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昌縣此刻已經成了白色的海洋。</p>
李村在城外十餘裏，村裏三百多戶人口，房屋倒塌了大半。</p>
戴先一家子縮在倒塌的屋子外，瑟瑟發抖。</p>
十一歲的長子抱著兩歲的妹妹，妻子陳氏扶著老母從廚房的廢墟那裏迴來，手中多了半袋子糧食。</p>
“劈柴燒！”</p>
村正在外麵喊，“把自家的木頭給劈了。”</p>
可村民們大多是土屋，唯有房梁是木頭。</p>
而且房梁被掩埋在下麵，很難弄出來。</p>
戴先隻是扒拉了幾下，就熬不住了。他咬牙堅持著，等雙手紅腫時，陳氏來了，夫妻二人好不容易清理出了一段，可怎麽劈砍？</p>
終於弄到了一些柴火，點燃後，一家子圍著，老母弄了陶罐來熬煮麵湖，妻子卻因為先前的勞作被凍傷了手。</p>
得不償失啊！</p>
但看看老母和兩個孩子的臉上多了些血色，戴先覺得值當了。</p>
但，這些木材燒不了多久。</p>
第二日，當最後一點火星熄滅時，戴先絕望了。</p>
他去村裏尋求幫助。</p>
可誰家能比別家好？</p>
“昨夜凍死了五個老人。”</p>
村正梁書鐵青著臉，雙手也紅腫著。</p>
“村正，再這般下去，今夜估摸著會凍死大半！”</p>
一個村民嗚咽道。</p>
“是啊！”</p>
“地上雪這般厚，沒了柴火，難道還能生吞麥粉？”</p>
“肚裏沒東西，凍死的更快。”</p>
“都閉嘴！”</p>
梁書喝住了眾人，可轉瞬他自己也冷的渾身打顫，“此事……誰去縣裏求援？”</p>
一個老人說道：“村正，縣裏也沒法子呢！”</p>
“是啊！那年咱們這裏天災，縣裏都躲著，誰管誰啊！”</p>
“村正，咱們隻能自救！”</p>
一個村民跑來，“村正，王老五的老娘……去了。”</p>
梁書跺腳，“哎！這狗日的世道啊！咋就不給咱們窮人一條活路呢！”</p>
戴先說道：“村正，再熬下去，怕是明日村裏就剩不下幾個人了。”</p>
有屋子也沒用，沒有柴火，在這等寒冷的情況下也是一個死。</p>
梁書跺腳，“娘的，這時節，哪尋柴火去？”</p>
一般情況下，冬季村民們就會蹲家裏窩冬。這裏的窩冬不是愜意的褒義詞，而是貶義詞。</p>
窩，就道盡了裏麵的道理。</p>
一家子縮在家裏，沒事兒就蓋著被子，盡量不動。如此，消耗小，餓的慢。</p>
這便是窩冬。</p>
一個老人說道：“老夫看，趕緊各自歸家。看看家裏的光景。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p>
有人問道：“準備什麽？”</p>
老人說道：“給自己準備裝屍骸的東西。否則官府來收屍，連破席子都沒有，就這麽把人丟坑裏去，怪不體麵的。”</p>
氣氛一下就降到了冰點。</p>
戴先想到了老娘，又想到了孩子。</p>
老娘年歲大了，自己和妻子若是去了，兩個孩子也扛不住。</p>
如此，竟然就滅門了。</p>
他不禁哽咽了起來。</p>
他一哭，感染了不少人。</p>
年輕人哭，老人哭，最後村正梁書也雙目含淚，“老夫無能，幫不了大夥兒。看看外麵，白茫茫一片，咱們能去哪？在村裏還能多活一陣子。</p>
都趁早，和家人有啥話趕緊說。</p>
下次再說，就在地底下了。</p>
這死的不在一個時候，連追都追不上。</p>
迴吧！都迴去！”</p>
眾人起身。</p>
有人說道：“村正，我好像聽說有個什麽大鼓神。”</p>
“什麽意思？”梁書眼前一亮。</p>
在這等絕望的時候，但凡能帶來一絲希望的事兒，他都願意去嚐試一下。</p>
“說是那大鼓神能護佑咱們。”</p>
“哦！”</p>
村民們又迴來了，都擠在一起，跺腳，縮著脖子。</p>
“說說。”</p>
那個村民袖著雙手，吸吸鼻子，“說是今年的天災乃是有人倒行逆施，隻要咱們能……”</p>
“誰？”梁書問道。</p>
“說是……副使。”</p>
“狗賊！”</p>
梁書衝過去一頓拳腳，村民躺在地上嚎哭，“是他們說的。”</p>
梁書喘息著，看著神色各異的村民，說道：“沒有副使，咱們哪來的好日子？沒有副使，咱們哪敢去開荒？不開荒，這日子還過得下去？</p>
做人，要講良心！”</p>
一個村民喊道:“村正，副使是好，可如今咱們都要死嘞！”</p>
“是啊！信信那個大鼓神又有何妨？說不得還能救咱們。”</p>
“是啊！”</p>
“那大鼓神什麽模樣？如何祈禱？”</p>
梁書罵道：“那是淫祀！”</p>
“淫祀正祀，能救苦救難的就好好祭祀！”</p>
“是這個理！”</p>
戴先在猶豫，他是很感激副使，沒有副使，他家今年收成也不會那麽多。</p>
可若是大鼓神真能保佑一家子呢？</p>
那我是該聽大鼓神的，還是聽副使的?</p>
他一會兒覺得應該信，一會兒又覺得不該信。</p>
梁書見勢不對，指著外麵喊道：“信了這等邪祟，官府會來抓人！”</p>
可他最後的倚仗卻被人笑話了。</p>
“官府，官府在哪？”</p>
“是啊！咱們都快死了，那些大老爺還在家中睡著暖床，身邊美婢暖著身子，起來有美酒，咱們有什麽？”</p>
戴先突然一怔，揉揉眼睛，“咦！村正，村正！”</p>
“喊魂呢！”</p>
梁書正在惱火的時候。</p>
“你看，那……那是不是人？”</p>
梁書眼睛被雪地晃了許久，有些發花。他揉揉，再看看。</p>
“哎！哎！哎！”</p>
眾人聽他哎的歡喜，都往村口去。</p>
烏壓壓一片人啊！</p>
擠在村口，看著遠方的那一片黑影，在朝著這邊來。</p>
“有馬！”</p>
“有大車！”</p>
“還有好些軍士。”</p>
“村正！”戴先歡喜的就像是要瘋了，蹦跳著，指著那些人喊道：“官府來了，官府來了！”</p>
他不知何時，竟然淚流滿麵。</p>
看看大家，人人都是如此，歡唿著，雀躍著，不時抹淚。</p>
十餘輛大車，還有數百軍士。</p>
其中大半竟然是騎兵。</p>
順昌縣的騎兵難道都來了這裏？</p>
眾人心中歡喜的同時，難免迷茫。</p>
順昌縣縣尉宋博就在前麵。</p>
村正見過他，歡喜的道：“是宋少府來了。”</p>
宋博側身，很是恭謹的道：“副使，這裏便是李村。”</p>
那個年輕人走了上來。</p>
便衣，臉上的羃?往下一拉，開口道：“沒來晚吧！”</p>
“副……副使？”</p>
村正看著年輕人身後那些兇悍的大漢，一個激靈，跪下道：“見過副使。”</p>
副使竟然來了咱們村？</p>
村民們不敢置信，梁書罵道：“還不行禮？”</p>
楊玄搖頭，“不必了。”</p>
這等時候他沒那個心思。</p>
“真是副使啊！”</p>
一個老人跪下，嚎啕大哭，“副使來了，副使來了，咱們有救！”</p>
楊玄過去扶起他，“我來晚了。”</p>
老人哭的難以自已，“不晚，不晚！”</p>
戴先看著楊玄，跪下，緊張的喊道：“副使，咱們要凍死了。”</p>
“我知曉，所以來了。”</p>
楊玄迴身，“大車上都是柴火，趕緊搬迴家去，各家各戶……村正何在？”</p>
</p>
“小人在此。”梁書爬起來，一瘸一拐的過來。</p>
“能穩住村子，可見你威望頗高。把柴火按照戶頭發下去。”</p>
“是！”</p>
戴先弄到了自家的柴火，扛著就跑。</p>
“快，生火！”</p>
陳氏見他扛著一捆柴火迴來，一邊過來幫忙，一邊問道：“哪來的？”</p>
“主人家可在？”</p>
戴先迴身，跪下，“快，都跪下。”</p>
楊玄進來，“都起來。”</p>
戴先起來，扶著老娘，“阿娘，這是副使。”</p>
“啥？”</p>
“副使，桃縣的楊副使。”</p>
一家子頓時惶恐了起來。</p>
“都安生，我就來看看。”</p>
楊玄看了戴家的情況，糧食有，最大的問題就是兩個。</p>
“柴火和屋子。沒柴火一家子會凍餓而死。沒屋子耗費柴火。”戴先恭謹的道。</p>
“安心，這些都會解決。”</p>
楊玄摸摸孩子的額頭，還好，沒發熱。</p>
他出了戴家，又去看了幾家，對雪災下的百姓情況就有數了。</p>
他叫了宋博來。</p>
“此行我帶來了不少軍士，後續更多。</p>
我看了一番，百姓如今最需要的便是柴火，隨後是重建家園。</p>
當地何處有柴火，你等去尋了向導來，帶著軍士們去砍柴。隨即重建家園。”</p>
一隊隊軍士跟著當地向導向山中走去。</p>
一輛輛大車從四麵八方湧來。</p>
“這是……”</p>
戴家又分到了幾捆柴火，看著那些被凍的雙手紅腫的軍士，他熱情的邀請對方來家裏烤火。</p>
“不了。”</p>
軍士們很有規矩，連吃飯都是在外麵。</p>
“家裏的豕凍死了，一起吃吧！”</p>
梁書代表村民來邀請軍士們進村吃飯。</p>
“不了。”</p>
帶隊的將領說道：“副使有令，平日裏是百姓養著我等，我等護衛百姓。今日百姓遭難，我等就該出手。”</p>
到了第二日，一隊軍士進了村子。</p>
“清理廢墟，把值錢的弄出來。”</p>
戴先一家子看著那些軍士清理自家的廢墟，不時把家具等物堆積在邊上。</p>
老母擔憂的道：“要給多少錢？”</p>
戴先搖頭，“不知。”</p>
陳氏過去賠笑問道：“敢問，這般弄，要多少錢？”</p>
一個軍士迴頭，“不要錢。”</p>
“啊！”</p>
梁書來巡查，見狀說道：“副使說了，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p>
老母哆嗦了一下，“媳婦快去燒水，大郎弄些麥粉，老身弄個湖湖。”</p>
一陶罐麵湖湖做好了，老母親自舀了幾碗，顫顫巍巍的送過去。</p>
“不能吃呢！”軍士拒絕。</p>
這是規矩。</p>
戴先的老母瞪眼，“都說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怎地現在就生分了？”</p>
軍士傻眼了，“這……”</p>
楊玄站在村外，不斷有消息送來。</p>
“副使，各地官府到位，駐軍到位。”</p>
“好！”</p>
楊玄迴身，看著村子裏的鳥鳥炊煙，說道：“老二。”</p>
“哎！”</p>
王老二忙碌不休，耳朵上長了凍瘡，被老賊嗤笑白修煉了，他揉著耳朵過來。</p>
“去桃縣，告訴娘子，帶個頭。”</p>
“是。”</p>
“副……副使。”</p>
身後，有小女娃怯怯的聲音。</p>
楊玄迴身，是一個四五歲的女娃，雙手捧著一個粗瓷碗，碗裏的餅子還冒著熱氣。</p>
女娃仰頭看著他，“副使，給你。”</p>
楊玄抬頭，就見前方一個婦人站在那裏。見他看過來，婦人福身。</p>
楊玄俯身微笑，“為何給我吃啊？”</p>
女娃高舉粗瓷碗。</p>
一雙純淨的眼眸中，多了些歡喜。</p>
“謝謝你。”</p>
……</p>
桃縣縣城。</p>
王老二趕到時，正好遇到城中施粥。</p>
施粥的見他冷的縮頭縮腦的，“二哥，喝一碗暖暖身子。”</p>
“沒臉喝！”</p>
王老二策馬去了楊家。</p>
周寧得了消息，“早就準備好了。”</p>
隨即楊家大門打開。</p>
一輛輛大車駛出，上麵裝的都是錢財和糧食。</p>
林淺和孫賢正在街上轉悠，看著一派和氣的氣氛，林淺說道：“桃縣倒是還有些模樣。”</p>
孫賢說道：“曆來都是如此，天下饑寒，長安不會，否則帝王就坐不穩。</p>
北疆也是如此，北疆亂，桃縣不會，否則節度使府會被百姓一把火燒了。”</p>
“楊狗說是去巡查，一去不複返，別是……被百姓打死了吧！”</p>
“他身邊帶著好手，誰能打死他？他剛接手北疆，若是下麵凍餓死無數百姓，老夫敢打賭，明年開春，他將會焦頭爛額。”</p>
“咦！那是誰家的大車，這是要搬家還是怎地？”</p>
一輛輛大車緩緩駛過。</p>
前方，就是節度使府。</p>
馬車上的錢財和糧食惹人注目。</p>
打頭的大車停在了節度使府大門前，官吏出來。</p>
一騎上前，卻是張栩。</p>
他身材雄壯，聲音也宏大。</p>
“娘子說，瑞雪兆豐年，可時常也會成災。</p>
我等在家中享受飽暖，一為百姓奉獻，二為將士保護。</p>
天災無情人有情。值此之際，我等深宅婦人能做的也不多，便把家中的錢糧整理了一番，捐給節度使府。望妥善處置，援助災民。”</p>
一輛輛大車開始卸貨。</p>
那些行人止步，靜靜的看著。</p>
林淺咬牙切齒的道：“裝模作樣。”</p>
孫賢搖頭，“這是想做什麽，表率？可誰家的錢財是白撿來的，憑什麽給他？做夢！”</p>
人群中，有人緩緩走了出來。</p>
他拿出錢袋放在了台階上，轉身就走。</p>
出來交接的官吏愣了一下，有小吏問道：“你這是……”</p>
那人沒迴頭說道：“天災無情人有情。”</p>
一個婦人走過來，拔下頭上的銀釵，放在錢袋邊上，一隻手壓著頭發，轉身就走。</p>
一個個人走上來，或是幾文錢，或是首飾……</p>
當一個孩子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餅子也放在台階上時，一個官員忍不住，把自己的錢袋也放在了邊上。</p>
劉擎想到了楊玄的話：我想趁著這個機會，給這個天下打個樣！</p>
他解下自己的錢袋，緩緩走過去。</p>
放在台階上。</p>
抬頭，他看到了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大車在朝著節度使府而來。</p>
“有人說子泰這是要拉攏民心，他們錯了。子泰要的不隻是民心，而是……萬眾一心！”</p>
“雪停了！出太陽了！”</p>
有人在歡唿。</p>
劉擎抬頭。</p>
雪，不知何時悄然停了。陽光刺破陰霾，煌煌照在城中。</p>
無數人抬頭看著陽光。</p>
有人麵色慘白，不敢置信。</p>
但，更多的人。</p>
眼中。</p>
盡是希望！</p>
李村在城外十餘裏，村裏三百多戶人口，房屋倒塌了大半。</p>
戴先一家子縮在倒塌的屋子外，瑟瑟發抖。</p>
十一歲的長子抱著兩歲的妹妹，妻子陳氏扶著老母從廚房的廢墟那裏迴來，手中多了半袋子糧食。</p>
“劈柴燒！”</p>
村正在外麵喊，“把自家的木頭給劈了。”</p>
可村民們大多是土屋，唯有房梁是木頭。</p>
而且房梁被掩埋在下麵，很難弄出來。</p>
戴先隻是扒拉了幾下，就熬不住了。他咬牙堅持著，等雙手紅腫時，陳氏來了，夫妻二人好不容易清理出了一段，可怎麽劈砍？</p>
終於弄到了一些柴火，點燃後，一家子圍著，老母弄了陶罐來熬煮麵湖，妻子卻因為先前的勞作被凍傷了手。</p>
得不償失啊！</p>
但看看老母和兩個孩子的臉上多了些血色，戴先覺得值當了。</p>
但，這些木材燒不了多久。</p>
第二日，當最後一點火星熄滅時，戴先絕望了。</p>
他去村裏尋求幫助。</p>
可誰家能比別家好？</p>
“昨夜凍死了五個老人。”</p>
村正梁書鐵青著臉，雙手也紅腫著。</p>
“村正，再這般下去，今夜估摸著會凍死大半！”</p>
一個村民嗚咽道。</p>
“是啊！”</p>
“地上雪這般厚，沒了柴火，難道還能生吞麥粉？”</p>
“肚裏沒東西，凍死的更快。”</p>
“都閉嘴！”</p>
梁書喝住了眾人，可轉瞬他自己也冷的渾身打顫，“此事……誰去縣裏求援？”</p>
一個老人說道：“村正，縣裏也沒法子呢！”</p>
“是啊！那年咱們這裏天災，縣裏都躲著，誰管誰啊！”</p>
“村正，咱們隻能自救！”</p>
一個村民跑來，“村正，王老五的老娘……去了。”</p>
梁書跺腳，“哎！這狗日的世道啊！咋就不給咱們窮人一條活路呢！”</p>
戴先說道：“村正，再熬下去，怕是明日村裏就剩不下幾個人了。”</p>
有屋子也沒用，沒有柴火，在這等寒冷的情況下也是一個死。</p>
梁書跺腳，“娘的，這時節，哪尋柴火去？”</p>
一般情況下，冬季村民們就會蹲家裏窩冬。這裏的窩冬不是愜意的褒義詞，而是貶義詞。</p>
窩，就道盡了裏麵的道理。</p>
一家子縮在家裏，沒事兒就蓋著被子，盡量不動。如此，消耗小，餓的慢。</p>
這便是窩冬。</p>
一個老人說道：“老夫看，趕緊各自歸家。看看家裏的光景。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p>
有人問道：“準備什麽？”</p>
老人說道：“給自己準備裝屍骸的東西。否則官府來收屍，連破席子都沒有，就這麽把人丟坑裏去，怪不體麵的。”</p>
氣氛一下就降到了冰點。</p>
戴先想到了老娘，又想到了孩子。</p>
老娘年歲大了，自己和妻子若是去了，兩個孩子也扛不住。</p>
如此，竟然就滅門了。</p>
他不禁哽咽了起來。</p>
他一哭，感染了不少人。</p>
年輕人哭，老人哭，最後村正梁書也雙目含淚，“老夫無能，幫不了大夥兒。看看外麵，白茫茫一片，咱們能去哪？在村裏還能多活一陣子。</p>
都趁早，和家人有啥話趕緊說。</p>
下次再說，就在地底下了。</p>
這死的不在一個時候，連追都追不上。</p>
迴吧！都迴去！”</p>
眾人起身。</p>
有人說道：“村正，我好像聽說有個什麽大鼓神。”</p>
“什麽意思？”梁書眼前一亮。</p>
在這等絕望的時候，但凡能帶來一絲希望的事兒，他都願意去嚐試一下。</p>
“說是那大鼓神能護佑咱們。”</p>
“哦！”</p>
村民們又迴來了，都擠在一起，跺腳，縮著脖子。</p>
“說說。”</p>
那個村民袖著雙手，吸吸鼻子，“說是今年的天災乃是有人倒行逆施，隻要咱們能……”</p>
“誰？”梁書問道。</p>
“說是……副使。”</p>
“狗賊！”</p>
梁書衝過去一頓拳腳，村民躺在地上嚎哭，“是他們說的。”</p>
梁書喘息著，看著神色各異的村民，說道：“沒有副使，咱們哪來的好日子？沒有副使，咱們哪敢去開荒？不開荒，這日子還過得下去？</p>
做人，要講良心！”</p>
一個村民喊道:“村正，副使是好，可如今咱們都要死嘞！”</p>
“是啊！信信那個大鼓神又有何妨？說不得還能救咱們。”</p>
“是啊！”</p>
“那大鼓神什麽模樣？如何祈禱？”</p>
梁書罵道：“那是淫祀！”</p>
“淫祀正祀，能救苦救難的就好好祭祀！”</p>
“是這個理！”</p>
戴先在猶豫，他是很感激副使，沒有副使，他家今年收成也不會那麽多。</p>
可若是大鼓神真能保佑一家子呢？</p>
那我是該聽大鼓神的，還是聽副使的?</p>
他一會兒覺得應該信，一會兒又覺得不該信。</p>
梁書見勢不對，指著外麵喊道：“信了這等邪祟，官府會來抓人！”</p>
可他最後的倚仗卻被人笑話了。</p>
“官府，官府在哪？”</p>
“是啊！咱們都快死了，那些大老爺還在家中睡著暖床，身邊美婢暖著身子，起來有美酒，咱們有什麽？”</p>
戴先突然一怔，揉揉眼睛，“咦！村正，村正！”</p>
“喊魂呢！”</p>
梁書正在惱火的時候。</p>
“你看，那……那是不是人？”</p>
梁書眼睛被雪地晃了許久，有些發花。他揉揉，再看看。</p>
“哎！哎！哎！”</p>
眾人聽他哎的歡喜，都往村口去。</p>
烏壓壓一片人啊！</p>
擠在村口，看著遠方的那一片黑影，在朝著這邊來。</p>
“有馬！”</p>
“有大車！”</p>
“還有好些軍士。”</p>
“村正！”戴先歡喜的就像是要瘋了，蹦跳著，指著那些人喊道：“官府來了，官府來了！”</p>
他不知何時，竟然淚流滿麵。</p>
看看大家，人人都是如此，歡唿著，雀躍著，不時抹淚。</p>
十餘輛大車，還有數百軍士。</p>
其中大半竟然是騎兵。</p>
順昌縣的騎兵難道都來了這裏？</p>
眾人心中歡喜的同時，難免迷茫。</p>
順昌縣縣尉宋博就在前麵。</p>
村正見過他，歡喜的道：“是宋少府來了。”</p>
宋博側身，很是恭謹的道：“副使，這裏便是李村。”</p>
那個年輕人走了上來。</p>
便衣，臉上的羃?往下一拉，開口道：“沒來晚吧！”</p>
“副……副使？”</p>
村正看著年輕人身後那些兇悍的大漢，一個激靈，跪下道：“見過副使。”</p>
副使竟然來了咱們村？</p>
村民們不敢置信，梁書罵道：“還不行禮？”</p>
楊玄搖頭，“不必了。”</p>
這等時候他沒那個心思。</p>
“真是副使啊！”</p>
一個老人跪下，嚎啕大哭，“副使來了，副使來了，咱們有救！”</p>
楊玄過去扶起他，“我來晚了。”</p>
老人哭的難以自已，“不晚，不晚！”</p>
戴先看著楊玄，跪下，緊張的喊道：“副使，咱們要凍死了。”</p>
“我知曉，所以來了。”</p>
楊玄迴身，“大車上都是柴火，趕緊搬迴家去，各家各戶……村正何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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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在此。”梁書爬起來，一瘸一拐的過來。</p>
“能穩住村子，可見你威望頗高。把柴火按照戶頭發下去。”</p>
“是！”</p>
戴先弄到了自家的柴火，扛著就跑。</p>
“快，生火！”</p>
陳氏見他扛著一捆柴火迴來，一邊過來幫忙，一邊問道：“哪來的？”</p>
“主人家可在？”</p>
戴先迴身，跪下，“快，都跪下。”</p>
楊玄進來，“都起來。”</p>
戴先起來，扶著老娘，“阿娘，這是副使。”</p>
“啥？”</p>
“副使，桃縣的楊副使。”</p>
一家子頓時惶恐了起來。</p>
“都安生，我就來看看。”</p>
楊玄看了戴家的情況，糧食有，最大的問題就是兩個。</p>
“柴火和屋子。沒柴火一家子會凍餓而死。沒屋子耗費柴火。”戴先恭謹的道。</p>
“安心，這些都會解決。”</p>
楊玄摸摸孩子的額頭，還好，沒發熱。</p>
他出了戴家，又去看了幾家，對雪災下的百姓情況就有數了。</p>
他叫了宋博來。</p>
“此行我帶來了不少軍士，後續更多。</p>
我看了一番，百姓如今最需要的便是柴火，隨後是重建家園。</p>
當地何處有柴火，你等去尋了向導來，帶著軍士們去砍柴。隨即重建家園。”</p>
一隊隊軍士跟著當地向導向山中走去。</p>
一輛輛大車從四麵八方湧來。</p>
“這是……”</p>
戴家又分到了幾捆柴火，看著那些被凍的雙手紅腫的軍士，他熱情的邀請對方來家裏烤火。</p>
“不了。”</p>
軍士們很有規矩，連吃飯都是在外麵。</p>
“家裏的豕凍死了，一起吃吧！”</p>
梁書代表村民來邀請軍士們進村吃飯。</p>
“不了。”</p>
帶隊的將領說道：“副使有令，平日裏是百姓養著我等，我等護衛百姓。今日百姓遭難，我等就該出手。”</p>
到了第二日，一隊軍士進了村子。</p>
“清理廢墟，把值錢的弄出來。”</p>
戴先一家子看著那些軍士清理自家的廢墟，不時把家具等物堆積在邊上。</p>
老母擔憂的道：“要給多少錢？”</p>
戴先搖頭，“不知。”</p>
陳氏過去賠笑問道：“敢問，這般弄，要多少錢？”</p>
一個軍士迴頭，“不要錢。”</p>
“啊！”</p>
梁書來巡查，見狀說道：“副使說了，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p>
老母哆嗦了一下，“媳婦快去燒水，大郎弄些麥粉，老身弄個湖湖。”</p>
一陶罐麵湖湖做好了，老母親自舀了幾碗，顫顫巍巍的送過去。</p>
“不能吃呢！”軍士拒絕。</p>
這是規矩。</p>
戴先的老母瞪眼，“都說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怎地現在就生分了？”</p>
軍士傻眼了，“這……”</p>
楊玄站在村外，不斷有消息送來。</p>
“副使，各地官府到位，駐軍到位。”</p>
“好！”</p>
楊玄迴身，看著村子裏的鳥鳥炊煙，說道：“老二。”</p>
“哎！”</p>
王老二忙碌不休，耳朵上長了凍瘡，被老賊嗤笑白修煉了，他揉著耳朵過來。</p>
“去桃縣，告訴娘子，帶個頭。”</p>
“是。”</p>
“副……副使。”</p>
身後，有小女娃怯怯的聲音。</p>
楊玄迴身，是一個四五歲的女娃，雙手捧著一個粗瓷碗，碗裏的餅子還冒著熱氣。</p>
女娃仰頭看著他，“副使，給你。”</p>
楊玄抬頭，就見前方一個婦人站在那裏。見他看過來，婦人福身。</p>
楊玄俯身微笑，“為何給我吃啊？”</p>
女娃高舉粗瓷碗。</p>
一雙純淨的眼眸中，多了些歡喜。</p>
“謝謝你。”</p>
……</p>
桃縣縣城。</p>
王老二趕到時，正好遇到城中施粥。</p>
施粥的見他冷的縮頭縮腦的，“二哥，喝一碗暖暖身子。”</p>
“沒臉喝！”</p>
王老二策馬去了楊家。</p>
周寧得了消息，“早就準備好了。”</p>
隨即楊家大門打開。</p>
一輛輛大車駛出，上麵裝的都是錢財和糧食。</p>
林淺和孫賢正在街上轉悠，看著一派和氣的氣氛，林淺說道：“桃縣倒是還有些模樣。”</p>
孫賢說道：“曆來都是如此，天下饑寒，長安不會，否則帝王就坐不穩。</p>
北疆也是如此，北疆亂，桃縣不會，否則節度使府會被百姓一把火燒了。”</p>
“楊狗說是去巡查，一去不複返，別是……被百姓打死了吧！”</p>
“他身邊帶著好手，誰能打死他？他剛接手北疆，若是下麵凍餓死無數百姓，老夫敢打賭，明年開春，他將會焦頭爛額。”</p>
“咦！那是誰家的大車，這是要搬家還是怎地？”</p>
一輛輛大車緩緩駛過。</p>
前方，就是節度使府。</p>
馬車上的錢財和糧食惹人注目。</p>
打頭的大車停在了節度使府大門前，官吏出來。</p>
一騎上前，卻是張栩。</p>
他身材雄壯，聲音也宏大。</p>
“娘子說，瑞雪兆豐年，可時常也會成災。</p>
我等在家中享受飽暖，一為百姓奉獻，二為將士保護。</p>
天災無情人有情。值此之際，我等深宅婦人能做的也不多，便把家中的錢糧整理了一番，捐給節度使府。望妥善處置，援助災民。”</p>
一輛輛大車開始卸貨。</p>
那些行人止步，靜靜的看著。</p>
林淺咬牙切齒的道：“裝模作樣。”</p>
孫賢搖頭，“這是想做什麽，表率？可誰家的錢財是白撿來的，憑什麽給他？做夢！”</p>
人群中，有人緩緩走了出來。</p>
他拿出錢袋放在了台階上，轉身就走。</p>
出來交接的官吏愣了一下，有小吏問道：“你這是……”</p>
那人沒迴頭說道：“天災無情人有情。”</p>
一個婦人走過來，拔下頭上的銀釵，放在錢袋邊上，一隻手壓著頭發，轉身就走。</p>
一個個人走上來，或是幾文錢，或是首飾……</p>
當一個孩子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餅子也放在台階上時，一個官員忍不住，把自己的錢袋也放在了邊上。</p>
劉擎想到了楊玄的話：我想趁著這個機會，給這個天下打個樣！</p>
他解下自己的錢袋，緩緩走過去。</p>
放在台階上。</p>
抬頭，他看到了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大車在朝著節度使府而來。</p>
“有人說子泰這是要拉攏民心，他們錯了。子泰要的不隻是民心，而是……萬眾一心！”</p>
“雪停了！出太陽了！”</p>
有人在歡唿。</p>
劉擎抬頭。</p>
雪，不知何時悄然停了。陽光刺破陰霾，煌煌照在城中。</p>
無數人抬頭看著陽光。</p>
有人麵色慘白，不敢置信。</p>
但，更多的人。</p>
眼中。</p>
盡是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