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權的身邊,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那是他們所屬這一哨的監察官.在今天白天的一場戰鬥之中,他陣亡了.蔣興權顫抖著手伸進他的懷裏,摸出一本沾染著斑斑血跡的冊子,緩緩翻動著,上麵記載著每個士兵的戰功.那是征北軍戰後論功行賞的依據.


    拿著這本血淋淋的小冊子,蔣興權高高舉起,向著周圍的士兵一一展示,然後小心地從一邊拿起一麵軍旗,將小冊子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起來.包好之後,邊上有一名士兵默默地遞上一件牛皮軟甲.


    蔣興權點點頭,將牛皮軟甲用刀削開,然後包裹在軍旗之外,用絲絛紮得牢實了,舉起佩刀,就在土壁之上挖了起來.


    片刻之後,一個小小的洞穴便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將這個包裹輕輕地放進去,然後彎下腰,捧起泥土,牢牢地將這個洞穴封了起來,從地上撿起半截斷了的佩刀,一揚手,哧地一聲將刀插在洞穴的上方,又將隨軍監察官的身份銘牌纏在刀上.


    士兵們默默地注視著蔣興權認真地做完這一切.


    蔣興權轉過身後,目光掃過眾人,”弟兄們,大家都看到了,你們所立的每一筆功勞,上麵都記載得清清楚楚,將來仗打勝了,會有人來清理戰場,尋找弟兄們的屍骸,那時他們就會發現這本功勞薄.拿迴興靈,弟兄們的家人就會有賞賜,有功田,有撫恤,有免除賦稅的憑證.王爺是絕不會讓我們流血又流淚的.”


    “王爺英明!”士兵們發出沉默的吼聲.


    蔣興權笑道:”可是弟兄們,我們還是最後一戰,但是這一戰,卻沒有什麽功勞可言了,這一戰,是我們為王爺最後一次作戰了,就算是我們迴報王爺這些年來對我們的恩情,沒有王爺,我們的家人還在忍饑挨餓,沒有王爺,說不定我們現在正在蒙人的草場為奴,所以這最後一仗,是情,是義,是真漢子的擔當!”


    “說得好!”士兵們紛紛喝彩道.


    “為了我們的家人永沐王爺的榮光,弟兄們,打好我們最後一仗吧,我們已經夠本了,再多幹一個,那就是賺得,上頭的長官說了,我們多拚一個,王爺離勝利就會近一分,那我們一個人幹掉十個,如何?”


    “與敵偕亡.”士兵們一齊怒吼起來.


    蔣興權迴頭,示意兩個士兵從洞的深處拖出一個大箱子,猛地掀開,眾人看到,在木屑幹草之間,一個個的陶罐正安靜地躺在那裏.


    “猛火油!”士兵們驚唿起來.


    “猛火油,好東西啊!”蔣興權哈哈大笑,”可惜啊,這玩意兒即便是咱們軍中,數量也很少,我不容易從上頭掙來這一箱,大家現在知道我們藏在這裏的用意了吧?”


    眾人都是點頭.


    “你們聽!”蔣興權雙手下壓,示意士兵們安靜下來,外麵的喊殺之聲隱約傳來,”這些驍衛的王八蛋晚上也不休息,輪換著進攻我們,現在我們的位置隻怕已經在敵後了.夜晚作戰,無數的火把閃耀,等到我們衝下去,將猛火油砸下去,該是一副多麽美妙的場景啊,那熊熊的火光能照亮半邊天吧?”蔣興權舔著嘴唇,興奮地道.


    一個牛高馬大的士兵大步上前,拿起一個猛火油罐,小心地用帶子拴好,掛在脖子上,”我是高山族的,父母都是奴隸,是王爺解救了我們,我下山的時候還隻有十幾歲,家裏窮得連褲子都沒得穿,整天光著屁股蛋,現在我家裏有幾十畝上好的土地,糧食每年都吃不完,弟弟去年娶了親,妹妹也嫁了一戶殷實人家,我非常滿足,要不是王爺,我家那有現在這般興旺,頭,我第一個上!”


    在他身後,士兵們一個接著一個地衝上來,撿起一個掏罐,拴好,掛在脖子上.後麵沉輪到的急得跳腳.


    “好了,沒什麽好爭的,不過是個前後而已,黃泉路上,大家都要相會的,到時候睜大了眼睛,別掉隊羅!”蔣興權嗆的一聲拔出戰刀,”弟兄們,走吧!”


    不到一百人的隊伍悄無聲息地鑽出山洞,夜很涼,冷風一吹,眾人都是精神一振,從上往下看去,一條條火龍分外顯現,驍衛的軍陣正在無情地向前推進,已經傷亡慘重的第五營士兵被打得連連倒退.


    “看,那是孟將軍!”高山族的士兵指著下麵,一個揮舞著陌刀的高大將領,脫口道:”孟將軍都親自上陣了!”


    “我們走,去戳他們的屁股.”蔣興權瞄了一眼,便知道已經到了很危險的時候了.


    驍衛大營,稟報軍情的信使一個接著一個,川流不息,章玉亭手微微顫抖,從良的臉色更加青白了一些,一般的部隊打到這個份上,早就鬥誌消亡,完全潰散了,但征北軍卻死戰不退,看樣子,不殺幹淨他們每一個人,這場戰鬥就不會完結.


    “大將軍.傷亡太大了.”章玉亭聲音都有些抖了起來,”這樣打下去,即便我們衝出去,傷亡超碼也要接近兩萬人,這,這讓我們驍衛的本部人馬都去了三分之一了,以後的仗還怎麽打?”


    從良沉著臉,”開弓沒有迴頭箭,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果此時退卻,軟弱,則前功前棄,打,給我打過去,曆來第一仗便是最為艱難的,打過去,即便我們以後進攻乏力,別忘了,還有蘇燦和權昌斌呢,他們麵前的敵人,可不是征北軍第五營.打過去!”猛地一拳擂在桌子上,從良站了起來,提起了一邊的大刀.


    “大將軍,您要幹什麽?”


    “我去前線督戰!”從良冷然道.


    蔣興權一眾人伏在約二十米高的陡坡之上,瞪視著離他們不遠的驍衛,他們的前方,密密麻麻的盡是等待著上前輪換的敵人部隊,手握長槍大刀,排成整齊的隊列,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戰場之上,那怕大部人根本看不到前方的戰鬥,他們仍然瞪大著眼睛,努力張望,支起了耳朵,仔細地聽著每一個細節.


    是時候了,蔣興權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揮了揮手,以那個高山族戰士為首,數十名身掛猛火油的士兵猛然躍起,沿著陡坡,狂奔向下麵的驍衛.


    無數的火把將他們衝擊的線路照得一片透亮,他們剛剛躍起奔跑,便驚動了敵人,無數雙目光轉了過來,驚訝地看著這一批自投羅網的家夥.


    如果是成千上萬人,他們或許會騷動,會慌亂,但這幾十個人來衝撞軍陣,除了自尋死路,還真沒有別的解釋.


    奔在最前邊的高山族士兵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猛火油罐,在頭頂上轉著圈地揮舞著,隨著他的手一鬆,猛火油罐便唿的一聲飛了出去.


    身後,又有十數名士名的油罐飛了出去.與此時同,空氣之中響起了利箭破空的聲音,打頭的高山族士兵立時身中數十箭,哼也沒哼一聲,撲地倒下,屍體骨碌骨碌地被順著陡坡滾了下去.


    身後的士兵的遭遇並不比他好多少,衝在最前麵的士兵幾乎在瞬間就被射成了刺蝟,更多的則是在勉力扔出猛火油之後,便被射倒.


    空中有黑乎乎的東西落下,無數支長槍一齊伸到空中,拚命晃動,那好像是些投石,驍衛們心中曬笑,如果是霹靂炮扔出來的,那是要命的玩意,但你人力扔出來的,豈能傷我分毫.


    槍尖刺在陶罐之上,發出清脆的破烈之聲,無數黑色的雨點自空而落,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全場.


    “猛火油!”有老兵驚叫起來.


    轟隆一聲,有一團猛火油無巧不巧,灑下之時,恰巧下麵便是熊熊燃燒的火把,騰地一聲,衝天的火苗毫無預兆地竄起,大團大團的火花從空中落下,立時便將周邊的人染成了火人.


    淒厲的慘叫之聲響起,有驍衛想要去撲滅同伴身上的大火,但自己身上也突然燒了起來,這一段軍陣瞬息之間便大亂起來.


    在火苗騰空的那一霎那,蔣興權已是躍了起來,”弟兄們,幹啊!”


    他發足狂奔,這一瞬間,似乎這些天來的傷痛都已不複存在,他紅著眼睛,猶如一匹奔馬,數十米的距離瞬間即至,他高高躍起,舉起大刀泰山壓頂,將一名驍衛一刀兩斷.


    身後,征北軍士兵緊隨著他,衝了上來.


    不到一百人的隊伍在浩瀚如大海的驍衛軍陣之中顯得實在太過於渺小,但便是這一顆小小的石籽,卻激起了衝天的浪花.將驍衛的中段攪向一片稀亂.


    後麵的想要擠上前來救援,前麵正在作戰的驍衛發現身後士兵,心中都是大為驚慌,擔心著自己的後路被截斷,頓時萌生退意,孟平抓住了這一瞬間的戰機,也許不是他有意抓住,但他此時已經打得瘋了,一察覺到對手的膽怯,本能般地便反衝上去.


    逆襲!占盡優勢的驍衛在這一刻竟然被打得連連倒退.被生生地逼迴去了裏許多路,而這一段路,卻是驍衛付出慘重代價才獲得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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