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已經到了尾巴，但天氣卻詭異的熱。</p>
老人們說了，今年這個氣候，隻有十多年前才發生過。一說，竟然是太上皇登基的那一年。</p>
“太上皇登基，這天就熱的邪性，當時還有官員說這是祥瑞，說什麽……大唐國勢便如這太陽般的灼熱。”</p>
一個老人蹲在街邊，和一群人扯澹。</p>
有人站在外麵問道：“那後來呢？”</p>
老人衝著地麵吐了一口老痰，“呸！什麽國勢灼熱，是咱們老百姓的日子，特娘的，水深火熱！”</p>
“可不是嗎！這十多年，咱們的日子可是越來越難過了。”</p>
“北邊的北遼也越來越猖獗了。”</p>
眾人一陣討伐。</p>
黃春輝穿著便衣，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低著頭走過。</p>
“相公，有鏡台的眼線。”一個護衛低聲道。</p>
“趕走。”黃春輝壓壓鬥笠，聽著那些百姓在叫罵長安，不禁歎息。</p>
晚些，他到了裴家。</p>
“老夫來看看九哥。”</p>
身材雄壯的裴儉帶著他去了祠堂。</p>
祠堂的門打開，黃春輝身體歪斜著跨過門檻。</p>
他點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爐中，伸手：“布巾。”</p>
裴儉遞上布巾。</p>
黃春輝拿著布巾，仔細擦拭著牌位。</p>
他眼神不大好了，側身，借助著外麵的光，這才能看到哪裏有灰塵。</p>
“九哥，老夫折騰了許久，赫連峰終於動心了。老夫臨走前，好歹要為北疆再出力一次，一戰，讓北疆安穩兩三年。</p>
兩三年後，廖勁也老了，那時候，新人要上位……新人喲！看著笑嘻嘻的，可手段啊！他狠著呢！”</p>
黃春輝嫌棄這裏太陰暗，就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一邊擦拭，一邊滴咕。</p>
“潭州赫連榮謀劃了許久，手段百出，殊不知，那年輕人早就準備了一個大坑，就等著他跳進去。</p>
那手段啊！嘖嘖！九哥你若是在，定然會罵，特娘的！現在的小崽子都是這般兇狠嗎？”</p>
裴儉蹲在另一邊，看著天空出神。</p>
“把赫連峰磨下去，下麵就是赫連春。那頭肥豕手段陰狠，城府了得。不過，老夫卻覺著小崽子能行。原先啊！他們就在陳州打過交道，小崽子沒吃虧。哈哈哈哈！”</p>
他笑的歡喜，不提防又咳嗽了起來，裴儉趕緊弄了溫水來，“叔父還是少笑。”</p>
黃春輝喝了一口溫水，愜意的道：“這人不能笑，那活著作甚？老夫寧可笑死，也不肯忍笑憋死！”</p>
裴儉笑了笑，“叔父說的小崽子是誰？楊玄？”</p>
黃春輝這陣子沒事兒就來裴家，捧著裴九的牌位坐在那裏都囔許久。</p>
“你也知曉？”</p>
“嗯！聽聞乃是我大唐名將。”</p>
“不隻是名將，治理手段也了得！”黃春輝放下水杯，“九哥當年執掌北疆時，最不喜歡拽文的官員，可若是那人拽文的同時，治理有方，那麽，九哥就能忍他。大郎，你以後有何誌向？”</p>
裴儉蹲在他的身邊，虎目中都是暗然，“小侄如今卻見不得人。”</p>
“裴九的兒子，自該頂天立地！”黃春輝捧著牌位，“老廖老了，你的事，老夫怕嚇著他，沒說。不過，那個年輕人是個膽子大的。”</p>
“哦！”裴儉問道：“如何膽子大？”</p>
“老夫和長安翻臉，北疆官吏默默支持的不少，楊玄卻是大張旗鼓，說了不能出擊，他偏生就出擊了……”</p>
“他隻是義憤填膺，為叔父鳴不平，還是什麽？”</p>
“能這麽問，說明你這些年在家中並未擱下九哥的兵法。”黃春輝很是欣慰，“這是個有主見的年輕人，他對事務有自己的看法，不是老夫就能左右的。”</p>
“那麽，就有趣了。”裴儉眯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p>
“大郎。”</p>
“嗯！”</p>
“可想過從軍？”</p>
“叔父，我這長刀一出，您說說，軍中得炸了吧！”裴儉苦笑。</p>
裴九的長子，從小被他精心培養，一手刀法也得了他的真傳。</p>
真要上陣，一刀砍去……身邊的同袍估摸著就像是發現自己的夥伴是神仙般的炸毛了。</p>
有這等本事的人，還需要從頭做起？</p>
“老夫致仕後，北疆局勢不會太平穩。老夫估計，長安那邊會持續打壓，隨後北疆這邊會反製。”</p>
“叔父就不擔心北疆反了？”</p>
“和擔心北疆反了相比，老夫更擔心北疆向長安低頭，隨後換個人來執掌北疆，隨後……被北遼所破。</p>
隻需想想北遼馬踏中原，老夫就夜不能寐。</p>
老夫老了，沒辦法，唯一的法子便是讓最兇悍的人來執掌北疆。</p>
就算是和長安不對付，可他好歹能守護北疆，守護大唐的邊疆。</p>
至於長安，就讓那些蟲子在糞坑裏繼續蠕動糾纏吧！”</p>
對於黃春輝把長安帝王和權貴們比作是蛆蟲，把他們爭奪的利益比作是糞坑，裴儉覺得很是貼切。</p>
“他要來了，晚些，老夫準備為他接風，大郎。”黃春輝起身，裴儉扶了他一把，他拍拍裴儉的手背，“你也來，也算是見個麵。”</p>
裴儉猶豫了，“叔父……”</p>
“怕什麽？”黃春輝把牌位送進去，拱手行禮，迴身道：“那小子是個狠人，更是周氏的女婿。長安的威脅他沒放在眼裏，明白嗎？”</p>
裴儉還在猶豫，黃春輝羊怒，“老夫在，就算是不妥當，他也不敢拿你如何！”</p>
黃春輝當眾把楊玄推出來，這便是推舉之恩，知遇之恩！</p>
裴儉是他的子侄，更是北疆軍民深切懷念的名帥裴九之子。若是楊玄知曉後舉報，北疆軍民將會視他為豬狗！</p>
裴儉應了。</p>
送走黃春輝，裴儉站在院子裏發呆良久。</p>
“阿耶，黃叔父之意，是想讓我出仕。這也就是說，北疆與長安的關係，越發的僵硬了。我也不知這是好，還是壞。隻是想著阿耶當年的冤屈，我便想殺上長安，宰殺了那對父子。”</p>
裴儉在祠堂待了許久，出來後，拎著橫刀在院子裏練刀法。</p>
最後一刀，他心中積鬱盡數湧現。</p>
嗤！</p>
尖利的刀嘯聲中，圍牆轟然倒塌。</p>
一家子衝出來，鄰居也聞聲出來。</p>
“周家的圍牆倒塌了！”</p>
裴九自盡前，安排心腹把家卷送到了北疆，由黃春輝看護。裴姓太顯眼，由此，便跟著母親的姓氏，周！</p>
這一刻，楊玄帶著浩蕩大軍進城了。</p>
“陳州軍來了！”</p>
桃縣百姓沸騰了。</p>
“潭州軍就敗在了他的手中！”</p>
“看著頗為倨傲啊！”</p>
“這可是擊敗潭州軍的存在，如何不驕傲！”</p>
劉擎親自來迎，帶著楊玄去節度使府。</p>
“相公準備了酒宴，說是為你接風，這個麵子給的可夠大了，你莫要飄飄然，謙遜些！”</p>
“是。”楊玄很謙遜。</p>
進了節度使府，酒宴已經準備好了。</p>
北疆文武匯聚一堂。</p>
黃春輝介紹了幾個楊玄不熟悉的官員和將領，然後指指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說道：“這是老夫故人之子，周儉。”</p>
能讓黃春輝這般珍重介紹，楊玄不禁生出了好奇心，拱手：“見過周郎君。”</p>
裴儉起身行禮，“周儉，見過楊使君。”</p>
黃春輝笑道：“周儉兵法和刀法了得，隻是父親去後，就有些鬱鬱，在家守孝。”</p>
“哦！”</p>
楊玄多看了周儉一眼。</p>
黃春輝要致仕了，這個時候推一個子侄出來，讓楊玄想到了臨退休前瘋狂出手的故事。</p>
老黃，難道也晚節不保？</p>
隨後就是灌酒。</p>
楊玄一邊被江存中等人灌酒，一邊不經意的打量著周儉。</p>
“叔父。”</p>
周儉舉杯，黃春輝欣然喝了一杯酒。</p>
是夜，楊玄酩酊大醉。</p>
“把子泰扶迴去。”廖勁也喝多了，“就安排在邊上。”</p>
老賊架著楊玄，說道：“多謝廖副使，不過已經有地方了。”</p>
“何處？”廖勁打個酒嗝。</p>
“自家買的宅子。”</p>
廖勁一怔，“桃縣的宅子，不便宜啊！”</p>
“他不差錢。”</p>
黃春輝坐下，反手捶捶後腰。</p>
裴儉躬身告退。</p>
“相公，他是……”</p>
廖勁當然不會認為裴儉是個路人甲，故而問道。</p>
“就是老夫當年同袍之子。”黃存輝打個哈欠，“老夫倦了。”</p>
廖勁告退。</p>
出了這裏，護衛頭領金正跟上，輕聲道：“副使，今夜楊使君可是喝多了，看著頗為不羈。”</p>
“你想說他今夜出醜了？”</p>
“是。”</p>
廖勁緩緩走在節度使府中，兩側的軍士拎著燈籠，見他來了，紛紛低頭。</p>
“這一年多以來，相公不許人飲酒爛醉，更不需誰灌酒。今夜江存中和張度卻肆無忌憚的灌著楊玄。那二人不是傻大膽，是相公令他們灌醉楊玄……”</p>
“有何用？”金正笑道：“難道相公想給他個下馬威？”</p>
“你覺著，相公有必要弄這個？”廖勁笑了笑，“相公是故意的，所謂酒品看人品，灌醉他，讓桃縣官吏看看他的本性，這也是一種親近的法子。”</p>
楊玄迴到了住所，地方是早就買好的，經過了一番裝修，如今算是可以用了。</p>
老賊他們把楊玄送到後院就走了。</p>
薑鶴兒架著楊玄，一邊埋怨一邊進去。</p>
“都說了少喝些，卻喝酒如同喝水。”</p>
扶著楊玄進了臥室，鋪床疊被。</p>
然後架著楊玄過去。</p>
“郎君，睡啦！”</p>
噗！</p>
楊玄撲倒在床上。</p>
覺得床墊真柔和，不禁伸手按按。</p>
床墊柔和，而且溫熱，氣息也不錯，有些清新。</p>
心情一鬆，整個人就徹底的放鬆了。</p>
今夜，楊玄也故意放開了自己，大喝特喝。</p>
他的酒德一直很好，喝醉了就睡。</p>
好像有人在喊。</p>
又像是有人在滴咕，在掙紮。</p>
“別動！”</p>
楊玄不滿的道，然後吧嗒一下嘴，繼續睡。</p>
這一覺直至第二日淩晨。</p>
楊玄醒來時，腦袋有些懵。</p>
空氣中殘留著一些氣息，楊玄沒注意。</p>
他閉上眼睛，昨夜的情況一一浮現。</p>
江存中和張度輪流灌酒，黃春輝等人隻是含笑看著。</p>
這更像是一次展示。</p>
記憶迴來後，頭痛也隨之而來。</p>
楊玄捂著額頭，“水！”</p>
吱呀！</p>
門開，薑鶴兒拿著水壺和水杯進來。</p>
她臉蛋兒白裏透紅，眼眸黑白分明，咬著紅唇兒，像是在發狠。</p>
“誰欺負你了？”</p>
楊玄接過水杯，仰頭幹了，覺著不解氣，就把水壺搶來，咕都咕都的灌。</p>
“啊！”</p>
一壺水下肚，楊玄覺得爽了。</p>
“沒。”薑鶴兒接過水壺，出去。</p>
站在門外，薑鶴兒跺腳，“哼！”</p>
她想到了自己昨夜被郎君撲倒的事兒，還說有酒德，撲倒就撲倒吧，那雙手往哪放呢？一點都不老實。</p>
她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發脹，一種莫名的焦躁襲來。</p>
是口渴了吧！</p>
薑鶴兒給自己弄了一杯水，喝了之後，依舊如故。</p>
閉上眼，昨夜的事兒就不斷想起。</p>
那帶著酒氣的唿吸就撲打在臉上，沉重的身軀壓在自己的身上……</p>
“哎！別想了！”</p>
薑鶴兒摸摸滾燙的臉兒。</p>
“起床了！”</p>
楊玄起床了，搖搖晃晃的出了房間。</p>
喝多了啊！</p>
薑鶴兒去了前院。</p>
“老賊呢？”</p>
王老二正在修煉，不迴答。</p>
烏達說道：“天剛亮就出門了，說是轉轉。”</p>
老賊背著手，就像是個惜命睡不著的小老頭，在城中轉悠著。</p>
每到一個新地方，第一件事兒不是找貴人，而是熟悉環境。看看是否有同行，是否有人盯著自己。</p>
</p>
這是慣例，改不了了。</p>
而要想知曉這些，最好的地方便是市場裏，以及青樓酒肆這些龍蛇混雜的地方。</p>
越混雜的地方，消息越靈通。</p>
每個大些的地方總是有些酒肆通宵營業，那些人或是成群結隊，或是形單影隻的出現在酒肆裏。</p>
這些人晝伏夜出，別人睡覺他們活躍，別人活躍他們睡覺。</p>
和老天爺對著幹。</p>
老賊進的一家就是，裏麵坐著十餘男子。</p>
掌櫃趴在櫃台上打盹，夥計靠著櫃台，身體搖搖晃晃的，看樣子也撐不住了。</p>
十餘男子正在說話。</p>
“那楊玄以後怕是要在桃縣安家了，他若是接手了副使之職，咱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p>
“陳州那邊的好漢被他收拾的慘兮兮的，毒打隻是尋常，動輒把人抓了……哥哥們可知曉那些被抓的人去了哪？”</p>
一個大漢神秘兮兮的笑道。</p>
“去了哪？”有人問。</p>
大漢說道：“去修路！”</p>
“草特娘的！咱們堂堂惡少遊俠兒，竟然去修路？”</p>
大漢說道：“諸位，如今他來了，咱們怎麽辦？要不，改行做良家子？”</p>
眾人大怒，一陣討伐，不外乎便是什麽生不怕官府，死不怕閻羅王之類的狠話。</p>
一個大漢脫掉衣裳，擼起發黃的裏衣，露出了手臂，上麵有一排刺青。</p>
“官府，算個鳥！”大漢指指自己手臂上的刺青，正是這五個字，他猖狂的道：“已經有兄弟去了他的住所，準備給他好看。”</p>
“楊狗的身邊有好手。”有人說道，“那兄弟去不妥吧！”</p>
大漢放下袖子，澹澹的道：“謝兄弟擅長潛入，當年桃縣縣令想整治咱們，正是他潛入進去，在那高官的床邊放了一把刀。”</p>
楊玄此刻已經洗漱完畢，胃不舒服，沒吃早飯。</p>
一個瘦削的男子跪在他的身前，諂媚的道：“小人姓謝，名謝。”</p>
老人們說了，今年這個氣候，隻有十多年前才發生過。一說，竟然是太上皇登基的那一年。</p>
“太上皇登基，這天就熱的邪性，當時還有官員說這是祥瑞，說什麽……大唐國勢便如這太陽般的灼熱。”</p>
一個老人蹲在街邊，和一群人扯澹。</p>
有人站在外麵問道：“那後來呢？”</p>
老人衝著地麵吐了一口老痰，“呸！什麽國勢灼熱，是咱們老百姓的日子，特娘的，水深火熱！”</p>
“可不是嗎！這十多年，咱們的日子可是越來越難過了。”</p>
“北邊的北遼也越來越猖獗了。”</p>
眾人一陣討伐。</p>
黃春輝穿著便衣，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低著頭走過。</p>
“相公，有鏡台的眼線。”一個護衛低聲道。</p>
“趕走。”黃春輝壓壓鬥笠，聽著那些百姓在叫罵長安，不禁歎息。</p>
晚些，他到了裴家。</p>
“老夫來看看九哥。”</p>
身材雄壯的裴儉帶著他去了祠堂。</p>
祠堂的門打開，黃春輝身體歪斜著跨過門檻。</p>
他點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爐中，伸手：“布巾。”</p>
裴儉遞上布巾。</p>
黃春輝拿著布巾，仔細擦拭著牌位。</p>
他眼神不大好了，側身，借助著外麵的光，這才能看到哪裏有灰塵。</p>
“九哥，老夫折騰了許久，赫連峰終於動心了。老夫臨走前，好歹要為北疆再出力一次，一戰，讓北疆安穩兩三年。</p>
兩三年後，廖勁也老了，那時候，新人要上位……新人喲！看著笑嘻嘻的，可手段啊！他狠著呢！”</p>
黃春輝嫌棄這裏太陰暗，就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一邊擦拭，一邊滴咕。</p>
“潭州赫連榮謀劃了許久，手段百出，殊不知，那年輕人早就準備了一個大坑，就等著他跳進去。</p>
那手段啊！嘖嘖！九哥你若是在，定然會罵，特娘的！現在的小崽子都是這般兇狠嗎？”</p>
裴儉蹲在另一邊，看著天空出神。</p>
“把赫連峰磨下去，下麵就是赫連春。那頭肥豕手段陰狠，城府了得。不過，老夫卻覺著小崽子能行。原先啊！他們就在陳州打過交道，小崽子沒吃虧。哈哈哈哈！”</p>
他笑的歡喜，不提防又咳嗽了起來，裴儉趕緊弄了溫水來，“叔父還是少笑。”</p>
黃春輝喝了一口溫水，愜意的道：“這人不能笑，那活著作甚？老夫寧可笑死，也不肯忍笑憋死！”</p>
裴儉笑了笑，“叔父說的小崽子是誰？楊玄？”</p>
黃春輝這陣子沒事兒就來裴家，捧著裴九的牌位坐在那裏都囔許久。</p>
“你也知曉？”</p>
“嗯！聽聞乃是我大唐名將。”</p>
“不隻是名將，治理手段也了得！”黃春輝放下水杯，“九哥當年執掌北疆時，最不喜歡拽文的官員，可若是那人拽文的同時，治理有方，那麽，九哥就能忍他。大郎，你以後有何誌向？”</p>
裴儉蹲在他的身邊，虎目中都是暗然，“小侄如今卻見不得人。”</p>
“裴九的兒子，自該頂天立地！”黃春輝捧著牌位，“老廖老了，你的事，老夫怕嚇著他，沒說。不過，那個年輕人是個膽子大的。”</p>
“哦！”裴儉問道：“如何膽子大？”</p>
“老夫和長安翻臉，北疆官吏默默支持的不少，楊玄卻是大張旗鼓，說了不能出擊，他偏生就出擊了……”</p>
“他隻是義憤填膺，為叔父鳴不平，還是什麽？”</p>
“能這麽問，說明你這些年在家中並未擱下九哥的兵法。”黃春輝很是欣慰，“這是個有主見的年輕人，他對事務有自己的看法，不是老夫就能左右的。”</p>
“那麽，就有趣了。”裴儉眯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p>
“大郎。”</p>
“嗯！”</p>
“可想過從軍？”</p>
“叔父，我這長刀一出，您說說，軍中得炸了吧！”裴儉苦笑。</p>
裴九的長子，從小被他精心培養，一手刀法也得了他的真傳。</p>
真要上陣，一刀砍去……身邊的同袍估摸著就像是發現自己的夥伴是神仙般的炸毛了。</p>
有這等本事的人，還需要從頭做起？</p>
“老夫致仕後，北疆局勢不會太平穩。老夫估計，長安那邊會持續打壓，隨後北疆這邊會反製。”</p>
“叔父就不擔心北疆反了？”</p>
“和擔心北疆反了相比，老夫更擔心北疆向長安低頭，隨後換個人來執掌北疆，隨後……被北遼所破。</p>
隻需想想北遼馬踏中原，老夫就夜不能寐。</p>
老夫老了，沒辦法，唯一的法子便是讓最兇悍的人來執掌北疆。</p>
就算是和長安不對付，可他好歹能守護北疆，守護大唐的邊疆。</p>
至於長安，就讓那些蟲子在糞坑裏繼續蠕動糾纏吧！”</p>
對於黃春輝把長安帝王和權貴們比作是蛆蟲，把他們爭奪的利益比作是糞坑，裴儉覺得很是貼切。</p>
“他要來了，晚些，老夫準備為他接風，大郎。”黃春輝起身，裴儉扶了他一把，他拍拍裴儉的手背，“你也來，也算是見個麵。”</p>
裴儉猶豫了，“叔父……”</p>
“怕什麽？”黃春輝把牌位送進去，拱手行禮，迴身道：“那小子是個狠人，更是周氏的女婿。長安的威脅他沒放在眼裏，明白嗎？”</p>
裴儉還在猶豫，黃春輝羊怒，“老夫在，就算是不妥當，他也不敢拿你如何！”</p>
黃春輝當眾把楊玄推出來，這便是推舉之恩，知遇之恩！</p>
裴儉是他的子侄，更是北疆軍民深切懷念的名帥裴九之子。若是楊玄知曉後舉報，北疆軍民將會視他為豬狗！</p>
裴儉應了。</p>
送走黃春輝，裴儉站在院子裏發呆良久。</p>
“阿耶，黃叔父之意，是想讓我出仕。這也就是說，北疆與長安的關係，越發的僵硬了。我也不知這是好，還是壞。隻是想著阿耶當年的冤屈，我便想殺上長安，宰殺了那對父子。”</p>
裴儉在祠堂待了許久，出來後，拎著橫刀在院子裏練刀法。</p>
最後一刀，他心中積鬱盡數湧現。</p>
嗤！</p>
尖利的刀嘯聲中，圍牆轟然倒塌。</p>
一家子衝出來，鄰居也聞聲出來。</p>
“周家的圍牆倒塌了！”</p>
裴九自盡前，安排心腹把家卷送到了北疆，由黃春輝看護。裴姓太顯眼，由此，便跟著母親的姓氏，周！</p>
這一刻，楊玄帶著浩蕩大軍進城了。</p>
“陳州軍來了！”</p>
桃縣百姓沸騰了。</p>
“潭州軍就敗在了他的手中！”</p>
“看著頗為倨傲啊！”</p>
“這可是擊敗潭州軍的存在，如何不驕傲！”</p>
劉擎親自來迎，帶著楊玄去節度使府。</p>
“相公準備了酒宴，說是為你接風，這個麵子給的可夠大了，你莫要飄飄然，謙遜些！”</p>
“是。”楊玄很謙遜。</p>
進了節度使府，酒宴已經準備好了。</p>
北疆文武匯聚一堂。</p>
黃春輝介紹了幾個楊玄不熟悉的官員和將領，然後指指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說道：“這是老夫故人之子，周儉。”</p>
能讓黃春輝這般珍重介紹，楊玄不禁生出了好奇心，拱手：“見過周郎君。”</p>
裴儉起身行禮，“周儉，見過楊使君。”</p>
黃春輝笑道：“周儉兵法和刀法了得，隻是父親去後，就有些鬱鬱，在家守孝。”</p>
“哦！”</p>
楊玄多看了周儉一眼。</p>
黃春輝要致仕了，這個時候推一個子侄出來，讓楊玄想到了臨退休前瘋狂出手的故事。</p>
老黃，難道也晚節不保？</p>
隨後就是灌酒。</p>
楊玄一邊被江存中等人灌酒，一邊不經意的打量著周儉。</p>
“叔父。”</p>
周儉舉杯，黃春輝欣然喝了一杯酒。</p>
是夜，楊玄酩酊大醉。</p>
“把子泰扶迴去。”廖勁也喝多了，“就安排在邊上。”</p>
老賊架著楊玄，說道：“多謝廖副使，不過已經有地方了。”</p>
“何處？”廖勁打個酒嗝。</p>
“自家買的宅子。”</p>
廖勁一怔，“桃縣的宅子，不便宜啊！”</p>
“他不差錢。”</p>
黃春輝坐下，反手捶捶後腰。</p>
裴儉躬身告退。</p>
“相公，他是……”</p>
廖勁當然不會認為裴儉是個路人甲，故而問道。</p>
“就是老夫當年同袍之子。”黃存輝打個哈欠，“老夫倦了。”</p>
廖勁告退。</p>
出了這裏，護衛頭領金正跟上，輕聲道：“副使，今夜楊使君可是喝多了，看著頗為不羈。”</p>
“你想說他今夜出醜了？”</p>
“是。”</p>
廖勁緩緩走在節度使府中，兩側的軍士拎著燈籠，見他來了，紛紛低頭。</p>
“這一年多以來，相公不許人飲酒爛醉，更不需誰灌酒。今夜江存中和張度卻肆無忌憚的灌著楊玄。那二人不是傻大膽，是相公令他們灌醉楊玄……”</p>
“有何用？”金正笑道：“難道相公想給他個下馬威？”</p>
“你覺著，相公有必要弄這個？”廖勁笑了笑，“相公是故意的，所謂酒品看人品，灌醉他，讓桃縣官吏看看他的本性，這也是一種親近的法子。”</p>
楊玄迴到了住所，地方是早就買好的，經過了一番裝修，如今算是可以用了。</p>
老賊他們把楊玄送到後院就走了。</p>
薑鶴兒架著楊玄，一邊埋怨一邊進去。</p>
“都說了少喝些，卻喝酒如同喝水。”</p>
扶著楊玄進了臥室，鋪床疊被。</p>
然後架著楊玄過去。</p>
“郎君，睡啦！”</p>
噗！</p>
楊玄撲倒在床上。</p>
覺得床墊真柔和，不禁伸手按按。</p>
床墊柔和，而且溫熱，氣息也不錯，有些清新。</p>
心情一鬆，整個人就徹底的放鬆了。</p>
今夜，楊玄也故意放開了自己，大喝特喝。</p>
他的酒德一直很好，喝醉了就睡。</p>
好像有人在喊。</p>
又像是有人在滴咕，在掙紮。</p>
“別動！”</p>
楊玄不滿的道，然後吧嗒一下嘴，繼續睡。</p>
這一覺直至第二日淩晨。</p>
楊玄醒來時，腦袋有些懵。</p>
空氣中殘留著一些氣息，楊玄沒注意。</p>
他閉上眼睛，昨夜的情況一一浮現。</p>
江存中和張度輪流灌酒，黃春輝等人隻是含笑看著。</p>
這更像是一次展示。</p>
記憶迴來後，頭痛也隨之而來。</p>
楊玄捂著額頭，“水！”</p>
吱呀！</p>
門開，薑鶴兒拿著水壺和水杯進來。</p>
她臉蛋兒白裏透紅，眼眸黑白分明，咬著紅唇兒，像是在發狠。</p>
“誰欺負你了？”</p>
楊玄接過水杯，仰頭幹了，覺著不解氣，就把水壺搶來，咕都咕都的灌。</p>
“啊！”</p>
一壺水下肚，楊玄覺得爽了。</p>
“沒。”薑鶴兒接過水壺，出去。</p>
站在門外，薑鶴兒跺腳，“哼！”</p>
她想到了自己昨夜被郎君撲倒的事兒，還說有酒德，撲倒就撲倒吧，那雙手往哪放呢？一點都不老實。</p>
她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發脹，一種莫名的焦躁襲來。</p>
是口渴了吧！</p>
薑鶴兒給自己弄了一杯水，喝了之後，依舊如故。</p>
閉上眼，昨夜的事兒就不斷想起。</p>
那帶著酒氣的唿吸就撲打在臉上，沉重的身軀壓在自己的身上……</p>
“哎！別想了！”</p>
薑鶴兒摸摸滾燙的臉兒。</p>
“起床了！”</p>
楊玄起床了，搖搖晃晃的出了房間。</p>
喝多了啊！</p>
薑鶴兒去了前院。</p>
“老賊呢？”</p>
王老二正在修煉，不迴答。</p>
烏達說道：“天剛亮就出門了，說是轉轉。”</p>
老賊背著手，就像是個惜命睡不著的小老頭，在城中轉悠著。</p>
每到一個新地方，第一件事兒不是找貴人，而是熟悉環境。看看是否有同行，是否有人盯著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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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慣例，改不了了。</p>
而要想知曉這些，最好的地方便是市場裏，以及青樓酒肆這些龍蛇混雜的地方。</p>
越混雜的地方，消息越靈通。</p>
每個大些的地方總是有些酒肆通宵營業，那些人或是成群結隊，或是形單影隻的出現在酒肆裏。</p>
這些人晝伏夜出，別人睡覺他們活躍，別人活躍他們睡覺。</p>
和老天爺對著幹。</p>
老賊進的一家就是，裏麵坐著十餘男子。</p>
掌櫃趴在櫃台上打盹，夥計靠著櫃台，身體搖搖晃晃的，看樣子也撐不住了。</p>
十餘男子正在說話。</p>
“那楊玄以後怕是要在桃縣安家了，他若是接手了副使之職，咱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p>
“陳州那邊的好漢被他收拾的慘兮兮的，毒打隻是尋常，動輒把人抓了……哥哥們可知曉那些被抓的人去了哪？”</p>
一個大漢神秘兮兮的笑道。</p>
“去了哪？”有人問。</p>
大漢說道：“去修路！”</p>
“草特娘的！咱們堂堂惡少遊俠兒，竟然去修路？”</p>
大漢說道：“諸位，如今他來了，咱們怎麽辦？要不，改行做良家子？”</p>
眾人大怒，一陣討伐，不外乎便是什麽生不怕官府，死不怕閻羅王之類的狠話。</p>
一個大漢脫掉衣裳，擼起發黃的裏衣，露出了手臂，上麵有一排刺青。</p>
“官府，算個鳥！”大漢指指自己手臂上的刺青，正是這五個字，他猖狂的道：“已經有兄弟去了他的住所，準備給他好看。”</p>
“楊狗的身邊有好手。”有人說道，“那兄弟去不妥吧！”</p>
大漢放下袖子，澹澹的道：“謝兄弟擅長潛入，當年桃縣縣令想整治咱們，正是他潛入進去，在那高官的床邊放了一把刀。”</p>
楊玄此刻已經洗漱完畢，胃不舒服，沒吃早飯。</p>
一個瘦削的男子跪在他的身前，諂媚的道：“小人姓謝，名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