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仕在家後，黃春輝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p>
他如今就是暗夜中的螢火蟲，往日有交情的好友不敢來，連鄰居見到他也目不斜視。</p>
一切，都是因為北疆。</p>
是他把楊玄推了上去，給皇帝增加了一個對手。</p>
皇帝沒弄死他，是投鼠忌器，擔心北疆反彈。</p>
但皇帝弄死敢和黃春輝親近的人卻不是問題。</p>
所以，超品大員黃春輝這杯茶，比想象中的還要冷的快一些。</p>
“茶冷了。”</p>
正在教導孫兒的黃春輝端起茶杯，蹙眉。</p>
孫兒抬頭，“阿翁，我去給你泡茶！”</p>
黃春輝伸手摸摸他的頭頂，“讓你爹去！大郎！大郎！”</p>
黃露急匆匆的跑來，“阿耶！”</p>
“泡茶！”</p>
“是。”</p>
黃春輝得罪了皇帝，兒孫自然也會受影響，黃露的差事就被刷了，如今處於帶薪休假的狀態。</p>
</p>
黃露自然有些牢騷，卻不敢對老父發，隻有憋著。</p>
但黃春輝何等眼力，早就看在眼裏。</p>
黃露泡茶迴來。</p>
“大郎。”</p>
黃春輝端著茶杯。</p>
“阿耶。”黃露準備出門，聞言迴身。</p>
黃春輝嗅嗅茶香，“你看看那些權貴，父祖得意，到了下一代，多平庸。</p>
能力平庸也就罷了，可卻飛揚跋扈，這便是禍根。</p>
如今咱們家雖然蟄伏，可為父卻覺著不是壞事。</p>
人，唯有在這等時候，才能看清自己。”</p>
“是！”</p>
黃露沒聽進去。</p>
“名利，在許多時候是毒藥。”</p>
黃春輝笑了笑。</p>
“阿郎。”一個仆役進來，“宮中來人，陛下召見。”</p>
黃露心中一緊，“阿耶！”</p>
黃春輝笑了笑，“無礙！”</p>
他一路進宮。</p>
見到皇帝時，黃春輝看了一眼。</p>
眼袋不小，可見睡眠不好。</p>
皇帝放下手中的文書，“出去走走。”</p>
正經的君臣奏對應當是在殿內，出去走走，這便是閑散的君臣交流，是一種親近的姿態。</p>
二人出了大殿，在外麵緩緩而行。</p>
“黃卿家中兒孫可有閑散的？”皇帝開口。</p>
“並無。”黃春輝幾乎是不假思索。</p>
“哦！你家大郎……記得最近閑賦在家吧！”皇帝揭穿了他的謊言。</p>
“臣子自覺讀書太少，最近在家中苦讀。”</p>
“是嗎？”皇帝緩緩而行，突然迴身看著黃春輝，“黃卿剛到長安時，看著憔悴不堪，沒想到歇息了一陣子，看著精神了許多。”</p>
黃春輝笑道：“陛下仁慈，不過臣看似精神了些，可內裏早已耗盡了精氣神，如今都不敢出門受風。”</p>
皇帝幹咳一聲，“可想過再出山？”</p>
黃春輝歎息，“臣做夢都想，可……力不從心了。”</p>
皇帝擺擺手，黃春輝告退。</p>
看著黃春輝遠去，皇帝眸色陰鬱，“老狗！”</p>
一般來說，召見致仕的老臣後，都會賞賜些東西，以示對老臣的優握姿態。</p>
黃春輝空手進，空手出。</p>
明眼人都知曉，皇帝對他依舊是那個態度……恨不能弄死他。</p>
黃春輝迴到家中，一家子都在忐忑等待。</p>
“無事。”</p>
黃春輝笑了笑，牽著最小的一個孫兒準備去後院。</p>
“阿耶。”黃露跟著。</p>
黃春輝說道：“陛下想施恩與你等，為父拒絕了。”</p>
黃露臉頰微顫，心中歎息。</p>
“陛下說為父精神頗好，為父說連風都不能吹……”</p>
“阿耶，這是要啟用您的意思啊！”黃露覺得老父是湖塗了。</p>
絕大部分情況下，重臣們的致仕都是不情不願的。權力的甘美讓他們忘記了身心的老邁，隻想死在權位上。</p>
但黃春輝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p>
“心動了？”黃春輝澹澹的道：“當今陛下行事是無利不起早，為父是他的眼中釘，能弄死為父，他不會有半分猶豫。</p>
一個恨你入骨之人，突然對你和顏悅色，這裏麵，不是大坑，便是權衡。</p>
你去外麵打探打探，老夫斷言，定然有大事發生。”</p>
黃露應了。</p>
黃春輝繼續教導孫兒。</p>
等黃露急匆匆跑迴來時，黃春輝眯眼，“北疆？是廖勁還是楊玄？”</p>
老父宛如親見啊……黃露說道：“田曉等人在北疆對楊玄出手，除去田曉和身邊人之外，盡數被殺。”</p>
黃春輝點頭，“知道了。”</p>
黃露站在那裏，“阿耶，帝王對臣子用了這等手段，您不憤怒嗎？”</p>
北疆是老父的心血所在啊！</p>
黃春輝耷拉著眼皮，“老夫說過，那是一頭虎，陛下卻把他當做是貓。”</p>
黃露說道：“此後，北疆和長安，怕是要貌合神離了。”</p>
黃春輝默然，等黃露走後，他抬頭。</p>
“小崽子，幹得好！”</p>
……</p>
越王換了一身便衣，隻帶著兩個隨從，悄然來到了黃家鐵匠鋪。</p>
“黃大妹出去買菜了。”</p>
先期有人來查探，“她一路還會和那些人說些閑話，會很慢。”</p>
越王點頭，身後的護衛說道：“大王，可要弄那個女人？”</p>
越王迴頭看著他，“你想死？”</p>
護衛：“那隻是個鄉下女人罷了。”</p>
“他可以把王妃丟在潛州多年不管，卻心甘情願……近乎於入贅般的在這個女人家中打鐵，你以為就隻是為了掩飾？”</p>
越王轉身走了過去。</p>
鐺鐺鐺！</p>
打鐵聲很鼓噪，越王覺著換了自己，大概率一天都堅持不下來。</p>
人生，不該如此浪費。</p>
“二兄。”</p>
“你來作甚？”</p>
“方才阿耶召見黃春輝。”</p>
“想讓黃春輝迴北疆？”</p>
“二兄果然聰明。讓黃春輝接管北疆，楊玄就被壓了下去，隨後再徐徐圖之……”</p>
“阿耶就不擔心黃春輝迴去幫襯楊玄？”</p>
“黃春輝行事有分寸。”</p>
“楊玄行事沒分寸？他隻是不如黃春輝能忍罷了。你給我一下，我反手捅你一刀。”</p>
“黃春輝拒絕了。”</p>
“預料中事。”</p>
“從今日起，楊玄便是大唐頭號逆賊了。”</p>
“他說過，此生不負大唐。”</p>
“說說罷了。”</p>
越王微笑。</p>
衛王抬頭看著他，“不是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誓言當做是狗屎！”</p>
越王幹笑，“楊玄執掌北疆，二兄也算是有了強援。”</p>
“你想說什麽？”</p>
“外麵說我對東宮勢在必得，說我身後勢力龐大，可二兄你該知曉，誰身後的勢力越龐大，阿耶便會忌憚誰。</p>
你說，這可是好事？</p>
我一直有些惶然，今日得知了此事，很是歡喜。”</p>
越王拱手，真誠的道：“從今日起，阿耶又多了一個令他忌憚的兒子，我的日子也會好過不少。多謝二兄。”</p>
“你虛偽的模樣，和楊鬆成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衛王把刀坯往邊上一擱。</p>
“嗬嗬！”</p>
越王拱手，“今日心情大好，我去飲酒，二兄也該慶賀一番才是。”</p>
出了這裏，謀士趙東平在外麵等候。</p>
“虢國夫人出宮了。”</p>
越王問道。“如何？”</p>
“步履蹣跚，看著頗為痛苦。”</p>
“阿耶這是惱怒了。”</p>
“是。大王，衛王那邊坐蠟了。”</p>
“嗯！本來他不會被卷進去，可北疆大戰，他單騎出塞，一刀斬殺敵將，隻是為了與楊玄並肩廝殺。</p>
這份交情令人豔羨，可如今，這份交情卻是猜忌的根源。</p>
本王，拭目以待。”</p>
皇帝派人去北疆拿楊玄，楊玄膽大包天，殺了那數百人……消息，就這麽走漏了。</p>
魏靈兒在家中聽到消息，一拍桉幾，“拿酒來！”</p>
“小娘子，為何飲酒？”</p>
仆婦可不敢。</p>
魏靈兒豪邁的道：“子泰如此豪邁，當浮一大白！”</p>
趙三福在鏡台的值房裏，突然失笑。</p>
“北疆之主，北疆之主……”</p>
王氏，王豆羅兩兄弟商議了許久，出來時，一臉唏噓。</p>
當初若是把那個少年挽留下來，今日王氏就多了一個佳婿。</p>
但當時王氏卻棄之如敝履，就像是扔包袱般的，把楊玄扔進了國子監。</p>
現在，兩個當家人唏噓不已，都覺得當初看走眼了。</p>
世家門閥是很牛筆。</p>
家大業大，田地多，人口多，錢糧多，滲透到了大唐方方麵麵。</p>
但那是北疆啊！</p>
大唐第一強軍北疆軍。</p>
楊玄還能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p>
和皇帝鬧翻後，他甚至能自行決定官吏人選。</p>
這，便是土皇帝。</p>
世家門閥的土地是不少，可有北疆多？</p>
廣袤的北疆，無數山川，無數河流，無數森林，無數礦山，無數田地，無數人口……</p>
怎麽能比？</p>
當初的落魄少年，如今已經成了一方之主。麵對王氏，他亦能從容不迫，平等交往。</p>
張冬青依舊遊走於權貴子弟中間，用挑剔的目光看著那些紈絝子弟，想從中找到自己的良配。</p>
今日她來參加一個詩會。</p>
所謂詩會，就如同另一個世界的趴體，酒菜，歌舞，女人……沒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趴體是刺果果的利益和享樂盛會，而詩會多了一層雅致的麵紗。</p>
一群男男女女正在喝酒鬧騰，用自己含情，或是挑剔的目光看著那些異性。</p>
有人聚在一起低聲說話，這是套交情。</p>
有人在討好別人，這是想拉交情。</p>
正兒八經作詩的，竟然是幾個圈子裏最蠢的。</p>
一個紈絝跑進來，“大事件！大事件！”</p>
眾人一怔。</p>
“何事？”</p>
紈絝說道：“陛下派了翰林學士田曉帶著數百人去北疆，田曉歸來，那數百人，盡數被楊玄殺了！”</p>
“這……這是要謀反？”</p>
“說是那數百人在山中伏擊楊玄，被他反手屠光。”</p>
呃！</p>
君臣之間竟然如此……</p>
“北疆，怕是要貌合神離了。”</p>
“陛下會震怒吧！弄不好會起兵！”張冬青突然莫名緊張。</p>
“田曉被抄家流放。”紈絝眉飛色舞的道：“就在方才，工部發了一批大車，裝著兵器。戶部打開倉庫，弄了許多錢糧……”</p>
“送去何處？”</p>
“北疆！”</p>
眾人震驚沉默。</p>
一個少女舉杯，以袖遮臉，“陛下這是……低頭了！”</p>
皇帝擔心北疆順勢割據，故而馬上做出了姿態。</p>
他，低頭了！</p>
張冬青神色複雜，想起自己當初看不上楊玄。哪怕他文采飛揚，可她深知，在大唐要想仕途順遂，必須得有關係。沒有關係，能力再強也是枉然。</p>
可如今，那個當初她看不上的男人，卻令帝王低頭，成了北疆之主。</p>
後悔了嗎？</p>
張冬青看到那個少女舉杯痛飲，然後擦擦嘴角，紅唇兒微啟。</p>
“可惜我不能嫁給這等男人。楊玄……男兒當如是！”</p>
這一日，楊玄這個名字在長安城中，被無數人提及。</p>
……</p>
寧興的初秋多了幾分肅殺。</p>
樹葉泛紅，被風一吹，零落飛舞。</p>
長陵坐在室內默寫經文。</p>
外麵站著兩個侍女，詹娟急匆匆的走來，“公主。”</p>
“何事？”</p>
長陵緩緩抬頭。</p>
詹娟進來，“楊先生求見。”</p>
楊嘉被帶到了書房外。</p>
“公主，陛下今日令戶部籌集錢糧，等莊稼收成後興修水利，被林雅一夥攔截了。”</p>
長陵揉揉眉心，白皙的額頭上多了一抹紅色，“林雅能說什麽……整軍備戰？”</p>
楊嘉的眼中多了欽佩之色，“正是如此。”</p>
“那麽，陛下是什麽意思？”長陵問道。</p>
楊嘉說道：“陛下寡不敵眾，想請公主入朝。”</p>
在皇帝駕崩後，長陵一直在府中抄寫經文，為先帝祈禱，從未出門。</p>
“等！”</p>
她拿起毛筆，重新開始默寫經文。</p>
父親去了。</p>
皇太叔登基。</p>
登基的當日，就有內侍在宮中自盡，外麵隨即流傳著新皇殘暴的消息。</p>
皇太叔不動聲色和林雅等人來迴過招，看似及及可危，可每次都能化險為夷。</p>
手段了得啊！</p>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上次皇帝就吃了一次虧，剛收攏的心腹被林雅一夥找到了把柄，一擊致命。</p>
那一次，皇帝灰頭土臉。</p>
現在，他撐不住了。</p>
父親，我該去幫他嗎？</p>
那些字彷佛化為了赫連峰的臉。</p>
慈祥。</p>
經文寫完。</p>
合上。</p>
長陵放下筆，起身。</p>
“更衣！”</p>
外麵欠身等候的楊嘉趕緊迴避。</p>
詹娟帶著侍女進來，有人去拿衣裳，有人去拿化妝的東西。</p>
“公主，有那邊的書信。”</p>
一份書信被送到了詹娟的手中，她打開看了一眼，“公主，是那人。”</p>
“念！罷了！”長陵搖頭，伸手，詹娟把書信遞給她。</p>
內容很短。</p>
——帝王不該死於深宮之中，馬革裹屍方是歸宿。長陵，節哀。</p>
長陵看著那熟悉的字，說道：“紙筆。”</p>
她俯身，在桉幾上奮筆疾書。</p>
“送去桃縣。”</p>
她換了一身紫色的衣裙，緩緩走出去。</p>
抬眸，一雙眸子中多了威儀。</p>
“走，去看看那些逆賊！”</p>
他如今就是暗夜中的螢火蟲，往日有交情的好友不敢來，連鄰居見到他也目不斜視。</p>
一切，都是因為北疆。</p>
是他把楊玄推了上去，給皇帝增加了一個對手。</p>
皇帝沒弄死他，是投鼠忌器，擔心北疆反彈。</p>
但皇帝弄死敢和黃春輝親近的人卻不是問題。</p>
所以，超品大員黃春輝這杯茶，比想象中的還要冷的快一些。</p>
“茶冷了。”</p>
正在教導孫兒的黃春輝端起茶杯，蹙眉。</p>
孫兒抬頭，“阿翁，我去給你泡茶！”</p>
黃春輝伸手摸摸他的頭頂，“讓你爹去！大郎！大郎！”</p>
黃露急匆匆的跑來，“阿耶！”</p>
“泡茶！”</p>
“是。”</p>
黃春輝得罪了皇帝，兒孫自然也會受影響，黃露的差事就被刷了，如今處於帶薪休假的狀態。</p>
</p>
黃露自然有些牢騷，卻不敢對老父發，隻有憋著。</p>
但黃春輝何等眼力，早就看在眼裏。</p>
黃露泡茶迴來。</p>
“大郎。”</p>
黃春輝端著茶杯。</p>
“阿耶。”黃露準備出門，聞言迴身。</p>
黃春輝嗅嗅茶香，“你看看那些權貴，父祖得意，到了下一代，多平庸。</p>
能力平庸也就罷了，可卻飛揚跋扈，這便是禍根。</p>
如今咱們家雖然蟄伏，可為父卻覺著不是壞事。</p>
人，唯有在這等時候，才能看清自己。”</p>
“是！”</p>
黃露沒聽進去。</p>
“名利，在許多時候是毒藥。”</p>
黃春輝笑了笑。</p>
“阿郎。”一個仆役進來，“宮中來人，陛下召見。”</p>
黃露心中一緊，“阿耶！”</p>
黃春輝笑了笑，“無礙！”</p>
他一路進宮。</p>
見到皇帝時，黃春輝看了一眼。</p>
眼袋不小，可見睡眠不好。</p>
皇帝放下手中的文書，“出去走走。”</p>
正經的君臣奏對應當是在殿內，出去走走，這便是閑散的君臣交流，是一種親近的姿態。</p>
二人出了大殿，在外麵緩緩而行。</p>
“黃卿家中兒孫可有閑散的？”皇帝開口。</p>
“並無。”黃春輝幾乎是不假思索。</p>
“哦！你家大郎……記得最近閑賦在家吧！”皇帝揭穿了他的謊言。</p>
“臣子自覺讀書太少，最近在家中苦讀。”</p>
“是嗎？”皇帝緩緩而行，突然迴身看著黃春輝，“黃卿剛到長安時，看著憔悴不堪，沒想到歇息了一陣子，看著精神了許多。”</p>
黃春輝笑道：“陛下仁慈，不過臣看似精神了些，可內裏早已耗盡了精氣神，如今都不敢出門受風。”</p>
皇帝幹咳一聲，“可想過再出山？”</p>
黃春輝歎息，“臣做夢都想，可……力不從心了。”</p>
皇帝擺擺手，黃春輝告退。</p>
看著黃春輝遠去，皇帝眸色陰鬱，“老狗！”</p>
一般來說，召見致仕的老臣後，都會賞賜些東西，以示對老臣的優握姿態。</p>
黃春輝空手進，空手出。</p>
明眼人都知曉，皇帝對他依舊是那個態度……恨不能弄死他。</p>
黃春輝迴到家中，一家子都在忐忑等待。</p>
“無事。”</p>
黃春輝笑了笑，牽著最小的一個孫兒準備去後院。</p>
“阿耶。”黃露跟著。</p>
黃春輝說道：“陛下想施恩與你等，為父拒絕了。”</p>
黃露臉頰微顫，心中歎息。</p>
“陛下說為父精神頗好，為父說連風都不能吹……”</p>
“阿耶，這是要啟用您的意思啊！”黃露覺得老父是湖塗了。</p>
絕大部分情況下，重臣們的致仕都是不情不願的。權力的甘美讓他們忘記了身心的老邁，隻想死在權位上。</p>
但黃春輝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p>
“心動了？”黃春輝澹澹的道：“當今陛下行事是無利不起早，為父是他的眼中釘，能弄死為父，他不會有半分猶豫。</p>
一個恨你入骨之人，突然對你和顏悅色，這裏麵，不是大坑，便是權衡。</p>
你去外麵打探打探，老夫斷言，定然有大事發生。”</p>
黃露應了。</p>
黃春輝繼續教導孫兒。</p>
等黃露急匆匆跑迴來時，黃春輝眯眼，“北疆？是廖勁還是楊玄？”</p>
老父宛如親見啊……黃露說道：“田曉等人在北疆對楊玄出手，除去田曉和身邊人之外，盡數被殺。”</p>
黃春輝點頭，“知道了。”</p>
黃露站在那裏，“阿耶，帝王對臣子用了這等手段，您不憤怒嗎？”</p>
北疆是老父的心血所在啊！</p>
黃春輝耷拉著眼皮，“老夫說過，那是一頭虎，陛下卻把他當做是貓。”</p>
黃露說道：“此後，北疆和長安，怕是要貌合神離了。”</p>
黃春輝默然，等黃露走後，他抬頭。</p>
“小崽子，幹得好！”</p>
……</p>
越王換了一身便衣，隻帶著兩個隨從，悄然來到了黃家鐵匠鋪。</p>
“黃大妹出去買菜了。”</p>
先期有人來查探，“她一路還會和那些人說些閑話，會很慢。”</p>
越王點頭，身後的護衛說道：“大王，可要弄那個女人？”</p>
越王迴頭看著他，“你想死？”</p>
護衛：“那隻是個鄉下女人罷了。”</p>
“他可以把王妃丟在潛州多年不管，卻心甘情願……近乎於入贅般的在這個女人家中打鐵，你以為就隻是為了掩飾？”</p>
越王轉身走了過去。</p>
鐺鐺鐺！</p>
打鐵聲很鼓噪，越王覺著換了自己，大概率一天都堅持不下來。</p>
人生，不該如此浪費。</p>
“二兄。”</p>
“你來作甚？”</p>
“方才阿耶召見黃春輝。”</p>
“想讓黃春輝迴北疆？”</p>
“二兄果然聰明。讓黃春輝接管北疆，楊玄就被壓了下去，隨後再徐徐圖之……”</p>
“阿耶就不擔心黃春輝迴去幫襯楊玄？”</p>
“黃春輝行事有分寸。”</p>
“楊玄行事沒分寸？他隻是不如黃春輝能忍罷了。你給我一下，我反手捅你一刀。”</p>
“黃春輝拒絕了。”</p>
“預料中事。”</p>
“從今日起，楊玄便是大唐頭號逆賊了。”</p>
“他說過，此生不負大唐。”</p>
“說說罷了。”</p>
越王微笑。</p>
衛王抬頭看著他，“不是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誓言當做是狗屎！”</p>
越王幹笑，“楊玄執掌北疆，二兄也算是有了強援。”</p>
“你想說什麽？”</p>
“外麵說我對東宮勢在必得，說我身後勢力龐大，可二兄你該知曉，誰身後的勢力越龐大，阿耶便會忌憚誰。</p>
你說，這可是好事？</p>
我一直有些惶然，今日得知了此事，很是歡喜。”</p>
越王拱手，真誠的道：“從今日起，阿耶又多了一個令他忌憚的兒子，我的日子也會好過不少。多謝二兄。”</p>
“你虛偽的模樣，和楊鬆成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衛王把刀坯往邊上一擱。</p>
“嗬嗬！”</p>
越王拱手，“今日心情大好，我去飲酒，二兄也該慶賀一番才是。”</p>
出了這裏，謀士趙東平在外麵等候。</p>
“虢國夫人出宮了。”</p>
越王問道。“如何？”</p>
“步履蹣跚，看著頗為痛苦。”</p>
“阿耶這是惱怒了。”</p>
“是。大王，衛王那邊坐蠟了。”</p>
“嗯！本來他不會被卷進去，可北疆大戰，他單騎出塞，一刀斬殺敵將，隻是為了與楊玄並肩廝殺。</p>
這份交情令人豔羨，可如今，這份交情卻是猜忌的根源。</p>
本王，拭目以待。”</p>
皇帝派人去北疆拿楊玄，楊玄膽大包天，殺了那數百人……消息，就這麽走漏了。</p>
魏靈兒在家中聽到消息，一拍桉幾，“拿酒來！”</p>
“小娘子，為何飲酒？”</p>
仆婦可不敢。</p>
魏靈兒豪邁的道：“子泰如此豪邁，當浮一大白！”</p>
趙三福在鏡台的值房裏，突然失笑。</p>
“北疆之主，北疆之主……”</p>
王氏，王豆羅兩兄弟商議了許久，出來時，一臉唏噓。</p>
當初若是把那個少年挽留下來，今日王氏就多了一個佳婿。</p>
但當時王氏卻棄之如敝履，就像是扔包袱般的，把楊玄扔進了國子監。</p>
現在，兩個當家人唏噓不已，都覺得當初看走眼了。</p>
世家門閥是很牛筆。</p>
家大業大，田地多，人口多，錢糧多，滲透到了大唐方方麵麵。</p>
但那是北疆啊！</p>
大唐第一強軍北疆軍。</p>
楊玄還能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p>
和皇帝鬧翻後，他甚至能自行決定官吏人選。</p>
這，便是土皇帝。</p>
世家門閥的土地是不少，可有北疆多？</p>
廣袤的北疆，無數山川，無數河流，無數森林，無數礦山，無數田地，無數人口……</p>
怎麽能比？</p>
當初的落魄少年，如今已經成了一方之主。麵對王氏，他亦能從容不迫，平等交往。</p>
張冬青依舊遊走於權貴子弟中間，用挑剔的目光看著那些紈絝子弟，想從中找到自己的良配。</p>
今日她來參加一個詩會。</p>
所謂詩會，就如同另一個世界的趴體，酒菜，歌舞，女人……沒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趴體是刺果果的利益和享樂盛會，而詩會多了一層雅致的麵紗。</p>
一群男男女女正在喝酒鬧騰，用自己含情，或是挑剔的目光看著那些異性。</p>
有人聚在一起低聲說話，這是套交情。</p>
有人在討好別人，這是想拉交情。</p>
正兒八經作詩的，竟然是幾個圈子裏最蠢的。</p>
一個紈絝跑進來，“大事件！大事件！”</p>
眾人一怔。</p>
“何事？”</p>
紈絝說道：“陛下派了翰林學士田曉帶著數百人去北疆，田曉歸來，那數百人，盡數被楊玄殺了！”</p>
“這……這是要謀反？”</p>
“說是那數百人在山中伏擊楊玄，被他反手屠光。”</p>
呃！</p>
君臣之間竟然如此……</p>
“北疆，怕是要貌合神離了。”</p>
“陛下會震怒吧！弄不好會起兵！”張冬青突然莫名緊張。</p>
“田曉被抄家流放。”紈絝眉飛色舞的道：“就在方才，工部發了一批大車，裝著兵器。戶部打開倉庫，弄了許多錢糧……”</p>
“送去何處？”</p>
“北疆！”</p>
眾人震驚沉默。</p>
一個少女舉杯，以袖遮臉，“陛下這是……低頭了！”</p>
皇帝擔心北疆順勢割據，故而馬上做出了姿態。</p>
他，低頭了！</p>
張冬青神色複雜，想起自己當初看不上楊玄。哪怕他文采飛揚，可她深知，在大唐要想仕途順遂，必須得有關係。沒有關係，能力再強也是枉然。</p>
可如今，那個當初她看不上的男人，卻令帝王低頭，成了北疆之主。</p>
後悔了嗎？</p>
張冬青看到那個少女舉杯痛飲，然後擦擦嘴角，紅唇兒微啟。</p>
“可惜我不能嫁給這等男人。楊玄……男兒當如是！”</p>
這一日，楊玄這個名字在長安城中，被無數人提及。</p>
……</p>
寧興的初秋多了幾分肅殺。</p>
樹葉泛紅，被風一吹，零落飛舞。</p>
長陵坐在室內默寫經文。</p>
外麵站著兩個侍女，詹娟急匆匆的走來，“公主。”</p>
“何事？”</p>
長陵緩緩抬頭。</p>
詹娟進來，“楊先生求見。”</p>
楊嘉被帶到了書房外。</p>
“公主，陛下今日令戶部籌集錢糧，等莊稼收成後興修水利，被林雅一夥攔截了。”</p>
長陵揉揉眉心，白皙的額頭上多了一抹紅色，“林雅能說什麽……整軍備戰？”</p>
楊嘉的眼中多了欽佩之色，“正是如此。”</p>
“那麽，陛下是什麽意思？”長陵問道。</p>
楊嘉說道：“陛下寡不敵眾，想請公主入朝。”</p>
在皇帝駕崩後，長陵一直在府中抄寫經文，為先帝祈禱，從未出門。</p>
“等！”</p>
她拿起毛筆，重新開始默寫經文。</p>
父親去了。</p>
皇太叔登基。</p>
登基的當日，就有內侍在宮中自盡，外麵隨即流傳著新皇殘暴的消息。</p>
皇太叔不動聲色和林雅等人來迴過招，看似及及可危，可每次都能化險為夷。</p>
手段了得啊！</p>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上次皇帝就吃了一次虧，剛收攏的心腹被林雅一夥找到了把柄，一擊致命。</p>
那一次，皇帝灰頭土臉。</p>
現在，他撐不住了。</p>
父親，我該去幫他嗎？</p>
那些字彷佛化為了赫連峰的臉。</p>
慈祥。</p>
經文寫完。</p>
合上。</p>
長陵放下筆，起身。</p>
“更衣！”</p>
外麵欠身等候的楊嘉趕緊迴避。</p>
詹娟帶著侍女進來，有人去拿衣裳，有人去拿化妝的東西。</p>
“公主，有那邊的書信。”</p>
一份書信被送到了詹娟的手中，她打開看了一眼，“公主，是那人。”</p>
“念！罷了！”長陵搖頭，伸手，詹娟把書信遞給她。</p>
內容很短。</p>
——帝王不該死於深宮之中，馬革裹屍方是歸宿。長陵，節哀。</p>
長陵看著那熟悉的字，說道：“紙筆。”</p>
她俯身，在桉幾上奮筆疾書。</p>
“送去桃縣。”</p>
她換了一身紫色的衣裙，緩緩走出去。</p>
抬眸，一雙眸子中多了威儀。</p>
“走，去看看那些逆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