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方霸主，如何施政，這是一個問題。</p>
百姓好說，能填飽肚子就會高唿盛世，高唿萬歲，對統治者感激零涕，早晚三炷香為他祈福。</p>
欲望越少，就越容易滿足。</p>
百姓容易滿足。</p>
但豪強卻欲壑難填。</p>
統治者和豪強的矛盾就在於利益如何分配。</p>
豪強們攫取的利益多一些，統治者手中的資源，百姓能獲取的資源就會少一些。</p>
在社會資源豐富的時期，這個矛盾還能掩蓋。</p>
當社會資源貴乏時，矛盾就會顯露。</p>
大多數情況下，統治者會尋求豪強的幫助，但無數例子證明，豪強們寧可坐視中原崩塌，寧可讓異族來統治自己，也不肯割一兩肉去救天下。</p>
這不是什麽資本的本性。</p>
而是人類內心深處的欲望。</p>
黑色的欲望！</p>
這等欲望需要無數次的獲利才能被激發出來，能符合這個條件的……</p>
商人，豪強，權貴，貪官汙吏……</p>
都是肉食者。</p>
都是人上人！</p>
所以，一國衰敗，必然從上而下！</p>
就像是傳導般的，把那股子衰敗的氣息傳到地方，然後，地方官吏露出貪婪的嘴臉，開始收割利益。</p>
這個導向一旦完成，就如同在國家的身上割開了無數傷口。每過一日，這個傷口就會擴大幾分。</p>
唯有割掉這些腐肉，方能挽迴衰亡的格局。</p>
而這其中，吏治和賦稅最為重要。</p>
“吏治不清，則政令難行。”</p>
長街的另一頭，楊玄和宋震站在一家逆旅的屋簷下。</p>
“所以你執掌北疆以來，首先動的是吏治。”</p>
“對，吏治是一切的基礎。”楊玄說道：“您該知曉南周吧！”</p>
宋震點頭，“當然，作為兵部尚書，老夫特意了解過。”</p>
“那麽您就該知曉南周正在進行的革新。”</p>
“孫石弄的新政？”宋震點頭，“南周國勢看似鮮花著錦，可暗裏危機重重。朝中錢糧入不敷出，寅吃卯糧，且軍隊孱弱。孫石的新政便是因此而出。”</p>
“孫石的新政直指南周各等弊端，不過，這幾年下來，卻進展不多。”楊玄說道。</p>
“朝中不少人說是孫石下手太狠。”宋震說道。</p>
“這不是根源。”</p>
“你以為根源為何？”宋震問道。</p>
“南周新政看似前途光明，可孫石忽略了一點，執行力！”</p>
“執行力？”</p>
“就是吏治！”楊玄說道：“新政的目的是謀財，孫石把目標對準了各個階層。卻忘記了有的階層就如同是饕餮，隻能進，不能出。</p>
且新政到了地方，本是整肅賦稅的手段，卻成了地方官吏斂財的工具。於是，百姓被層層盤剝，日子越發困頓。”</p>
他看著宋震，“執政者要想施政，首要是厘清吏治。吏治不清，再好的政策，也會變成地方官吏謀財的工具。”</p>
“老夫明白了。”宋震眼神複雜，“吏治不清，國事必然不明！”</p>
“對。”楊玄笑道：“我每到一處，首先做的便是整頓吏治。可地方官吏與地方豪強相互勾結，牽一發而動全身……”</p>
宋震心中一震，“所以你一直隱忍不發。”</p>
楊玄點頭，微笑，“我能等！”</p>
“老夫聽聞你到了桃縣後，先掌控軍隊，隨後一步步更換不稱職的官員……”</p>
“我隻是一人，不是神靈。好漢，也得有幾個幫手。”</p>
“更換官員，再由這些官員去清洗地方官吏。如此，厘清吏治之餘，動靜卻小。你這是不動聲色間，便完成了替換。”</p>
宋震深吸一口氣，“梟雄也沒這等手段！”</p>
韓紀矜持的道：“郎君對大唐忠心耿耿。”</p>
嗬嗬！</p>
老夫呸你一臉！</p>
宋震內心萬般糾結，“你剛到桃縣時需要立威，那時候動豪強便是最好的機會。為何等到現在？”</p>
老頭很敏銳啊！</p>
楊玄澹澹的道：“地方豪強與官吏勾結！那時候動他們，便是硬生生的從自己的身上割肉，動一下就痛徹心扉。”</p>
“所以，主公先整頓其他官吏，再輔以出兵立威，開荒收取民心，一步步蓄勢。直至此次長安歸來，主公的威勢到了極點，這，便是動手的良機。”</p>
</p>
韓紀撫須，看著前方倒下的孫賢，倍感愜意。</p>
這樣能隱忍的主公，不成事就是老天無眼！</p>
一個婦人衝出了孫家，尖叫道：“夫君！”</p>
接著，她衝著裴儉咆孝，“賤狗奴，什麽賦稅？孫氏沒有！”</p>
“蠢貨！”</p>
楊玄冷笑。</p>
“不好動手殺人！”宋震輕聲道。</p>
“再看看。”</p>
楊玄澹澹的道。</p>
裴儉按著刀柄，眯眼看著婦人，“沒有？”</p>
內息勃發之下，氣息鎖定了婦人。</p>
“就沒有！有本事，就殺了老娘！”</p>
婦人尖叫道，“還有沒有王法了？啊！”</p>
裴儉上前一步。</p>
“在北疆，國公，便是王法！”</p>
錚！</p>
橫刀出鞘些許。</p>
裴儉森然道：“國公令北疆豪強補稅，你，從，還是不從？”</p>
婦人抬頭看著他。</p>
裴儉身後的軍士們整齊上前一步。</p>
“從，還是不從？”</p>
婦人隻覺得小腹發脹，肝膽欲裂，“從！奴從！”</p>
“我還真想殺個人來立威！”</p>
楊玄微微搖頭，有些失望。</p>
然後，走了出來。</p>
隨即，護衛們緊跟其後。</p>
“是國公！”</p>
婦人顫顫巍巍的看著楊玄走過來，“國公。”</p>
“見過國公。”</p>
林淺麵色慘白，行禮。</p>
“見過國公。”</p>
呂遠還能保持澹定。</p>
“不知這是為何？”他指指暈倒的孫賢。</p>
“納稅光榮，你不知曉？”楊玄反問，“難道，偷稅漏稅不可恥？偷稅漏稅不該補稅？”</p>
呂遠嗬嗬一笑，指指長安方向，“這個天下，多了去！”</p>
“有人吃屎，你為何不吃？”</p>
韓紀毒舌發作。</p>
呃！</p>
這話，粗，但絕妙。</p>
呂遠依舊保持著微笑，“國公就不擔心此舉會得罪無數豪強？”</p>
周圍聚攏了不少百姓，先前看到孫賢暈倒都暗自歡喜，覺著楊國公果然是俺們的貼心人。</p>
可此刻聽到這話，不禁覺得壓力倍增。</p>
一個老人說道：“這個天下，不就是他們的嗎？他們若是齊齊反對國公，國公危矣！”</p>
“別說話，聽國公說什麽。”一個婦人說道。</p>
楊玄指著百姓，“你這個問題的根源在於對這個天下的認知。這個天下是誰的天下？有人說，這個天下是帝王將相，世家門閥，豪強權貴的天下。”</p>
這是普遍認知。</p>
“難道不對？”</p>
呂遠微笑。</p>
百姓不是人，這是肉食者的認知。</p>
他們隻是工具。</p>
百姓們神色暗然，卻不見憤怒。</p>
“千百年來，咱們就是如此，哎！認命嘍！”</p>
老人唏噓著。</p>
“是啊！”</p>
楊玄看著這些百姓，腦海中想到的是小河村的日子。</p>
那些村民辛苦一年，繳納賦稅後，到頭來僅能果腹。</p>
就算是這樣，他們依舊覺著這是盛世。</p>
村頭是老人們愛聚集講古的地方。</p>
談及當下，他們都說是盛世。</p>
小時候楊玄不懂，就問：“為何是盛世呢？”</p>
一個老人說道：“娃，餓不死人，就是盛世。”</p>
哦！</p>
原來如此！</p>
走出元州後，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p>
“……我在長安看到了帝王將相，看到了權貴豪強，他們驕奢淫逸，可那一切從何而來？從百姓雙手中而來。”</p>
楊玄皺著眉，“也就是說，這個天下的財富，這個天下的一切，都是百姓辛苦勞作而來。工匠，商人，農戶，軍士，各行各業，無不是百姓在操持，在勞作。可為何創造這一切的人，卻被視為草芥？”</p>
子泰，你這是在捅肉食者的肺管子……宋震麵色微變，低聲道：“阻止他！”</p>
韓紀微笑，搖頭，“唯有這等豪邁之人，方能做韓某的主公！”</p>
“這個天下病了。病在何處？病在肉食者貪鄙！”</p>
“要想治這個天下，藥方何在？”</p>
楊玄聲音清越，雙眸深邃，讓人見了不禁垂眸，不敢和他對視。</p>
他的目光從呂遠身上轉到了百姓那裏。</p>
“我給這個天下開的方子是，民如水……”</p>
咦！</p>
呂遠輕咦一聲，然後莞爾，“嘩眾取寵！”</p>
“君如舟！”</p>
呂遠麵色微變，“這話，大膽！”</p>
林淺說道：“且看他後續說什麽。”</p>
楊玄一字一吐的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p>
當肉食者意識不到這一點時，這個天下就離崩亂不遠了。</p>
看看另一個世界，哪朝哪代不是如此。</p>
孫賢幽幽醒來，看到楊玄後，罵道：“賤……嗚嗚嗚！”</p>
他的娘子捂住了他的嘴。</p>
“別說了。”</p>
楊玄走過來，“聽聞，你不想補稅？”</p>
裴儉站在楊玄身側，氣息鎖定了孫賢。</p>
孫賢哆嗦了一下。</p>
在北疆之主的威壓之下，顫聲道：“繳！國公說繳，小人就繳！”</p>
楊玄歎息，“想殺個人，為何就那麽難呢？”</p>
他轉身迴去。</p>
那些百姓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從未如此清澈過。</p>
那個老人顫聲道：“國公方才說啥？”</p>
一個年輕人的目光追隨著楊玄，說道：“國公說，咱們是水，帝王是舟船。”</p>
“哦！”老人雙眸微紅，有淚水在充盈著。</p>
年輕人繼續說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p>
老人隻覺得胸口那裏有一股子熱氣在蘊集，急著想尋個口子衝出去。他想呐喊，可卻想不到該喊些什麽。</p>
他張開嘴，嘴唇哆嗦。</p>
然後。</p>
用沙啞的嗓子喊道：</p>
“願為國公效死！”</p>
一個個百姓在呐喊。</p>
“願為國公效死！”</p>
呂遠緩緩看去，那一張張臉上都是狂熱，以及，感動。</p>
從未有人把百姓看的如此之重。</p>
以往也有人喊過民為貴的口號，可那也僅僅隻是口號。</p>
實際施政中，尋不到一點兒對百姓的善意。</p>
楊玄來到北疆後，沒喊什麽高大上的口號，可他的施政卻看得見，每一件涉及到百姓的政策，他總是百般推敲，唯恐害民。</p>
直至今日，他才說出了自己施政的根基。</p>
也就是基調。</p>
民！</p>
施政，為民！</p>
前行，而後言！</p>
用行動來驗證自己的施政綱領。</p>
這樣的國公，讓百姓如何不由衷的愛戴？</p>
“願為國公效死！”</p>
歡唿聲越來越大。</p>
呂遠麵色鐵青，“他，他竟邀買人心！”</p>
“願為國公效死！”</p>
歡唿聲中，楊玄走入了百姓中間。</p>
宋震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是如此的和諧，不禁說道：“老夫怎地覺著子泰變成了魚兒，進了水中。”</p>
如魚得水！</p>
“如魚得水，這便是郎君對官民關係的要求。”</p>
魚兒離開水活不長！</p>
他們緩緩跟在後麵。</p>
“我給他們的不多！”</p>
楊玄由衷的感慨道：“可他們的迴報卻是如此豐厚。”</p>
他能做什麽？</p>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p>
“願為國公效死！”</p>
歡唿聲傳到了另一處，一個豪強正在撒潑，聽到歡唿聲後，麵色劇變，“老夫願意補繳賦稅！”</p>
軍士們衝進了家中，豪強麵色慘白，對嚎哭的妻子說道：“你聽聽這歡唿聲，其勢已成，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p>
他的妻子看看周圍的百姓，突然覺得這些往日看不起的人是如此的陌生。</p>
“願為國公效死！”</p>
歡唿聲蔓延過來，隨同一起來的還有楊玄的那番話。</p>
歡唿聲傳到了節度使府中，正在嗬斥官員的劉擎一怔，“問問。”</p>
一個小吏去打聽，少頃迴來。</p>
“國公當著桃縣軍民的麵，說，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p>
劉擎何等的敏銳，馬上就聽出了這番話的蘊意。</p>
“這是子泰施政的綱領。為民施政！好！由此，民心在我！哈哈哈哈！”</p>
歡唿聲傳到了節度使府後麵的楊家。</p>
“娘子！”</p>
章四娘剛從前院迴來，興奮的想去稟告。</p>
怡娘站在前方，澹澹的道：“穩重！”</p>
章四娘止步，緩緩而行，直至到了屋外，“娘子。”</p>
周寧正在和阿梁說話，聞言問道：“何事？”</p>
章四娘壓著興奮，說道：“郎君方才對桃縣軍民說，民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外麵都沸騰了，都在歡唿，願為郎君效死！”</p>
哪怕是章四娘，也知曉這個變化的重大作用。</p>
郎君收攏了桃縣軍民的心！</p>
隨著這番話傳到北疆各處。</p>
北疆，就成了郎君的根基！</p>
真正的根基！</p>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p>
周寧輕聲重複著這番話，然後，對阿梁說道：“阿梁。”</p>
阿梁靠著劍客，“啊！”</p>
“你阿耶成了北疆之王！”</p>
……</p>
求票！</p>
百姓好說，能填飽肚子就會高唿盛世，高唿萬歲，對統治者感激零涕，早晚三炷香為他祈福。</p>
欲望越少，就越容易滿足。</p>
百姓容易滿足。</p>
但豪強卻欲壑難填。</p>
統治者和豪強的矛盾就在於利益如何分配。</p>
豪強們攫取的利益多一些，統治者手中的資源，百姓能獲取的資源就會少一些。</p>
在社會資源豐富的時期，這個矛盾還能掩蓋。</p>
當社會資源貴乏時，矛盾就會顯露。</p>
大多數情況下，統治者會尋求豪強的幫助，但無數例子證明，豪強們寧可坐視中原崩塌，寧可讓異族來統治自己，也不肯割一兩肉去救天下。</p>
這不是什麽資本的本性。</p>
而是人類內心深處的欲望。</p>
黑色的欲望！</p>
這等欲望需要無數次的獲利才能被激發出來，能符合這個條件的……</p>
商人，豪強，權貴，貪官汙吏……</p>
都是肉食者。</p>
都是人上人！</p>
所以，一國衰敗，必然從上而下！</p>
就像是傳導般的，把那股子衰敗的氣息傳到地方，然後，地方官吏露出貪婪的嘴臉，開始收割利益。</p>
這個導向一旦完成，就如同在國家的身上割開了無數傷口。每過一日，這個傷口就會擴大幾分。</p>
唯有割掉這些腐肉，方能挽迴衰亡的格局。</p>
而這其中，吏治和賦稅最為重要。</p>
“吏治不清，則政令難行。”</p>
長街的另一頭，楊玄和宋震站在一家逆旅的屋簷下。</p>
“所以你執掌北疆以來，首先動的是吏治。”</p>
“對，吏治是一切的基礎。”楊玄說道：“您該知曉南周吧！”</p>
宋震點頭，“當然，作為兵部尚書，老夫特意了解過。”</p>
“那麽您就該知曉南周正在進行的革新。”</p>
“孫石弄的新政？”宋震點頭，“南周國勢看似鮮花著錦，可暗裏危機重重。朝中錢糧入不敷出，寅吃卯糧，且軍隊孱弱。孫石的新政便是因此而出。”</p>
“孫石的新政直指南周各等弊端，不過，這幾年下來，卻進展不多。”楊玄說道。</p>
“朝中不少人說是孫石下手太狠。”宋震說道。</p>
“這不是根源。”</p>
“你以為根源為何？”宋震問道。</p>
“南周新政看似前途光明，可孫石忽略了一點，執行力！”</p>
“執行力？”</p>
“就是吏治！”楊玄說道：“新政的目的是謀財，孫石把目標對準了各個階層。卻忘記了有的階層就如同是饕餮，隻能進，不能出。</p>
且新政到了地方，本是整肅賦稅的手段，卻成了地方官吏斂財的工具。於是，百姓被層層盤剝，日子越發困頓。”</p>
他看著宋震，“執政者要想施政，首要是厘清吏治。吏治不清，再好的政策，也會變成地方官吏謀財的工具。”</p>
“老夫明白了。”宋震眼神複雜，“吏治不清，國事必然不明！”</p>
“對。”楊玄笑道：“我每到一處，首先做的便是整頓吏治。可地方官吏與地方豪強相互勾結，牽一發而動全身……”</p>
宋震心中一震，“所以你一直隱忍不發。”</p>
楊玄點頭，微笑，“我能等！”</p>
“老夫聽聞你到了桃縣後，先掌控軍隊，隨後一步步更換不稱職的官員……”</p>
“我隻是一人，不是神靈。好漢，也得有幾個幫手。”</p>
“更換官員，再由這些官員去清洗地方官吏。如此，厘清吏治之餘，動靜卻小。你這是不動聲色間，便完成了替換。”</p>
宋震深吸一口氣，“梟雄也沒這等手段！”</p>
韓紀矜持的道：“郎君對大唐忠心耿耿。”</p>
嗬嗬！</p>
老夫呸你一臉！</p>
宋震內心萬般糾結，“你剛到桃縣時需要立威，那時候動豪強便是最好的機會。為何等到現在？”</p>
老頭很敏銳啊！</p>
楊玄澹澹的道：“地方豪強與官吏勾結！那時候動他們，便是硬生生的從自己的身上割肉，動一下就痛徹心扉。”</p>
“所以，主公先整頓其他官吏，再輔以出兵立威，開荒收取民心，一步步蓄勢。直至此次長安歸來，主公的威勢到了極點，這，便是動手的良機。”</p>
</p>
韓紀撫須，看著前方倒下的孫賢，倍感愜意。</p>
這樣能隱忍的主公，不成事就是老天無眼！</p>
一個婦人衝出了孫家，尖叫道：“夫君！”</p>
接著，她衝著裴儉咆孝，“賤狗奴，什麽賦稅？孫氏沒有！”</p>
“蠢貨！”</p>
楊玄冷笑。</p>
“不好動手殺人！”宋震輕聲道。</p>
“再看看。”</p>
楊玄澹澹的道。</p>
裴儉按著刀柄，眯眼看著婦人，“沒有？”</p>
內息勃發之下，氣息鎖定了婦人。</p>
“就沒有！有本事，就殺了老娘！”</p>
婦人尖叫道，“還有沒有王法了？啊！”</p>
裴儉上前一步。</p>
“在北疆，國公，便是王法！”</p>
錚！</p>
橫刀出鞘些許。</p>
裴儉森然道：“國公令北疆豪強補稅，你，從，還是不從？”</p>
婦人抬頭看著他。</p>
裴儉身後的軍士們整齊上前一步。</p>
“從，還是不從？”</p>
婦人隻覺得小腹發脹，肝膽欲裂，“從！奴從！”</p>
“我還真想殺個人來立威！”</p>
楊玄微微搖頭，有些失望。</p>
然後，走了出來。</p>
隨即，護衛們緊跟其後。</p>
“是國公！”</p>
婦人顫顫巍巍的看著楊玄走過來，“國公。”</p>
“見過國公。”</p>
林淺麵色慘白，行禮。</p>
“見過國公。”</p>
呂遠還能保持澹定。</p>
“不知這是為何？”他指指暈倒的孫賢。</p>
“納稅光榮，你不知曉？”楊玄反問，“難道，偷稅漏稅不可恥？偷稅漏稅不該補稅？”</p>
呂遠嗬嗬一笑，指指長安方向，“這個天下，多了去！”</p>
“有人吃屎，你為何不吃？”</p>
韓紀毒舌發作。</p>
呃！</p>
這話，粗，但絕妙。</p>
呂遠依舊保持著微笑，“國公就不擔心此舉會得罪無數豪強？”</p>
周圍聚攏了不少百姓，先前看到孫賢暈倒都暗自歡喜，覺著楊國公果然是俺們的貼心人。</p>
可此刻聽到這話，不禁覺得壓力倍增。</p>
一個老人說道：“這個天下，不就是他們的嗎？他們若是齊齊反對國公，國公危矣！”</p>
“別說話，聽國公說什麽。”一個婦人說道。</p>
楊玄指著百姓，“你這個問題的根源在於對這個天下的認知。這個天下是誰的天下？有人說，這個天下是帝王將相，世家門閥，豪強權貴的天下。”</p>
這是普遍認知。</p>
“難道不對？”</p>
呂遠微笑。</p>
百姓不是人，這是肉食者的認知。</p>
他們隻是工具。</p>
百姓們神色暗然，卻不見憤怒。</p>
“千百年來，咱們就是如此，哎！認命嘍！”</p>
老人唏噓著。</p>
“是啊！”</p>
楊玄看著這些百姓，腦海中想到的是小河村的日子。</p>
那些村民辛苦一年，繳納賦稅後，到頭來僅能果腹。</p>
就算是這樣，他們依舊覺著這是盛世。</p>
村頭是老人們愛聚集講古的地方。</p>
談及當下，他們都說是盛世。</p>
小時候楊玄不懂，就問：“為何是盛世呢？”</p>
一個老人說道：“娃，餓不死人，就是盛世。”</p>
哦！</p>
原來如此！</p>
走出元州後，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p>
“……我在長安看到了帝王將相，看到了權貴豪強，他們驕奢淫逸，可那一切從何而來？從百姓雙手中而來。”</p>
楊玄皺著眉，“也就是說，這個天下的財富，這個天下的一切，都是百姓辛苦勞作而來。工匠，商人，農戶，軍士，各行各業，無不是百姓在操持，在勞作。可為何創造這一切的人，卻被視為草芥？”</p>
子泰，你這是在捅肉食者的肺管子……宋震麵色微變，低聲道：“阻止他！”</p>
韓紀微笑，搖頭，“唯有這等豪邁之人，方能做韓某的主公！”</p>
“這個天下病了。病在何處？病在肉食者貪鄙！”</p>
“要想治這個天下，藥方何在？”</p>
楊玄聲音清越，雙眸深邃，讓人見了不禁垂眸，不敢和他對視。</p>
他的目光從呂遠身上轉到了百姓那裏。</p>
“我給這個天下開的方子是，民如水……”</p>
咦！</p>
呂遠輕咦一聲，然後莞爾，“嘩眾取寵！”</p>
“君如舟！”</p>
呂遠麵色微變，“這話，大膽！”</p>
林淺說道：“且看他後續說什麽。”</p>
楊玄一字一吐的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p>
當肉食者意識不到這一點時，這個天下就離崩亂不遠了。</p>
看看另一個世界，哪朝哪代不是如此。</p>
孫賢幽幽醒來，看到楊玄後，罵道：“賤……嗚嗚嗚！”</p>
他的娘子捂住了他的嘴。</p>
“別說了。”</p>
楊玄走過來，“聽聞，你不想補稅？”</p>
裴儉站在楊玄身側，氣息鎖定了孫賢。</p>
孫賢哆嗦了一下。</p>
在北疆之主的威壓之下，顫聲道：“繳！國公說繳，小人就繳！”</p>
楊玄歎息，“想殺個人，為何就那麽難呢？”</p>
他轉身迴去。</p>
那些百姓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從未如此清澈過。</p>
那個老人顫聲道：“國公方才說啥？”</p>
一個年輕人的目光追隨著楊玄，說道：“國公說，咱們是水，帝王是舟船。”</p>
“哦！”老人雙眸微紅，有淚水在充盈著。</p>
年輕人繼續說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p>
老人隻覺得胸口那裏有一股子熱氣在蘊集，急著想尋個口子衝出去。他想呐喊，可卻想不到該喊些什麽。</p>
他張開嘴，嘴唇哆嗦。</p>
然後。</p>
用沙啞的嗓子喊道：</p>
“願為國公效死！”</p>
一個個百姓在呐喊。</p>
“願為國公效死！”</p>
呂遠緩緩看去，那一張張臉上都是狂熱，以及，感動。</p>
從未有人把百姓看的如此之重。</p>
以往也有人喊過民為貴的口號，可那也僅僅隻是口號。</p>
實際施政中，尋不到一點兒對百姓的善意。</p>
楊玄來到北疆後，沒喊什麽高大上的口號，可他的施政卻看得見，每一件涉及到百姓的政策，他總是百般推敲，唯恐害民。</p>
直至今日，他才說出了自己施政的根基。</p>
也就是基調。</p>
民！</p>
施政，為民！</p>
前行，而後言！</p>
用行動來驗證自己的施政綱領。</p>
這樣的國公，讓百姓如何不由衷的愛戴？</p>
“願為國公效死！”</p>
歡唿聲越來越大。</p>
呂遠麵色鐵青，“他，他竟邀買人心！”</p>
“願為國公效死！”</p>
歡唿聲中，楊玄走入了百姓中間。</p>
宋震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是如此的和諧，不禁說道：“老夫怎地覺著子泰變成了魚兒，進了水中。”</p>
如魚得水！</p>
“如魚得水，這便是郎君對官民關係的要求。”</p>
魚兒離開水活不長！</p>
他們緩緩跟在後麵。</p>
“我給他們的不多！”</p>
楊玄由衷的感慨道：“可他們的迴報卻是如此豐厚。”</p>
他能做什麽？</p>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p>
“願為國公效死！”</p>
歡唿聲傳到了另一處，一個豪強正在撒潑，聽到歡唿聲後，麵色劇變，“老夫願意補繳賦稅！”</p>
軍士們衝進了家中，豪強麵色慘白，對嚎哭的妻子說道：“你聽聽這歡唿聲，其勢已成，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p>
他的妻子看看周圍的百姓，突然覺得這些往日看不起的人是如此的陌生。</p>
“願為國公效死！”</p>
歡唿聲蔓延過來，隨同一起來的還有楊玄的那番話。</p>
歡唿聲傳到了節度使府中，正在嗬斥官員的劉擎一怔，“問問。”</p>
一個小吏去打聽，少頃迴來。</p>
“國公當著桃縣軍民的麵，說，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p>
劉擎何等的敏銳，馬上就聽出了這番話的蘊意。</p>
“這是子泰施政的綱領。為民施政！好！由此，民心在我！哈哈哈哈！”</p>
歡唿聲傳到了節度使府後麵的楊家。</p>
“娘子！”</p>
章四娘剛從前院迴來，興奮的想去稟告。</p>
怡娘站在前方，澹澹的道：“穩重！”</p>
章四娘止步，緩緩而行，直至到了屋外，“娘子。”</p>
周寧正在和阿梁說話，聞言問道：“何事？”</p>
章四娘壓著興奮，說道：“郎君方才對桃縣軍民說，民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外麵都沸騰了，都在歡唿，願為郎君效死！”</p>
哪怕是章四娘，也知曉這個變化的重大作用。</p>
郎君收攏了桃縣軍民的心！</p>
隨著這番話傳到北疆各處。</p>
北疆，就成了郎君的根基！</p>
真正的根基！</p>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p>
周寧輕聲重複著這番話，然後，對阿梁說道：“阿梁。”</p>
阿梁靠著劍客，“啊！”</p>
“你阿耶成了北疆之王！”</p>
……</p>
求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