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年,當年奪嫡的詳情已幾不可考,史書上也僅僅隻有寥寥幾筆,還大多是對弘玄帝的溢美之詞,很顯然,作為勝利者的弘玄帝篡改了當年的那些真實曆史,至於原本的曆史究竟是怎麽迴事,除了那些當事人之外,已人知曉,當然了,經曆過當年那些事兒的人倒是還有不少的,蕭畏也沒少向人打聽過此事,各種版本的傳說聽了不老少,可大多是自相矛盾的胡謅之言,幾可信之處。


    在綜合了各種版本的傳說之後,蕭畏好歹也算是多少知道了些內情,譬如說麵前這位明王,當年可是奪嫡唿聲最高的一個,也是與弘玄帝爭奪到最後的一個,可惜到了底兒還是失敗了,至於其為何會敗,卻是眾說紛紜,人敢下個準確的定論,隻知道明王是在一個血夜之後敗亡的,據說,那一夜京師裏風雲變幻,殺聲震天,到了天亮時分,明王的死訊便在京中傳揚了開去,可如今,此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現在少林寺中,自是由不得蕭畏不疑慮萬分的了,畢竟當年項王爺可是站在弘玄帝一邊的,跟明王乃是死敵,可以說明王之所以會一敗塗地,絕對跟項王的勇武脫不開關係。


    “不知伯父見召可有何要事麽?”蕭畏心思動得飛快,盡管內心裏疑慮重重,可畢竟城府足夠深,並沒有帶到臉上來,眼珠子轉了轉之後,換上了副笑臉,雙手抱拳一拱,很是客氣地問道。


    “阿彌陀佛,貧僧說過,明王已死,貧僧乃方外之人,殿下這聲伯父貧僧擔不起。”圓通和尚還是沒有轉迴身來,隻是語氣平淡地迴答道。[


    “伯父又著相了,但求心中有佛,何必區分那麽許多,圓通是伯父,伯父亦是圓通,二而一也,若強要辯之,是為魔怔。”蕭畏雖不禮佛,可對佛理還是略知一二的,這一張口說起禪來,還真蠻像一迴事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言甚是,貧僧知錯矣。”圓通和尚默默地沉『吟』了良久之後,雙手合十,口宣佛號,竟坦言認了錯,倒令蕭畏不好再借題發揮下去了。


    “嗬嗬,伯父召小侄前來,該不會是為了說禪罷,還請明示行止好了。”蕭畏嗬嗬一笑,再次問起了圓通和尚的用意。


    蕭畏此言一出,圓通和尚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沒有迴應,而蕭畏也不著急,就這麽端坐在了蒲團上,靜靜地等著圓通和尚給出個答案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不大的禪房裏一派的死寂,氣氛壓抑之際,然則叔侄二人卻都端坐著不動,猶如兩尊泥雕菩薩一般,末了,圓通和尚發出了聲悠長的歎息,緩緩地轉過了身來,這一轉身不打緊,卻令蕭畏大吃一驚之下,竟霍然立了起來。


    “你,你,你……”


    一見到圓通和尚那張臉,蕭畏的眼瞪得如同銅鈴一般,手指著圓通和尚,竟結巴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圓通和尚的左半邊臉劍眉星目,雖帶著幾分的蒼老與滄桑,可依舊稱得上英挺,與蕭畏本人有著七、八分的相像,可從鼻梁開始的右半邊臉卻猙獰得恐怖,那已不能算是人臉了,焦黑而又扭曲,看不到一絲好皮膚,甚至看不到眼睛何在,到處都是一丘一丘的疤痕,簡直如同地獄來的惡鬼一般,饒是蕭畏向來膽大,可乍一見這等怪臉,還是被嚇得不輕。


    “阿彌陀佛,驚嚇了施主,貧僧之罪也。”圓通和尚自是早就知道蕭畏會是這般反應,一點都不以奇,左邊那完好損的臉上『露』出了絲歉疚的神『色』,合十在胸,道了聲歉意。


    “伯父,何人害爾如此,且告知小侄,小侄當為伯父討迴個公道!”蕭畏畢竟不是尋常人,驚訝過後,自是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再次端坐了下來,目光炯然地看著圓通和尚,斟酌了下語氣,緩緩地開口試探道。


    “阿彌陀佛,『色』是空,相亦是空,貧僧早已習慣如此。”圓通和尚平靜地迴了一句,而後,不待蕭畏再次出言詢問,完好損的左臉抽搐了一下,『露』出了絲笑容,嘶啞著道:“此乃貧僧之業報也,咎由自取耳,殿下既欲拿起,可曾做好準備了麽?”


    哈,嚇我啊,嘿,不做好準備又能如何?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蕭畏精明得很,隻一聽圓通和尚這句話,便已猜到了他後頭要說的一大通道理,非是那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類的禪機罷了,要的不過是蕭畏遠離紛『亂』的朝局,去好生當一個太平王爺罷了,實際上,蕭畏還真的隻想當一個憂慮的紈絝王爺的,可惜卻已此可能,哪怕蕭畏先前不曾卷入朝局之中,隻要他蕭畏還是項王的兒子,就注定不可能對朝局置身事外,隻因論項王是勝是敗,蕭畏都會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再說了,如今蕭畏可不是來去牽掛的光棍人物,還有著一大幫的依附者要照應,哪有可能就此收手。


    “小侄不過閑雲野鶴罷了,原也所謂拿得起拿不起的,倒叫伯父見笑了。”蕭畏既已猜出了圓通和尚接下來要說的話,自是不想跟其扯那些個謂的閑話,這便打了個哈哈,搪塞了一句之後,突地麵『色』一肅,拱手為禮道:“小侄倒是想請問一下,伯父又看中了誰,啊,不對,伯父如今已是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是不會去過問那些閑人閑事的,小侄該問一聲:少林此番又想著投機到何人身上去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教訓得是,貧僧本不該管這些方外之勾當,然,依施主所言,心中有佛,便不拘於世外方內,貧僧所為亦不為過也,至於施主所言之投機,請恕貧僧不敢苟同。”圓通和尚並不因蕭畏的言語尖刻而動怒,心平氣和地解說道。


    “哦?那好,就算小侄說錯好了,敢問伯父,少林欲扶持哪位皇子登基,還請為小侄多多指點『迷』津,小侄也好緊趕著去捧捧場,湊個趣兒,順便立個從龍之功,也算是伯父給小侄個見麵禮罷。”蕭畏實心去聽圓通和尚嘮叨那些甚子為國為民的大道理,索『性』胡攪蠻纏上一通,就是不給圓通和尚轉開話題的機會。


    圓通和尚當年也是辯才雙的人物,可迭經大難之後,遁入空門,苦修之下,早已不是當年那等風流之人物,論及這等胡攪蠻纏的厚臉皮大法,自然是不及蕭畏遠甚,此時見蕭畏始終糾纏著少林的傾向不放,圓通和尚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方好,奈之下,隻得雙手合十,口宣起了佛號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業報由身起,施主萬望慎重,慎重。”


    慎重?老子已經夠慎重了,要不會在這等時分被人轟出來餐風『露』宿麽,靠了,扯那些有的沒有管個屁用!蕭畏壓根兒就迴頭路可走,自是不會去聽圓通和尚那毫意義可言的勸說,此際見圓通和尚光顧著宣佛號,卻始終不肯迴答自己的問題,自是清楚不可能從圓通口中套出甚話來,指不定他自己也同樣被人蒙在鼓中,也就懶得再多廢話,隻是笑嘻嘻地端坐在蒲團上。


    “阿彌陀佛。”


    就在伯侄兩話不投機地各自沉默了下來之際,禪房外響起了一聲佛號,隨即,圓澄大師緩步行了進來,雙手合十,對著圓通和尚致意道:“有勞師弟了,師傅有命,請燕王殿下到後院精室相見。”話說到這兒,側身麵對著蕭畏,比劃了請的手勢道:“殿下,請!”


    哈,這麽說來,老子已過關了,嗯?不對,不是要過了三關方能見到玄明那個老賊禿麽,咋就提前有請了,難不成這老禿要親自把關嘍,不至於罷!蕭畏一聽玄明大師有請,心裏頭不由地便咯噔了一下,不過也沒多問,站起了身來,對圓通和尚鞠了個躬道:“能得伯父提點,小侄深感榮幸,他日若是有閑,小侄定當再來請益,告辭了。”[


    “阿彌陀佛。”圓通和尚閉上了眼,低頭合十在胸,宣了聲佛號,卻沒有再多說些旁的話,蕭畏自也不再矯情,淡淡地一笑,站直了腰板,掃了圓澄大師一眼,微笑著向禪房的大門行了過去,始終不曾再迴望上一眼。


    “阿彌陀佛,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待得蕭畏走到了禪房門口處,圓通和尚終於睜開了眼,看著蕭畏的背影,輕輕地搖了搖頭,念了句揭語,而後毅然轉迴了身去,麵對著牆壁,低聲頌起了經來。


    虛幻麽,那是你還沒真正看透罷了,虛亦是實,實亦是虛,行事但求問心愧,足矣!蕭畏自是聽到了圓通和尚臨別的贈言,不過卻絲毫也沒放在心上,甚至連腳步都不曾停頓上一下,瀟灑地行出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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