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輕輕說道:“皇上願意說嗎?”


    “……”


    他總是說,今後,以後,也不讓她問過他和秦若瀾過去的事,就好像,要一直將她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南煙能參與的,隻有他的現在。


    但是,隻要愛一個人,就會想要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過去,這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渴求。


    自己的一切,他都可以毫不費力的得知,可是他呢?


    她不想被他排除在他的過去之外。


    尤其,他的過去裏,有秦若瀾。


    祝烽看著她的目光不斷的閃爍著,似乎也能感覺到這一刻她的心情有多複雜,而他自己,也並不能完全輕鬆的麵對。


    沉默了許久,他沉聲道:“很多事,朕都不記得了。”


    “……”


    “有些事,也不想記得。”


    “……”


    “就像,十三年前,朕在這裏的那一場——兵敗。”


    南煙驀地睜大了眼睛。


    兵敗?


    這兩個字,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在祝烽身上會發生的。


    但,隻恍惚的閃過了這個念頭,她就立刻明白——


    怎麽可能?


    一個人,怎麽可能從來不敗?


    這世上,沒有這樣的人。


    即使如今,祝烽的戰績已經讓整個炎國的將軍都歎為觀止,甚至為之瞠目,但事實上,他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北境的戰神。


    他,也一定有過失敗。


    祝烽道:“那一年,朕十八歲。”


    “……”


    “剛剛被高皇帝冊封為燕王,鎮守北平。”


    “……”


    “朕,第一次帶兵,想要打一場漂亮的仗,給高皇帝看。也給——”


    說到這裏,他的喉嚨突然梗了一下。


    南煙看著他,然後輕聲道:“給寧妃看?”


    祝烽看著她,目光閃爍著,沒有說話。


    是默認了。


    南煙的唿吸下意識的就變得有些沉重了起來,而接下來,祝烽又沉沉的說道:“還要給太子看。”


    太子……


    對了,是祝烽的大哥,高皇帝的太子。


    據說他是個性情仁柔,處事精明的人,深得高皇帝的寵愛,立國之後沒幾年,就冊封為了太子,比這些弟弟們封王要早得多。


    而相比之下——


    南煙想起葉諍對她說過,祝烽,是非常不受高皇帝待見的。


    才十八歲,雖然也算是懂事了,可畢竟還小,就被丟到北平這樣的苦寒之地,鎮守邊關,對付的,還是當時兇狠驍勇的倓國騎兵。


    但是,依祝烽的脾氣,他一定會來。


    而且,會想要在這裏做出一番成績,給那些“不待見”自己的人看看。


    所以那一仗——


    祝烽沉默了很久,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一點異樣的沙啞,沉沉的說道:“那一次,朕帶足了人馬,也帶足了水草幹糧,出了北平城,打算越過長城壕,去找倓國的主力打一仗。”


    “……”


    “可是,一到長城壕,就風沙大作。”


    他說到這裏,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南煙感覺到這具滾燙的身子有些發寒,下意識的就伸手抱住了他,祝烽低頭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將頭埋下去,埋在她的肩窩裏。


    就像一頭老虎,匍匐在人身上一樣。


    南煙輕聲道:“風沙大作,然後呢?”


    “然後——,朕跟大部隊,失散了。”


    “……!”


    南煙倒抽了一口冷氣。


    要知道,那個時候的祝烽,還不是現在的祝烽。


    十八歲,不具備豐富的閱曆,沒有沉著冷靜的底氣,甚至,沒有足夠的戰鬥經驗。


    卻在敵人的地盤,跟自己的大部隊失散!


    南煙顫聲道:“就你一個人嗎?”


    祝烽道:“還有一個護衛。”


    “……”


    “叫葉荃。”


    “葉荃……”


    南煙喃喃的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好像明白了什麽。


    但,她沒有多說,隻望著祝烽。


    祝烽沉聲道:“他是朕最不喜歡的護衛。”


    “為什麽?”


    “因為,他是太子送給朕的。”


    “……”


    “而那一段時間裏,朕在燕王府的一舉一動,金陵的人都知道,每當朕有一點行差踏錯,金陵那邊都會傳來高皇帝的斥責文書,將朕罵得狗血淋頭。”


    “……”


    “朕,當然知道是誰傳的消息迴去,所以,朕討厭這個人。”


    “……”


    “但是——”


    南煙輕歎了一聲:“但是,卻沒辦法送他迴去。”


    祝烽默認了。


    那個時候,他不要說羽翼未豐,根本就是一個邊緣化的皇子,當然不能得罪如日中天的太子,因為明麵上一翻臉,高皇帝的高壓就下來了。


    祝烽道:“朕隻能讓他留在身邊。”


    “……”


    “結果,那一年黃河發大水,太子親自前往治理水患,賑濟災民,結果,當然是治理有方,深得民心。”


    “……”


    “而朕,因為在燕王府喝了一點酒,又被高皇帝的聖旨訓斥,把朕罵了個狗血淋頭。”


    “……”


    “朕,終於忍不下去了。”


    “……”


    “他在朝中,有重臣輔佐,有父皇庇佑,做的也都是一些維穩的事,自然樁樁件件都是好事;可是朕在北平,能做什麽?那個時候的北平,三天兩頭就被倓國軍隊襲擊,朕什麽都做不了!”


    “……”


    “所以,朕一怒之下,打算帶著大隊人馬出城,跟倓國人決一死戰。”


    “……”


    “死了,就死了!”


    聽到他這句話,南煙的心裏說不出的酸澀。


    從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的日子過得苦,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司慕蘭他們欺負,但現在,她知道,還有另一種苦楚。


    是像祝烽這樣。


    吃得飽,穿得暖,是人人敬畏的燕王。


    可是,被父親摒棄,三天兩頭的斥責,那種心靈上的缺失,可能並不比她小時候的挨凍受餓好受一些。


    所以他才會有這樣的想法——死了,就死了!


    祝烽說道:“第一次出征,他也在軍中,而且最後跟在朕身邊的人,卻是他。”


    “……”


    南煙想說,這大概就是緣分。


    隻不過,算是孽緣了。


    南煙輕聲道:“那,皇上遇到風沙,跟大部隊失散,又隻有這個葉荃在身邊,然後呢?”


    “然後——”


    祝烽的聲音,好像又有一點顫跡。


    他說道:“然後,我們就真的遇到了倓國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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