    自己沒有得到,並不意味著就該去剝奪。


    正因為沒有沒有得到公平,受過那樣的委屈,才更應該消除這樣的不公,不讓更多人受這樣的委屈。


    祝烽在閃爍的燭光中慢慢的抬眼,看向秦若瀾,說道:“不必驚訝。”


    “……”


    “朕不會再對軒兒那麽嚴苛,他是個好孩子,過去的那麽多年,是朕讓他受了很多的委屈。”


    “……”


    “朕來,也是要向你道謝。”


    “……”


    “不管當初發生了什麽,是不是朕願意,可你終歸,終歸給了朕一個好兒子。”


    秦若瀾呆呆的望著他。


    心中激蕩的同時,也感到了一點訝異。


    為什麽祝烽會突然在這樣一個夜晚,來跟自己說這句話。


    難道隻是因為他受了傷?


    對上秦若瀾疑惑不解的目光,祝烽的表情仍舊淡淡的,說道:“這個傷,雖然現在已經沒什麽了,但朕知道,傷了心脈,難保長久。”


    “……”


    “朕是一國之君,不能不為身後,不為整個大炎王朝著想。”


    “……”


    “所以,朕已經決定,冊立軒兒為太子,明日,就會正式頒布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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