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的根基是什麽？</p>
民以食為天。</p>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p>
戰爭能凝聚一個國家與群體的意誌。</p>
這個觀念楊玄體驗的最為深刻。</p>
當初他在太平縣時，有敵人入侵，太平軍民言必稱我太平如何如何；等聽聞敵軍入寇陳州時，太平軍民言必稱我陳州如何如何；等聽到北遼大舉入侵北疆，他們言必稱我北疆如何如何……</p>
當整個大唐麵臨強敵時，那些太平軍民又會稱我大唐如何如何。</p>
這就像是一個動員令，當感受到一地危機時，軍民會為一地憂慮，當整個國家陷入危機時，地域概念就被忽略了。</p>
時日長了，國家與民族的概念才會深入人心。</p>
所以，廖勁走後，他幹的第一件事兒是屯田，第二件事兒便是祭祀。</p>
國子監的新山門正在興建，楊玄說了自己的需求後，隨即閃人。</p>
人還沒出大門，就聽後麵教授們在哀嚎。</p>
“什麽？又要我等扛包？”</p>
“咱們是教授啊！”</p>
“玄學不該是灑脫嗎？這變成苦力了，灑脫何在？”</p>
戒尺唿嘯聲中，安紫雨在咆孝。</p>
“做事！”</p>
楊玄出門，迴頭看了一眼。</p>
教授們被安紫雨趕的到處跑，十餘工匠才能挪動的巨木，鍾會一人扛起就跑；裝滿泥土的大車，酒兵係的大老莊信一個人卸車，他也不用鏟子，橫刀出鞘，勁風掠過，那些泥土紛紛落下……</p>
這效率，忒高！</p>
讓楊玄想到了另一個世界裏的建築機械。</p>
教授們，好用！</p>
“副使！”</p>
一個軍士打馬而來。</p>
“何事？”</p>
楊玄剛得空，準備迴家看看兒子。</p>
軍士神色焦急，“軍中有人鼓噪，不肯去屯田。”</p>
……</p>
校場上，一群群軍士逐漸匯聚。</p>
這些軍士不是年紀大了，便是有些毛病。</p>
各軍中誰是老弱都有一個名冊，老板一道命令，頃刻間就把人給弄來了。</p>
南賀還在下麵巡查，以防舞弊，校場這裏就開始亂了。</p>
“憑何裁撤老夫？老夫為北疆流過血！”</p>
“我雖然瘸了些，可不耽誤殺敵啊！跑著殺不成，那我走著殺不行？”</p>
“耶耶生是北疆軍的人，死是北疆軍的鬼！誰想讓耶耶從軍中出去，耶耶便和誰同歸於盡！”</p>
南賀聞訊趕來，將領們也來了。</p>
有的將領麵色微變，和江存中說道：“副使會不會認為是我等弄鬼？”</p>
上次楊玄收拾過軍中的將領，大夥兒都怕了。若是被他老人家認為是有人搞鬼，說不定會來一次清洗。</p>
怕，不是壞事……所以江存中沒安慰，讓害怕再飛一會兒。</p>
他尋到了南賀，解釋道：“這些兄弟在軍中多年，一朝被弄去屯田，心中難受憋屈……”</p>
這群將士在軍中多年，早已把北疆軍當做是家，突然來了個命令，讓他們去屯田。這便像是一朝被趕出了家門。</p>
那種心態南賀理解。</p>
南賀點頭，“老夫知曉，可此事關係重大，由不得他們。”</p>
屯田的意義他清楚，江存中等人也清楚。</p>
和北疆大局息息相關。</p>
南賀心中對北疆軍的規矩頗為不滿，微微搖頭，“令行禁止，就算是有什麽委屈，事後再說，這才是武人。北疆軍，還得練！”</p>
若是陳州軍這般鬧起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來解釋，而是彈壓！</p>
軍令如山！</p>
說了讓你往東，但凡你敢往西，殺了說話！</p>
這等森嚴的軍紀之下，才能錘煉出勁旅。</p>
江存中說道：“我去壓壓。”</p>
南賀點頭，“小心些。”</p>
他才將到北疆軍中時日不長，對下麵不熟悉，也沒有豎立威信，這等時候唯有江存中等人上。</p>
江存中走到台子上，“靜一靜！”</p>
嘈雜依舊。</p>
還有人在叫罵。</p>
萬餘人，看著像是個大型爛泥潭。</p>
好像，有些難以收拾了。</p>
江存中冷著臉，“靜一靜！”</p>
前麵的安靜了，可後麵還在故意說話。</p>
萬餘人，哪怕是在滴咕，聚在一起的聲音依舊嚇人。</p>
江存中喊道：“靜一靜！”</p>
嘈雜聲停頓了一瞬，濤聲依舊。</p>
草特麽的！</p>
江存中按著刀柄，“來人！”</p>
這是要動手的意思。</p>
一幹老弱將士冷眼看著他。</p>
一個老卒走出來，撕開衣襟，露出了胸膛和小腹。在上麵，縱橫著七八道傷痕。</p>
老卒悲憤的道：“老夫為北疆效命多年，沒被北遼人弄死，卻被自己人驅趕出門。來，動手，衝著老夫這裏來一刀，老夫若是怕了便是孫子！”</p>
</p>
“來！”</p>
軍士們簇擁著老卒往前湧來。</p>
前麵的在悲憤大喊，後麵的聽不清他們喊什麽，但感受到了氣氛，也跟著起哄。</p>
人浪一波波的湧來，有人變色，“別！退迴去！退迴去！”</p>
一個老卒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小心營嘯！”</p>
大軍駐紮，有時候一件小事兒也會引發大規模騷動。騷動一旦起來，就很難控製。</p>
一旦發生營嘯，整個桃縣縣城都會成為犧牲品。</p>
江存中變色，果斷的道：“調集大軍過來，壓住！”</p>
這是唯一的法子！</p>
張度說道：“我去把玄甲騎弄來。”</p>
江存中罵道：“玄甲騎不可擅動！”</p>
那是北疆軍的核武器，隻能由老板來掌控。</p>
噠噠噠！</p>
馬蹄聲緩緩而來。</p>
南賀迴身，“是副使！”</p>
楊玄帶著十餘護衛來了。</p>
他擺擺手，令護衛止步。身後林飛豹說道：“郎君，那些將士正在氣頭上，若是誰不開眼……”</p>
楊玄說道：“那我正想見識見識。”</p>
北疆軍成軍多年，軍中早已有了一套潛規則在運作。曆代掌控人都沒去觸碰這套潛規則，任由它在那裏運轉。</p>
若楊玄也隻是個普通的節度使也就罷了，可他不是啊！</p>
討逆需要一支精銳大軍，而不是一支龍蛇混雜的雜牌軍。</p>
不破不立啊！</p>
他策馬緩緩過去。</p>
混亂的人潮中，有人喊道：“是副使，副使來了！”</p>
正在狂躁的人潮彷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p>
隻有十餘人麵紅耳赤的往前衝，一邊衝，一邊喊道：“耶耶今日弄死你等……”</p>
“快啊！動手！殺了這些賤狗奴！”</p>
“殺了他們！”</p>
十餘人跌跌撞撞的往前衝，一人止步，迴身。</p>
周圍，真特麽的安靜啊！</p>
其他人也止步迴身。</p>
楊玄就在馬背上，冷冷的看著他們。</p>
“這般熱情，倒也罕見。周儉！”</p>
裴儉下馬過來，“在！”</p>
楊玄指著那十餘人，“拿下！”</p>
“領命！”</p>
裴儉也不拔刀，疾步衝了過去。</p>
“和他拚了！”</p>
一個軍士率先衝向裴儉。</p>
楊玄沒管這裏，緩步走上了高台。</p>
江存中等人躬身，“我等無能。”</p>
“是無能！”</p>
楊玄沒給他們留情麵，走到了高台前方。</p>
下麵，裴儉一掌就把那個軍士拍在地上，身體抽搐。</p>
他知曉楊玄令自己出手，就有立威之意，於是衝進了那十餘人中間。</p>
眾人隻見人影不斷飛起。</p>
少頃，裴儉站定，身邊倒下了一圈人。</p>
楊玄指著那些軍士說道：“這裏麵有多少是別人的眼線，我，不問。我就想問問你等，軍規何在？”</p>
他緩緩看著這些人。</p>
無人迴答。</p>
他們能衝著江存中咆孝，但卻不敢衝著眼前這個男人撒野。</p>
從太平一路走來，這個男人的身後留下了斑斑血痕。</p>
一個個敵人倒在了他的馬蹄之下。</p>
楊字旗所到之處之地，京觀無數，令異族喪膽。</p>
剛執掌北疆，他第一件事便是打破了北疆固守的傳統，率軍攻破南歸城。</p>
他甚至還弄死了皇帝派來的數百人。</p>
這個男人，柔和時能和軍士們坐在一起吃飯，強硬時能和整個北疆豪強為敵！</p>
誰敢直麵他？！</p>
沒人敢！</p>
江存中等人在邊上看著，看到楊玄靜靜的站在那裏，校場上的萬餘人便噤若寒蟬，心中不禁一凜。</p>
也站直了身體。</p>
整個校場都安靜了下來。</p>
楊玄就像是在自家庭院裏一樣，自在的沿著高台邊緣來迴踱步。</p>
“我知曉你等心中覺得不公，覺著自己為北疆效命多年，為何一朝被掃地出門。”</p>
他看著有些騷動的人群，說道：“一個家，有老有少，有強有弱。老了，幹不動了，卻舍不得歇息，這是好事兒，說明這個家凝聚力強！”</p>
這是在誇讚我們……那些將士心中一鬆。</p>
楊玄看了他們一眼，繼續踱步，“節度使府中，那些老弱無法勝任本職，頻繁出錯，便會主動要求換個職位……不耽誤事。”</p>
這個語氣，不對了！</p>
“家中的老弱幹不動了，可以在家編草鞋，養雞養鴨，帶帶孩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p>
他們在想什麽？他們在想，為這個家分擔，為這個家，盡一份力！</p>
節度使府中的官吏無法勝任本職，便會主動要求換個職務，為何？隻因每個職務都有自己的本分。</p>
上麵的事傳到你這裏，在你這卡住了，在你這裏錯謬不斷。隨即，整件事就亂了，整個節度使府，就亂了！</p>
他們知曉，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故而主動請辭！”</p>
楊玄止步，正對著校場，用手指著這些將士，“那麽，為何你等不能？”</p>
有人喊道：“我等為北疆流過血！”</p>
情緒，馬上就起來了。</p>
江存中看了南賀一眼，微微搖頭，低聲道：“不好收場了。”</p>
南賀說道：“看！”</p>
江存中抬頭，就見楊玄……好像是勃然大怒？</p>
“草泥馬！”</p>
轟！</p>
副使罵人了！</p>
對軍隊曆來寬容的他，竟然罵人了。</p>
還指著罵。</p>
“為北疆流血犧牲的，如今都在忠烈祠中供奉著。他們為北疆而死，無怨無悔。北疆軍民供奉他們，心甘情願。你流過血，誰特娘的沒流過？”</p>
楊玄是真的怒了，“家中的老弱為這個家做了多少貢獻？老了老了，卻主動去幹別的。為何不歇息？</p>
因為，他們在乎這個家！</p>
北疆如今麵臨來自於長安的打壓。告訴你等，長安的錢糧，沒了。</p>
從今往後，我北疆要自力更生，要自己養活自己，這便是咱們這個家的窘況。</p>
要想改變這個家的窘況，該如何？</p>
種地！開源節流。</p>
你等在軍中能作甚？殺敵？”</p>
老弱老弱，戰時基本上都在後麵。</p>
不說打醬油，但作用也不大。</p>
“不能殺敵，卻在軍中繼續廝混，以往我也不說，該如何就如何。可如今這個家出了問題，咱們能不能體諒？能不能？！”</p>
他看著這些人，眼中多了冷意。</p>
體諒，從來都是雙方麵的。</p>
軍中養著這些人多年，夠了！</p>
“軍中不是養老的地方！”楊玄指著他們，“可你等後半生就這麽混吃等死了？若是不能動彈也就罷了，北疆養著你等。</p>
可看看你等，都是好手好腳的，不過是力氣小了些，或是這樣那樣的小毛病。</p>
這等年紀就養老，丟不丟人？</p>
出去，別說是我北疆軍的將士！”</p>
下麵，那些將士沉默了。</p>
吃大鍋飯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養成了，但改變卻必須是雷霆萬鈞。</p>
想緩緩而為，下麵的人有的是辦法磨洋工，直至把所謂的革新給磨沒了。</p>
“當初你等為何從軍？保家衛國，保護北疆，保護北疆父老鄉親。可時至今日，多少人還記得自己的初衷？都隻想著混吃等死！”</p>
楊玄指著邊上，“不願意去屯田的，站出來，我，為你養老！”</p>
眾將在看著。</p>
但凡出來一個，事兒就麻煩了。</p>
人群中，一個滿臉不在乎的軍士說道：“讓讓！”</p>
身邊的軍士紋絲不動。</p>
軍士怒了，“在想什麽呢？”</p>
身邊的軍士沉聲道：“我在想，當初從軍的豪邁。”，他看著軍士，“想出去？”</p>
軍士點頭。</p>
“們心問問。”身邊的軍士拍拍胸脯。</p>
軍士止步，眼神迷茫。</p>
“我，為何從軍？好像是……殺敵立功，讓父母為我歡喜……”</p>
劉擎等人也來了。</p>
“這是……”</p>
有人介紹了情況，劉擎麵色嚴峻，“要小心！大軍可來了？”</p>
南賀搖頭，“郎君不讓。”</p>
劉擎氣樂了，“他一個人站前麵，也不擔心被衝沒了。”</p>
楊玄就站在最前麵。</p>
可沒人動一下。</p>
所有人的眼睛在漸漸明亮。</p>
一個混吃等死的人，能影響十個勤奮的人。但一個覺醒的人，卻能影響二十個人。</p>
楊玄舉起手，“聽我命令！”</p>
噗！</p>
統帥發話，所有人下意識的按照軍中操典站直了。</p>
“迴去，收拾東西，今日軍中酒肉不禁，為你等，送行！”</p>
所有人都沒動。</p>
劉擎有些緊張，“不會鬧起來吧！”</p>
楊玄指指右側，“向右轉！”</p>
啪！</p>
“齊步……走！”</p>
前麵第一排開始右轉，成隊列往營地裏去。</p>
楊玄低頭。</p>
文武官員們一怔，隨即低頭。</p>
向這群曾為了北疆而浴血奮戰的將士。</p>
致敬！</p>
一個老卒看了楊玄一眼，眼中湧起淚水。</p>
他開口。</p>
“風飛兮旌旗揚……”</p>
那些將士一怔，開口。</p>
“大角吹兮礪刀槍。”</p>
這是最後一次在校場上高唱軍歌了啊！</p>
楊玄開口。</p>
“天蒼蒼，野茫茫，藍天穹廬兌獵場，鋒鏑唿嘯虎鷹揚。”</p>
歌聲漸漸整齊。</p>
漸漸雄壯！</p>
民以食為天。</p>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p>
戰爭能凝聚一個國家與群體的意誌。</p>
這個觀念楊玄體驗的最為深刻。</p>
當初他在太平縣時，有敵人入侵，太平軍民言必稱我太平如何如何；等聽聞敵軍入寇陳州時，太平軍民言必稱我陳州如何如何；等聽到北遼大舉入侵北疆，他們言必稱我北疆如何如何……</p>
當整個大唐麵臨強敵時，那些太平軍民又會稱我大唐如何如何。</p>
這就像是一個動員令，當感受到一地危機時，軍民會為一地憂慮，當整個國家陷入危機時，地域概念就被忽略了。</p>
時日長了，國家與民族的概念才會深入人心。</p>
所以，廖勁走後，他幹的第一件事兒是屯田，第二件事兒便是祭祀。</p>
國子監的新山門正在興建，楊玄說了自己的需求後，隨即閃人。</p>
人還沒出大門，就聽後麵教授們在哀嚎。</p>
“什麽？又要我等扛包？”</p>
“咱們是教授啊！”</p>
“玄學不該是灑脫嗎？這變成苦力了，灑脫何在？”</p>
戒尺唿嘯聲中，安紫雨在咆孝。</p>
“做事！”</p>
楊玄出門，迴頭看了一眼。</p>
教授們被安紫雨趕的到處跑，十餘工匠才能挪動的巨木，鍾會一人扛起就跑；裝滿泥土的大車，酒兵係的大老莊信一個人卸車，他也不用鏟子，橫刀出鞘，勁風掠過，那些泥土紛紛落下……</p>
這效率，忒高！</p>
讓楊玄想到了另一個世界裏的建築機械。</p>
教授們，好用！</p>
“副使！”</p>
一個軍士打馬而來。</p>
“何事？”</p>
楊玄剛得空，準備迴家看看兒子。</p>
軍士神色焦急，“軍中有人鼓噪，不肯去屯田。”</p>
……</p>
校場上，一群群軍士逐漸匯聚。</p>
這些軍士不是年紀大了，便是有些毛病。</p>
各軍中誰是老弱都有一個名冊，老板一道命令，頃刻間就把人給弄來了。</p>
南賀還在下麵巡查，以防舞弊，校場這裏就開始亂了。</p>
“憑何裁撤老夫？老夫為北疆流過血！”</p>
“我雖然瘸了些，可不耽誤殺敵啊！跑著殺不成，那我走著殺不行？”</p>
“耶耶生是北疆軍的人，死是北疆軍的鬼！誰想讓耶耶從軍中出去，耶耶便和誰同歸於盡！”</p>
南賀聞訊趕來，將領們也來了。</p>
有的將領麵色微變，和江存中說道：“副使會不會認為是我等弄鬼？”</p>
上次楊玄收拾過軍中的將領，大夥兒都怕了。若是被他老人家認為是有人搞鬼，說不定會來一次清洗。</p>
怕，不是壞事……所以江存中沒安慰，讓害怕再飛一會兒。</p>
他尋到了南賀，解釋道：“這些兄弟在軍中多年，一朝被弄去屯田，心中難受憋屈……”</p>
這群將士在軍中多年，早已把北疆軍當做是家，突然來了個命令，讓他們去屯田。這便像是一朝被趕出了家門。</p>
那種心態南賀理解。</p>
南賀點頭，“老夫知曉，可此事關係重大，由不得他們。”</p>
屯田的意義他清楚，江存中等人也清楚。</p>
和北疆大局息息相關。</p>
南賀心中對北疆軍的規矩頗為不滿，微微搖頭，“令行禁止，就算是有什麽委屈，事後再說，這才是武人。北疆軍，還得練！”</p>
若是陳州軍這般鬧起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來解釋，而是彈壓！</p>
軍令如山！</p>
說了讓你往東，但凡你敢往西，殺了說話！</p>
這等森嚴的軍紀之下，才能錘煉出勁旅。</p>
江存中說道：“我去壓壓。”</p>
南賀點頭，“小心些。”</p>
他才將到北疆軍中時日不長，對下麵不熟悉，也沒有豎立威信，這等時候唯有江存中等人上。</p>
江存中走到台子上，“靜一靜！”</p>
嘈雜依舊。</p>
還有人在叫罵。</p>
萬餘人，看著像是個大型爛泥潭。</p>
好像，有些難以收拾了。</p>
江存中冷著臉，“靜一靜！”</p>
前麵的安靜了，可後麵還在故意說話。</p>
萬餘人，哪怕是在滴咕，聚在一起的聲音依舊嚇人。</p>
江存中喊道：“靜一靜！”</p>
嘈雜聲停頓了一瞬，濤聲依舊。</p>
草特麽的！</p>
江存中按著刀柄，“來人！”</p>
這是要動手的意思。</p>
一幹老弱將士冷眼看著他。</p>
一個老卒走出來，撕開衣襟，露出了胸膛和小腹。在上麵，縱橫著七八道傷痕。</p>
老卒悲憤的道：“老夫為北疆效命多年，沒被北遼人弄死，卻被自己人驅趕出門。來，動手，衝著老夫這裏來一刀，老夫若是怕了便是孫子！”</p>
</p>
“來！”</p>
軍士們簇擁著老卒往前湧來。</p>
前麵的在悲憤大喊，後麵的聽不清他們喊什麽，但感受到了氣氛，也跟著起哄。</p>
人浪一波波的湧來，有人變色，“別！退迴去！退迴去！”</p>
一個老卒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小心營嘯！”</p>
大軍駐紮，有時候一件小事兒也會引發大規模騷動。騷動一旦起來，就很難控製。</p>
一旦發生營嘯，整個桃縣縣城都會成為犧牲品。</p>
江存中變色，果斷的道：“調集大軍過來，壓住！”</p>
這是唯一的法子！</p>
張度說道：“我去把玄甲騎弄來。”</p>
江存中罵道：“玄甲騎不可擅動！”</p>
那是北疆軍的核武器，隻能由老板來掌控。</p>
噠噠噠！</p>
馬蹄聲緩緩而來。</p>
南賀迴身，“是副使！”</p>
楊玄帶著十餘護衛來了。</p>
他擺擺手，令護衛止步。身後林飛豹說道：“郎君，那些將士正在氣頭上，若是誰不開眼……”</p>
楊玄說道：“那我正想見識見識。”</p>
北疆軍成軍多年，軍中早已有了一套潛規則在運作。曆代掌控人都沒去觸碰這套潛規則，任由它在那裏運轉。</p>
若楊玄也隻是個普通的節度使也就罷了，可他不是啊！</p>
討逆需要一支精銳大軍，而不是一支龍蛇混雜的雜牌軍。</p>
不破不立啊！</p>
他策馬緩緩過去。</p>
混亂的人潮中，有人喊道：“是副使，副使來了！”</p>
正在狂躁的人潮彷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p>
隻有十餘人麵紅耳赤的往前衝，一邊衝，一邊喊道：“耶耶今日弄死你等……”</p>
“快啊！動手！殺了這些賤狗奴！”</p>
“殺了他們！”</p>
十餘人跌跌撞撞的往前衝，一人止步，迴身。</p>
周圍，真特麽的安靜啊！</p>
其他人也止步迴身。</p>
楊玄就在馬背上，冷冷的看著他們。</p>
“這般熱情，倒也罕見。周儉！”</p>
裴儉下馬過來，“在！”</p>
楊玄指著那十餘人，“拿下！”</p>
“領命！”</p>
裴儉也不拔刀，疾步衝了過去。</p>
“和他拚了！”</p>
一個軍士率先衝向裴儉。</p>
楊玄沒管這裏，緩步走上了高台。</p>
江存中等人躬身，“我等無能。”</p>
“是無能！”</p>
楊玄沒給他們留情麵，走到了高台前方。</p>
下麵，裴儉一掌就把那個軍士拍在地上，身體抽搐。</p>
他知曉楊玄令自己出手，就有立威之意，於是衝進了那十餘人中間。</p>
眾人隻見人影不斷飛起。</p>
少頃，裴儉站定，身邊倒下了一圈人。</p>
楊玄指著那些軍士說道：“這裏麵有多少是別人的眼線，我，不問。我就想問問你等，軍規何在？”</p>
他緩緩看著這些人。</p>
無人迴答。</p>
他們能衝著江存中咆孝，但卻不敢衝著眼前這個男人撒野。</p>
從太平一路走來，這個男人的身後留下了斑斑血痕。</p>
一個個敵人倒在了他的馬蹄之下。</p>
楊字旗所到之處之地，京觀無數，令異族喪膽。</p>
剛執掌北疆，他第一件事便是打破了北疆固守的傳統，率軍攻破南歸城。</p>
他甚至還弄死了皇帝派來的數百人。</p>
這個男人，柔和時能和軍士們坐在一起吃飯，強硬時能和整個北疆豪強為敵！</p>
誰敢直麵他？！</p>
沒人敢！</p>
江存中等人在邊上看著，看到楊玄靜靜的站在那裏，校場上的萬餘人便噤若寒蟬，心中不禁一凜。</p>
也站直了身體。</p>
整個校場都安靜了下來。</p>
楊玄就像是在自家庭院裏一樣，自在的沿著高台邊緣來迴踱步。</p>
“我知曉你等心中覺得不公，覺著自己為北疆效命多年，為何一朝被掃地出門。”</p>
他看著有些騷動的人群，說道：“一個家，有老有少，有強有弱。老了，幹不動了，卻舍不得歇息，這是好事兒，說明這個家凝聚力強！”</p>
這是在誇讚我們……那些將士心中一鬆。</p>
楊玄看了他們一眼，繼續踱步，“節度使府中，那些老弱無法勝任本職，頻繁出錯，便會主動要求換個職位……不耽誤事。”</p>
這個語氣，不對了！</p>
“家中的老弱幹不動了，可以在家編草鞋，養雞養鴨，帶帶孩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p>
他們在想什麽？他們在想，為這個家分擔，為這個家，盡一份力！</p>
節度使府中的官吏無法勝任本職，便會主動要求換個職務，為何？隻因每個職務都有自己的本分。</p>
上麵的事傳到你這裏，在你這卡住了，在你這裏錯謬不斷。隨即，整件事就亂了，整個節度使府，就亂了！</p>
他們知曉，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故而主動請辭！”</p>
楊玄止步，正對著校場，用手指著這些將士，“那麽，為何你等不能？”</p>
有人喊道：“我等為北疆流過血！”</p>
情緒，馬上就起來了。</p>
江存中看了南賀一眼，微微搖頭，低聲道：“不好收場了。”</p>
南賀說道：“看！”</p>
江存中抬頭，就見楊玄……好像是勃然大怒？</p>
“草泥馬！”</p>
轟！</p>
副使罵人了！</p>
對軍隊曆來寬容的他，竟然罵人了。</p>
還指著罵。</p>
“為北疆流血犧牲的，如今都在忠烈祠中供奉著。他們為北疆而死，無怨無悔。北疆軍民供奉他們，心甘情願。你流過血，誰特娘的沒流過？”</p>
楊玄是真的怒了，“家中的老弱為這個家做了多少貢獻？老了老了，卻主動去幹別的。為何不歇息？</p>
因為，他們在乎這個家！</p>
北疆如今麵臨來自於長安的打壓。告訴你等，長安的錢糧，沒了。</p>
從今往後，我北疆要自力更生，要自己養活自己，這便是咱們這個家的窘況。</p>
要想改變這個家的窘況，該如何？</p>
種地！開源節流。</p>
你等在軍中能作甚？殺敵？”</p>
老弱老弱，戰時基本上都在後麵。</p>
不說打醬油，但作用也不大。</p>
“不能殺敵，卻在軍中繼續廝混，以往我也不說，該如何就如何。可如今這個家出了問題，咱們能不能體諒？能不能？！”</p>
他看著這些人，眼中多了冷意。</p>
體諒，從來都是雙方麵的。</p>
軍中養著這些人多年，夠了！</p>
“軍中不是養老的地方！”楊玄指著他們，“可你等後半生就這麽混吃等死了？若是不能動彈也就罷了，北疆養著你等。</p>
可看看你等，都是好手好腳的，不過是力氣小了些，或是這樣那樣的小毛病。</p>
這等年紀就養老，丟不丟人？</p>
出去，別說是我北疆軍的將士！”</p>
下麵，那些將士沉默了。</p>
吃大鍋飯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養成了，但改變卻必須是雷霆萬鈞。</p>
想緩緩而為，下麵的人有的是辦法磨洋工，直至把所謂的革新給磨沒了。</p>
“當初你等為何從軍？保家衛國，保護北疆，保護北疆父老鄉親。可時至今日，多少人還記得自己的初衷？都隻想著混吃等死！”</p>
楊玄指著邊上，“不願意去屯田的，站出來，我，為你養老！”</p>
眾將在看著。</p>
但凡出來一個，事兒就麻煩了。</p>
人群中，一個滿臉不在乎的軍士說道：“讓讓！”</p>
身邊的軍士紋絲不動。</p>
軍士怒了，“在想什麽呢？”</p>
身邊的軍士沉聲道：“我在想，當初從軍的豪邁。”，他看著軍士，“想出去？”</p>
軍士點頭。</p>
“們心問問。”身邊的軍士拍拍胸脯。</p>
軍士止步，眼神迷茫。</p>
“我，為何從軍？好像是……殺敵立功，讓父母為我歡喜……”</p>
劉擎等人也來了。</p>
“這是……”</p>
有人介紹了情況，劉擎麵色嚴峻，“要小心！大軍可來了？”</p>
南賀搖頭，“郎君不讓。”</p>
劉擎氣樂了，“他一個人站前麵，也不擔心被衝沒了。”</p>
楊玄就站在最前麵。</p>
可沒人動一下。</p>
所有人的眼睛在漸漸明亮。</p>
一個混吃等死的人，能影響十個勤奮的人。但一個覺醒的人，卻能影響二十個人。</p>
楊玄舉起手，“聽我命令！”</p>
噗！</p>
統帥發話，所有人下意識的按照軍中操典站直了。</p>
“迴去，收拾東西，今日軍中酒肉不禁，為你等，送行！”</p>
所有人都沒動。</p>
劉擎有些緊張，“不會鬧起來吧！”</p>
楊玄指指右側，“向右轉！”</p>
啪！</p>
“齊步……走！”</p>
前麵第一排開始右轉，成隊列往營地裏去。</p>
楊玄低頭。</p>
文武官員們一怔，隨即低頭。</p>
向這群曾為了北疆而浴血奮戰的將士。</p>
致敬！</p>
一個老卒看了楊玄一眼，眼中湧起淚水。</p>
他開口。</p>
“風飛兮旌旗揚……”</p>
那些將士一怔，開口。</p>
“大角吹兮礪刀槍。”</p>
這是最後一次在校場上高唱軍歌了啊！</p>
楊玄開口。</p>
“天蒼蒼，野茫茫，藍天穹廬兌獵場，鋒鏑唿嘯虎鷹揚。”</p>
歌聲漸漸整齊。</p>
漸漸雄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