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玄十八年二月初六,燕王蕭畏之奏本抵京,劾荊州刺史嚴華貪墨公帑,魚肉百姓,其行當誅;劾江陵縣令梁雲堂洗劫民財,擾『亂』民生,當罷;劾荊州守備馬祖旭禦下不嚴,縱兵為禍地方,當重處,另隨本附有審案之各項記錄,請求聖裁,並保奏荊州司馬劉弼接任荊州刺史一職,舉荊州舉子王義為江陵縣令,提請免荊州錢糧兩年,以休養民生雲雲。


    蕭畏的本章著實有些子驚世駭俗之嫌疑——蕭畏雖是親王,又是欽差,然,其此行並考察地方之職責,亦節製地方之權限,如此幹涉地方行政,實是違製之舉,本該受群臣圍攻,然則除了諫議大夫王雲鶴上本劾蕭畏違製之外,其餘諸臣工私下議論紛紛,可卻在朝中卻詭異地保持了沉默,對此事不予置評。


    大胤皇朝有州三百六十餘,一州之軍政長官更替並不算太過重大之事,然,荊州乃戰略要地,自不容有失,弘玄帝特招群臣以議決之,庭間問王雲鶴曰:燕王爾侄為官,爾反劾於其,是何道理?王雲鶴對曰:臣劾燕王,乃臣之本分,其舉臣侄亦是其之本分,就燕王之奏本而言,臣並異議,臣劾的是燕王逾製幹涉地方一事。帝大笑,遂罷朝,準燕王之所奏,然,催其即刻離荊入川。


    入川便入川,左右蕭畏在荊州也呆得膩味了,這麽半個多月下來,該辦的事兒也辦得差不多了,能將劉弼與王義收入門下,蕭畏在地方上也算是有了點根基,大便宜既然得了,乖麽,總得是要賣上一下的,這不,頭一天接到聖旨,蕭畏次日便準備乘船離開荊州,行前謝絕了周邊各州官員們的恭送,也不打算驚動地方百姓哦,領著一眾手下,僅由荊州新任刺史劉弼率州中官佐送到了南門外的碼頭上。[


    “遙行(劉弼的字),爾如今已是一州之父母官,一言一行須以百姓之福祉為念,但能如此,將來的前程自不可限量,本王望爾能善自珍重,莫忘了嚴華之教訓,迴去罷。”南門外的碼頭上,蕭畏臨上船前,兀自不甚放心地對劉弼小心叮嚀著。


    “殿下之言,下官永世不忘,下官恭送殿下上船,謹祝殿下此去一帆風順,下官在此恭候殿下凱旋歸來。”劉弼當過高官,也坐過了多年的冷板凳,自是分外地感激蕭畏對自個兒的提攜之恩,對於蕭畏的吩咐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慎重地表了態,躬身行禮,為蕭畏送行。


    “那好,謝遙行吉言了,本王……”蕭畏向來就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物,見劉弼已表了態,自也不會再多說些甚子,微笑地點了點頭,說了句場麵話,便要上船,然則話尚未說完,就聽不遠處一陣鑼鼓喧天,隱隱間還聽到一陣緊似一陣的“燕王殿下請留步”的喊聲,不由地便停了口,疑『惑』地看了過去,立馬就見數的百姓簇擁著四、五名老者從遠處急急地趕了過來,其中一人眼熟得,蕭畏略一思索,已認出了那人,竟是當初微服出遊時歇腳的那家鄉村小店之店家,嘴角邊不由地『露』出了絲微笑。


    “快看,那就是燕王殿下!”


    “那就是燕王殿下,好一個英挺人物!”


    “燕王殿下,我等為您送行來了。”


    急急趕來的數百姓見到一身王袍的蕭畏如玉樹臨風般站在那兒,全都嚷嚷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叫得歡快比,聲音雖噪雜不堪,可那發自心底的誠摯情意卻是油然而現。


    如此眾多的百姓湧了來,頓時令一眾王府侍衛們緊張萬分,生恐這等混『亂』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麵,各自挺身上前,飛快地列開防禦陣型,將蕭畏牢牢地護衛在陣中,那等如臨大敵之狀看得蕭畏直搖頭。


    “雲祥,不必如此,父老鄉親們絕惡意,都退下罷。”蕭畏自是明了眾百姓前來相送的好意,但也不會責怪眾侍衛們護主的自發行動,這便笑著說了一聲。


    “這……是,末將遵命。”燕雲祥自然也看出了百姓們是自發前來為蕭畏送行的,然則場麵如此混『亂』,萬一其中藏有歹人,暴起傷到了蕭畏的話,他燕雲祥身為侍衛統領可就失職了,自是不太情願讓蕭畏去冒這個險,然則一見蕭畏態度堅決,自也不敢再堅持,恭敬地應答了一聲之後,指揮一眾侍衛們退到了後頭,隻不過依舊保持著高度戒備的姿態,隨時準備應付突發事件。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站在隊伍最前列的老店家秦裕迴轉過身去,揮舞著雙手,聲嘶力竭地吼了幾嗓子,總算是將眾百姓的噪雜聲壓了下去,一時間滿場寂靜,數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蕭畏的身上,那目光裏交織了不舍、崇敬以及感恩之情。


    “殿下,您對我等恩重如山,小老兒們不敢或忘,殿下乃任大事之人,小老兒們不敢耽擱您的行程,便以酒水一壇相送,肯請殿下滿飲一碗,謹祝殿下一帆風順,心想事成。”眾人安靜下來之後,秦裕領著四名老者走上了前來,其中一名手捧酒壇子的老者用力拍開封泥,將酒斟入秦裕手中端著的空海碗中,由秦裕雙手捧著,顫巍巍地走到了蕭畏的身前,躬身將酒碗高舉過頭頂,言辭懇切地述說著。


    民心,這就是民心,百姓所求其實少得可憐,僅僅隻是為了能活得好一些罷了,可以說誰能讓百姓過得好,誰便能擁有民心,哪怕百姓再愚鈍,可眼睛卻是雪亮的,也是知道感恩的!這道理蕭畏自是早就了然於心,然則真正麵對之際,卻依舊是心情翻騰不已,幾難以自持,一股子莫名的感動從心底裏湧了上來,眼中不由地便有了淚光在閃爍。


    “老人家,小王所行諸事不過是本份耳,實當不起諸位父老鄉親之厚意。”蕭畏心情激『蕩』之下,言語竟有些子哽咽了起來。


    “殿下心懷百姓,心係百姓之福祉,草民們深感您的大恩大德了,殿下,您請滿飲,草民們給您磕頭了。”秦裕此言一出,雙膝一軟,便要跪倒在地。


    “使不得,使不得啊,秦老丈切莫如此,小王喝便是了。”蕭畏一見秦裕要跪,忙搶上前去,雙手一扶,托住了秦裕下跪的身軀,然則蕭畏能扶住秦裕一人,卻法去扶住數的百姓,此際,不但那四名老者已跪下,後頭黑鴉鴉的數萬百姓也都跪了下來。


    “請殿下滿飲!”數的百姓齊聲請求著,那真摯比的情義令蕭畏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兩行熱淚不由自主地便脫眶而出,順著臉頰肆意地流淌了下來。


    “諸位鄉親都快快請起,小王喝便是了!”蕭畏沒有伸手去擦拭臉上的淚痕,伸手從秦裕手中接過酒碗,雙手端著,任憑淚水滴落其中,動感情地對著跪滿了一地的百姓們示意了一下,一仰頭,將整碗酒一飲而盡。[


    “多謝殿下,請殿下再飲一碗!”


    秦裕見蕭畏一口氣將酒飲盡,欣喜不已,從身後跪著的那名老者手中接過了酒壇子,又為蕭畏斟滿了一碗。


    喝,再喝,如是者三,饒是蕭畏酒量豪,卻也有些子醉了,不是因酒,而是因百姓們那拳拳之心、濃濃之情,三碗一過,蕭畏默默言地將酒碗交還給秦裕,對著滿場百姓拱手做了個團團揖,也不再多言,毅然一轉身,踏上了踏板,腳步略顯沉重地走上了船去。


    “恭送燕王殿下,祝殿下一帆風順,鵬程萬裏!”


    一見到蕭畏上了船,秦裕便即振臂高唿了起來,數跪倒在地的百姓們齊齊高聲附和,數的祝福聲匯聚成如雷般的巨響,直衝九霄雲外。


    “開船!”屹立在船頭上的蕭畏默默語地看著下頭跪倒的數百姓,心中暖烘烘地全是感動之情,然則縱使再有不舍,也有別離的時候,待得一眾侍衛們全都上了船之後,蕭畏深吸了口氣,下達了啟航的命令,此令一下,十數艘大船組成的船隊緩緩駛離碼頭,逆江而上,向著川中方向進發。


    “殿下,外頭風大,您還是進艙歇息罷。”


    船行了片刻之後,已轉過了一道江灣,雄偉的江陵城牆已隱沒在山的另一頭,江風漸大,而蕭畏依舊默然而立,迴眺著江陵城的方向,臉上的淚跡兀自未幹,侍衛在蕭畏身後的燕雲祥見狀,生恐蕭畏受了風寒,忙走上前去,小聲地提醒道。


    “嗯。”蕭畏最後看了眼江陵城的方向,輕吭了一聲,一轉身向船艙行了去,麵『色』雖已平靜了下來,可心中的情感卻依舊在激『蕩』著,隻因經此一幕,他已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往日裏那些因不停地陰謀算計而堆砌在心頭的陰霾就此煙消雲散——不為別的,哪怕隻是為了今日這一情景,蕭畏也不能輸,他輸不起!對於將來,蕭畏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充滿了鬥誌,未來就在手中,唯努力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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