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就是水潭。


    木槿沿著潭邊走了一圈,並未發現這潭水通向哪裏。


    便是有暗河可以通到外邊,這潭裏足有數百頭對“美食”虎視耽耽的鱷魚,她就是三頭六壁也沒法潛水裏去尋那暗河藏在何處墮。


    不久她已稍稍適應周圍環境,抬腳把一頭試圖攻擊自己的鱷魚重重踹迴水裏,尋了離鱷魚撕咬屍體處略遠的地方,草草洗了手,梳了梳發,另尋了一塊稍高處的潔淨山岩,坐上去慢慢等著長發和衣衫風幹植。


    許世禾的怒罵已經轉作哀嚎。


    他這姿勢本來就是尋常練武人都無法承受的,更兼木槿不知何時在他身上動了手腳,那劇癢卻比淩遲還令人難受。


    若能讓那劇癢略微舒緩些,便是有人過來割他幾刀,或者讓鱷魚咬他幾口,他也是求之不得的。


    如今煎熬得仿佛連骨髓都癢得瘋了,由不得他口水和淚水一起往下掛,痛苦地扭著身子啞聲叫道:“有種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呀!這樣折騰人,你是畜.生不如,你畜.生不如!”


    木槿向來貪零嘴,懷中尚有逛街時買的鬆子,卻是在最好的店鋪買的最好的鬆子,用油紙包得結結實實,居然大半不曾濕掉。


    她便坐在山石上,一邊活動著崴傷的腿,一邊嗑著鬆子,不緊不慢道:“我那我不過一介女流之輩,怎會有種?你倒是有種,連我一個弱女子也欺負,何止不如畜生,連這潭裏的鱷魚都不如。我呸!”


    她丟出幾瓣硬硬的鬆子殼,皺眉歎道:“鬆子雖比葵瓜子好吃,可到底難剝。唉,應該把房裏那包葵瓜子帶身邊的……”


    那模樣,不像被困在溶洞與死亡和黑暗為伍的被囚之人,倒像是誰家小姐正在台下看戲,邊看邊品評點心口味風格,戲子唱功高低。


    許世禾痛苦之極,幾乎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懸在半空如被剁了手腳的蜘蛛垂死掙紮。


    他哭叫道:“哪有你這樣的千金閨秀,如此心狠手辣!你爹娘難道沒教你,女孩子得學會溫良恭儉讓,才能嫁個好人家嗎?如此毒辣,怪不得會把你嫁給老頭子做填房!”


    木槿笑道:“溫良恭儉讓?那是啥玩意兒?我父親隻教我,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害我者殺,犯我者斬!”


    山岩上的夜明珠將她的麵容照得潔白如玉,雙眸如黑水銀般璀璨生輝,頰邊的一抹笑意卻生冷之極。


    “若掉下來的真是什麽溫良恭儉讓的女子,隻能算她倒黴,遇到你這怪物;可惜我偏不是。犯我手上,隻算你倒黴,你且慢慢兒受著吧!我的蠶心蠱餓得久了,大約至少要鬧騰上七八個時辰才會安靜兩個時辰,然後繼續鬧騰……”


    她摸摸背上疼痛的傷處,看向許世禾的目光愈發蘊了冰霜般果決無情。


    被父母捧在掌心長這麽大,她還真沒吃過那麽大的虧。


    而且此地潮濕淒冷,不慎落下病根,更是一輩子的事。


    如此想著時,她吃了片刻鬆子,心神略定,便盤膝坐下來運功調息,靜候部屬和太子府的人相救。


    此地誠然萬分隱蔽,但她行事謹慎,在不遠處已經點了遊絲素心香提醒部屬自己位置,青樺等很快便能尋到附近;若離弦不曾走遠,發現她失蹤,同樣會設法幫忙。


    而她最後所到的破廟,必定會重點搜尋對象。


    她和許思顏一路同行這麽多天,已由之前的井水不犯河水,轉作見麵便吵架、開口便拌嘴,彼此挖苦嘲諷成了常態,連試圖做和事佬的樓小眠都無可奈何。


    可縱然相見兩相厭,她依然是他生母辛苦養育的女兒,父皇視同親生的兒媳,若不想長輩傷心,他便不得不全力搜救她。


    就如,她覺出涇陽侯有異心,猜到他可能對許思顏不利,即便隻衝著母後和吳國父皇,她也會立刻趕過去相助,唯恐他有所差池。


    如今她所要做的,無非是靜等二字而已。


    當然,掛在上麵的那頭蜘蛛般的怪物許世禾,無論如何是不肯讓她靜的。


    盡管,到後來,他的嗓子像敲壞了的鑼,已經完全啞掉了。


    木槿恢複些精神起身走動走動時,許世禾的掙紮已不再那樣激烈。


    不是他不想再掙紮,也不是蠶心蠱毒性減弱,而是實在掙紮不動了……


    他掛在半空,無力地哀求道:“蕭大小姐,小姑奶奶,小祖宗,你就行行好,給我解了蠱毒吧,我求你,我求你了!”


    木槿迴到原先許世禾呆過的山岩上,看看素心香和火折子還潮濕著,心下大不痛快,答道:“我可沒你這個畜生不如的侄孫或後輩,再亂叫我挖了你舌頭!”


    許世禾果然不敢叫了。


    這個女子看著年幼,可膽大心狠,手段毒辣,本就已被折磨掉了半條命,再連舌頭都挖了,維持著這種狀態到死去,隻怕比淩遲還要痛苦。


    木槿聽得他安靜些,便繼續在鍾乳石間張望,果看到有的石縫間正一滴滴慢慢滲出泉水來,便仰頭張口接那水喝,再不去理會許世禾。


    許世禾夠著頭看她片刻,像終於下了決心一般,說道:“蕭大小姐,若你放了我,我便把我那樣寶貝所藏位置告訴你。”


    木槿漫不經心道:“什麽寶貝?我不希罕!”


    許世禾急道:“我知道你出身皇家,又有個當太子的哥哥,一般的金銀珠寶是不放在眼裏的。可這東西,就你那太子哥哥隻怕也會日思夜想要尋到手。”


    木槿怔了怔,終於正眼瞧了他一眼,黑亮的眸光裏明顯閃動著不屑和不信。


    許世禾隻求解脫,惟恐她不肯信自己,叫道:“就為了那麽件東西,許安仁一直不肯殺了我這個他毒殺親弟的證人,連關我的看守都把我當作了一步登天的籌碼,你說這東西重不重要?”


    於是,這也是他在此間苟延殘喘的籌碼?


    “這麽重要,那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木槿嘲弄地看著他,“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能奪人所好,害了你的性命豈不造孽?”


    她仰脖又接了兩滴水,甚覺甘甜,開心地嘖了嘖嘴巴。


    許世禾聽得簡直瘋了,叫道:“你、你、你這不是害我性命,是比害我性命還狠……索性一劍刺死我給我個痛快好不好?”


    “不好。”


    木槿嫣然笑道:“這裏陰森森的,鱷魚又不會陪我說話,留著你的命當條狗養著,不時汪汪叫上幾聲,聽著還熱鬧些。”


    許世禾差點沒號啕大哭,叫道:“姑奶奶,你就饒了我吧,先把我癢止了,我立刻便告訴你那東西放在哪裏。”


    木槿繼續仰脖接水。


    許世禾叫道:“是《帝策》呀,是武成帝親自手書的怎樣君臨天下、創建盛世江山的策論呀!”


    木槿依然保持著若無其事的神色,眉心卻不覺跳了跳。


    武成帝,那個結束兩百年四分五裂的亂世,十年時間橫掃諸國一統天下,隻留了個當時極弱的蜀國,還是靠著自家出了個千伶百俐的絕色公主,不顧那紅顏韶華委身於白發帝王,又自削帝號,稱臣於吳,這才得以保全宗祠,偏安一隅,直至今日的富庶繁榮。


    憶起武成帝當年的霹靂手段,深沉心智,便是蕭尋等人也不由感慨敬服,幾迴與蕭以靖、木槿等談論起來,頗有悠然神往之意。


    若是武成帝親筆手書的《帝策》,其中征戰之道、治國之策,必定寫得不少,不論哪位君王或有野心之人得去,都能大受裨益。


    許世禾再奮力扭動了下身子,試圖讓絕癢之處能在衣物毛發的磨蹭之際稍稍緩解些,然後繼續誘惑道:“他們和我要了許多年,我再不肯給。給來給去,如今無非是許安仁那個烏龜王八蛋的後代得去,誰為六皇子報仇,誰為我報仇?但若你得了去,日後給了蜀國,蜀國壯大後,說不準能反滅了吳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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