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著沈連的侍衛頓下了腳步,朝堂上陷入了短暫的靜默,然後,便是滿朝嘩然。


    泰山地震乃是國之大事,拿象征儲君的泰山做文章,這也太大膽了,往小了說是欺君罔上,往大了說那可是謀逆!


    “皇上,沈連簡直是含血噴人,泰山大事,臣怎敢妄言?”陳世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說道。


    “陳世昌,當初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反正已經撕破臉,沈連豁出去了,掙紮著甩開侍衛,膝行幾步,聲淚俱下道,“皇上,奴婢也不知那生祠是從哪裏來的,右相找上門來,要我去拆了那生祠另建個祠堂,奴婢萬萬沒想到他是要害太子啊!”


    沈連從一個小太監摸爬滾打到內侍省大官,對於說話的技巧,可謂登峰造極,三兩句就把自己的罪責說成一時糊塗,重點又移到了謀害太子上來。


    “右相當真是急不可耐,為了奪得儲位,竟連泰山地震這種謊都敢說。”楊又廷直言不諱地直接把話挑明了。


    “皇上,泰山地震乃是魯地奏報上來的,臣隻是據實以奏。”陳世昌麵上巋然不動,手心卻已經滿是冷汗。


    跟沈連撕破臉,他就料到沈連會反咬一口,諸般說辭早就打好了稿,但這事並沒有十全的把握,他心中也很是忐忑。


    “皇上,泰山之事不過是捕風捉影,當務之急,是沈連鼓動地方官員修築生祠,證據確鑿,臣以為當先行審理生祠一事。”刑部尚書適時出來話說。


    兵部尚書孫良自始至終不發一言,他的職位與這些無關,隻是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憶起當初右相和沈太監聯手害死王堅的時候,也是這般吵鬧不休的朝堂。清流一派再多的抗爭,終抵不過沈連的動作快,一夜之間就把人給害死了。晉州刺史和西北鹽政吏,都換上了右相的門生,而一心為民的王堅,卻冤死在不見天日的詔獄。


    沈連最終被投進了大牢,生祠之事淳德帝無論如何是不能容忍的,隻是關於泰山一事,也讓人前去調查。


    嶺南風景好,山巒疊翠,形狀各異。不像北方的崇山峻嶺那般巍峨,這些小山脈仿佛是天神隨手揉捏的泥偶,時而變成駿馬奔騰,時而變成臥佛酣睡,時而被清溪小河穿出空洞,千奇百怪。


    從未到過嶺南的蕭承鈞覺得很是新奇,一路上的風景讓人目不暇接。


    樓璟也隻兒時來過,記不清了,如今看著也覺得好玩,別特意放慢了腳步,走走停停,遇到景色特別好的地方,就停下來玩耍一番。


    徐徹也不著急迴去,由著他們玩鬧,足足走了十日才到了平江侯府所在的漓城。


    “臣徐征,見過閩王殿下。”大舅徐征,聲如洪鍾,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威嚴,見到蕭承鈞,便規規矩矩地上前行禮。


    聞訊而來的三舅、四舅也跟著行禮,徐家人長得都比較威猛,虎背熊腰的幾個武將齊齊行禮,氣勢著實不一般。蕭承鈞有些明白,緣何樓見榆不喜歡妻子的娘家了,單這幾個大舅子往安國公府一站,估計樓璟那個爹就連句整話都不敢說了。


    “徐家滿門虎將,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麵。”蕭承鈞抬手請眾人起身,微微地笑。


    “殿下過獎了,”平江侯徐征笑道,“幾個不成器的兄弟,就知道舞槍弄棒,看著結實罷了。”


    武將說話,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平江侯把自家二弟派到閩州去,便是表明了徐家的立場,因而對於蕭承鈞的到來,徐征還是很高興的。


    徐家人丁興旺,樓璟的表哥就有五六個,但因蕭承鈞身份敏感,擔心人多眼雜,便沒有讓其他人過來見禮。


    “昨日朝中來了一份旨意,”寒暄過後,平江侯說起了正事,麵色有些凝重,“要嶺南軍


    嚴防南蠻,無論何人調派,均不得離開嶺南。”


    樓璟與自家夫君對望一眼,蹙眉道:“大舅,這份旨意是何人所書。”


    四舅慣常聽不進這些,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徑自出去逗他新得來的山雀了。


    三舅則對蕭承鈞不冷不熱的,確切地說並不十分歡迎這位閩王殿下,見自家大哥沒說幾句就要把家底托出去的樣子,不甚讚成地皺眉,“大哥,小璟他們長途跋涉,該請王爺先行歇息,這些個正事何不改日再談。”


    二舅徐徹看了弟弟一眼,冷聲道:“朝中大事,瞬息萬變,說完再歇息不遲。”


    三舅不甚樂意,轉身也出去了,從腰間抽出樓璟送的玉煙杆,坐在廊下悶悶不樂地抽旱煙。樓璟被逼著嫁到東宮的事他們很是氣憤,如今好不容易脫離苦海,又上趕著貼上去,三舅對這件事很不理解,連帶著對那位閩王殿下也沒什麽好感,在他看來,蕭承鈞不過是看上了樓家和徐家的勢力,一旦登上大位,等著自家外甥的就是卸磨殺驢的下場。


    且不管不務正業的四舅和兀自煩悶的三舅,屋中剩下的四人,都是麵色凝重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嶺南一年也接不到幾次旨意,突然來了這麽一道讓他按兵不動的密旨,隻能說明,朝中有了很大的動作。


    “這是中書省執筆的。”蕭承鈞將那份密旨仔細看了一遍,常年批奏折的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常替右相謄寫文書的一位中書舍人的筆跡。


    “陳世昌這是什麽意思?”二舅不甚明白。


    樓璟起身,盯著書房牆上掛的西南一帶的地形圖,仔細觀看,“嶺南兵動,可以鉗製住蜀地、江州、閩州三處。”


    平江侯猛然抬頭,“你說是,蜀地或是江州,會有兵變?”


    朝中的形勢,怕是已經十分嚴峻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沈連下獄的當天晚上,右相陳世昌的種種罪證就送到了左相楊又廷的府上。


    既然要魚死網破,沈連早就做好了準備,他被抓了,內侍省還在,這些年內侍省專司調查官員、刑訊逼供這類事,陳世昌的罪證早就攥了一大把。


    嫉惡如仇的楊太傅高興地一晚上沒合眼,連夜找了門生、幕僚商議。


    與此同時,因為晉州將士的積極配合,欽差大人很快就“發現”了四皇子的真正死因。乃是晉州刺史勾結韃子將軍,故意布下圈套引誘蕭承錚上鉤,用一招甕中捉鱉亂箭射死。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欽差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真相,這位晉州刺史,早在三年前上任之初就勾結上了韃子,每年按例給韃子送糧草!


    晉州刺史是右相推舉的,連帶著前任刺史王堅的死也被翻了出來,矛頭直指右相陳世昌。


    陳世昌焦頭爛額,怎麽也沒想到派去晉州的欽差會這麽快就查出來,還查得如此透徹,“皇上,臣治下不嚴,甘願受罰。”


    “右相以為一個治下不嚴就能蒙混過去?”楊又廷適時出列,拿出了一份奏折,詳細地列舉了陳世昌這些年的種種惡行。


    緊接著,彈劾右相的奏折如同雪花一樣地堆滿了禦書房。


    消息到此,戛然而止。


    蕭承鈞手中的消息一直沒有斷過,目前看來一切都朝著他算計好的方向發展,但是嶺南收到的這份密旨,讓他不得不慎重起來。


    陳家人既然覬覦儲君之位,定然不會做無準備的事,以陳世昌的精明,早在與沈連杠上的時候,想必已經留好了後招,而這份提前送出京城的密旨,就是他的後招!


    “濯玉,江州現在的兵力如何?”蕭承鈞轉頭看向樓璟。


    樓璟勾唇,“江州的兵力,隨時都能奪過來。”要知道,雲三還蹲在盧新的刺史府外,就等著一刀結果了他。


    蕭承鈞點頭,看向平江侯,“侯爺若不嫌棄,可否允我叫一聲大舅?”


    這下不僅是兩個舅舅,就連樓璟都愣住了。


    原本他們是太子和太子妃,叫一聲大舅也無可厚非,如今這個時候,無名無份,卻說出這般話,便是將蕭承鈞誓要奪得皇位並且還要娶樓璟為妻的事,攤開來了。


    “王爺這般,可是折煞微臣了。”徐征連忙起身。


    “是從緊急,本王便不再說那些個客套話了,徐家如今已經被牽扯進來,大舅若是信得過我,便派人盯住蜀軍,一旦蜀地有異動,立即出兵將他們攔截。”蕭承鈞的聲音沉穩有力,幽黑的雙目深邃而沉靜,仿佛天下盡在掌握之中。


    沒有在嶺南多做停留,夫夫兩人便快馬加鞭地迴了閩州。


    緩緩地前去,急急地歸來,樓璟甚至來不及聽幾個舅母絮叨,就離開了舅舅家。


    “以後安定下來了,我再陪你來。”蕭承鈞歉意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好啊,到時候咱們在漓水上撐個竹筏,就我們兩個……”樓璟壞笑著咬他耳朵。


    蕭承鈞幹咳了一聲,“快走吧。”


    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蕭承鈞讓徐家看著蜀地的大軍,以防萬一,同時傳消息給越州刺史,讓沐外公萬事小心。


    果不其然,在蕭承鈞迴到閩王府的當日,朝中就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淳德帝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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