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來了。”</p>
送消息進宮時，韓石頭看到了楊玄到來的記錄。</p>
“此子剛得罪了虢國夫人。”王守有些幸災樂禍。</p>
“虢國夫人？”韓石頭看了一眼消息。</p>
“毒打了虢國夫人的身邊人。”王守有些佩服楊玄的作死能力。</p>
“有趣。”</p>
韓石頭隨意瞥了一眼，背在身後的左手突然握拳，“咱這便把消息送進去。”</p>
手中的紙張擺動，王守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裏，就說道：“楊玄娶妻時日也不短了，周氏女至今才有身孕。換了別的人家，男人早已納妾收侍女。</p>
他倒好，竟然守著周氏女不敢動彈。</p>
韓少監你說說，這娶了周氏女固然得了幫襯，可連納妾都不敢，這女人，值當？”</p>
韓石頭止步，“誰知道呢？”</p>
他的聲音輕輕的顫抖，但王守沒聽出來，就算是聽出來了，定然也會以為韓石頭的嗓子出了問題。</p>
韓石頭進了梨園。</p>
皇帝和貴妃正在聯手演繹歌舞。</p>
“好了。”皇帝伸手按住琴弦。</p>
貴妃跪坐下去，渾身都是汗水。</p>
“陛下。”韓石頭近前，“鏡台剛送來消息。”</p>
皇帝眯眼。</p>
“南疆那邊，張楚茂帶兵清剿異族叛逆。”</p>
“那些叛亂都消停了許久，張楚茂是在找事。”</p>
“陛下英明。”</p>
“若是南疆將士毫無作用，他這個節度使也就成了廢物。”</p>
“是。”韓石頭繼續稟告。</p>
“瀚海節度使趙嵩稱，洛羅國國主亞斯與國相丹巴斯明爭暗鬥。近日丹巴斯的心腹遇刺身亡。隨即亞斯的寵妃被毒蛇咬死……”</p>
“權臣啊！”皇帝冷笑，“都該死！”</p>
偽帝這是在暗示黃春輝該死嗎？</p>
韓石頭繼續念道，“趙嵩與麾下鼓吹，當趁勢起大軍攻伐洛羅。”</p>
“每年洛羅都會遣使來賀新年，那肌膚，朕看著就如同野人，罷了！”</p>
“是。”韓石頭繼續往下看，“陳州刺史楊玄已經到了長安，在吏部報備。”</p>
“為何沒人稟告宮中？”皇帝問道。</p>
韓石頭想了想，“陛下，羅才……”</p>
羅才被您趕迴家去了，吏部怕是要亂一陣子。</p>
“知道了。”</p>
“還有一個消息，楊玄的妻子有孕。”</p>
皇帝冷著臉，然後一怔，“周氏女？”</p>
“是，否則鏡台也不會送這等無聊的消息。”韓石頭笑道。</p>
“他們……朕記得成親時日不短了吧？”</p>
“是，別的人家，孩子都能走了。”</p>
“可見，周氏女明著賢惠，暗地裏壓製了楊玄，有趣，也不知他如今可曾後悔。”</p>
皇帝想到了貴妃，“當初他若是一直跟著你，如今的日子，想來會更好。”</p>
貴妃笑道：“這便是命。”</p>
“沒錯，這便是命。”</p>
“陛下。”有內侍進來，“醫官來了。”</p>
皇帝早上覺得胸口發悶，這不，醫官來了。</p>
韓石頭去把醫官迎了進來，低聲問著，一臉擔憂。</p>
“朕的身子好著呢！”皇帝笑道。</p>
韓石頭苦笑，“陛下便是奴婢的天，陛下在，奴婢才有好日子。”</p>
皇帝笑道：“是啊！宮中誰都能背叛朕，唯有你韓石頭不行。你跟著朕富貴已極，若是朕不在了，你的日子可不會好過。”</p>
</p>
韓石頭說道：“若是陛下登仙，奴婢就跟著去。”</p>
“朕若是登仙，煉丹服藥，你跟著去作甚？”</p>
“奴婢去燒火。”</p>
“哈哈哈哈！”</p>
皇帝不禁大笑。</p>
但，熟悉的人都聽出了笑的不自然。</p>
做皇帝的時日越久，就越怕死。</p>
不是看不透生死，而是不舍這神靈般的享受，不舍那甘美的權力。</p>
一點兒不舒服，皇帝就會不安。時日長了，甚至會脾氣暴躁，嗬斥責罰醫官。</p>
“胸悶？”醫官凝神診脈。</p>
“會是什麽？”皇帝問道。</p>
醫官在專注診脈，聞言隨口道：“就怕是心疾。”</p>
心疾？</p>
皇帝麵色一冷。</p>
韓石頭唿吸急促。</p>
雙拳緊握。</p>
這落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理所當然的覺得韓石頭在擔心皇帝的身體。</p>
這般忠心耿耿，再無第二人。</p>
醫官鬆開手，又問了皇帝的一些身體情況，然後笑道：“就是有些上火了，近幾日吃清澹些，自然就好了。”</p>
“確定？”韓石頭問道。</p>
醫官說道：“陛下的身體老夫琢磨多年，心脈強健，絕無問題！”</p>
韓石頭雙手握拳，用力揮舞。</p>
“陛下啊！”</p>
他狂喜喊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p>
皇帝心中一鬆，見韓石頭狂喜，不禁微微頷首。</p>
石頭，忠心耿耿！</p>
“萬喜啊！”</p>
韓石頭狂笑，“哈哈哈哈！”</p>
“陛下大喜！”</p>
他的聲音迴蕩在梨園內。</p>
是從未有過的歡喜。</p>
下午，韓石頭破例要了酒水，喝的半醉，嘴裏哼著別人聽不懂的曲子，搖搖晃晃的迴了住所。</p>
皇帝沒有他逍遙。</p>
琢磨了許久朝局後，皇帝拿起一本奏疏，對貴妃笑道：“羅才歸家，多少人盯著吏部尚書之職，可惜僧多粥少啊！”</p>
貴妃說道：“吏部可是要緊的地方。”</p>
“是很要緊，朕就看著，看著群魔亂舞，看看誰能讓朕滿意。”</p>
是夜，皇帝做了一個好夢。</p>
淩晨，皇帝還未醒來，外麵的內侍已經換了一班。</p>
“嗯！”皇帝睜開眼睛，看著虛空，發了一會兒呆，隨即緩緩坐起來。</p>
外麵兩個內侍在低聲說話。</p>
“那兩個弄對食，親嘴什麽……”</p>
皇帝蹙眉，剛想嗬斥。</p>
“哎！昨夜可聽到了？”</p>
“什麽？”</p>
“韓少監一直在笑。”</p>
“這個倒是聽到了，好像大半夜還在笑，也不知樂個什麽。”</p>
“半夜也在笑？那不是做夢都笑出聲來？”</p>
“是啊！”</p>
“這多半是為了陛下身體康健。”</p>
皇帝嘴角微微翹起，早飯時韓石頭來伺候，皇帝說道：“今日朕要議事，你左右無事，迴家去歇息。”</p>
韓石頭一怔，“陛下，奴婢……”</p>
“你不是外官，朕真要收拾你，還用得著先讓你迴家？”皇帝莞爾。</p>
韓石頭這才笑著告退。</p>
吃完早飯，皇帝精神抖擻的去了前朝。</p>
今日，又將是一場製衡之戰。</p>
貴妃很清楚，皇帝最熱衷於此。</p>
若是循規蹈矩的政事，無法讓他打起精神來。唯有和那些臣子鬥，才能讓他精神煥發。</p>
“娘娘，虢國夫人求見。”</p>
梁月來了。</p>
“阿妹！”</p>
“阿姐這般氣唿唿的為何？”</p>
“你可還記得那個陳州刺史？”</p>
“記得！”</p>
貴妃突然捂額。</p>
腦海裏，久違的畫麵被記憶調了出來。</p>
那個少年，就躺在她的腳邊，呆呆的看著她。</p>
娘娘，真美！</p>
那大概是此生她收獲最為誠摯的讚美和愛慕。</p>
“昨日那個賤人竟然頂撞了我，更是毒打了我的隨從。”</p>
貴妃神色有些恍忽，“是為何？”</p>
“我見到他就去問了幾句話，好歹我也比他年長，可那賤人出言不遜。”</p>
“他說了什麽？”</p>
“他說……他問我是誰。”</p>
“嗯！接下來呢？”</p>
“陳丹不忿，就抽了他一鞭。”</p>
梁月滿懷期望的道：“大兄胳膊肘往外拐，不肯幫忙，阿妹……你可要幫我出這口惡氣！”</p>
“來人！”</p>
一個內侍上前，“娘娘。”</p>
“帶著鞭子，抽那陳丹十鞭！”</p>
“阿妹！！！”</p>
……</p>
楊玄在長安瘋狂采購了一個上午。</p>
全是周寧和孩子需要的東西。</p>
中午，他準備在市場裏對付一頓，接著開幹。</p>
“烤羊腿要不要？”</p>
這是一家胡人開的店，主打胡餅和烤肉。推銷的胡女穿著清涼，肚臍和大腿露在外麵，偶爾被人揩油也隻是笑嘻嘻的。</p>
“不要！”</p>
楊玄坐下。</p>
“客人，我家的烤羊腿長安聞名呢？”</p>
那邊一個大漢罵道：“看到小白臉就忘了哥哥了？”</p>
胡女衝著楊玄嫵媚一笑。</p>
“說了不要！”</p>
薑鶴兒鼓著腮幫子。</p>
胡女笑吟吟的走了。</p>
王老二說道：“鶴兒你聲音好大。”</p>
“大嗎？”</p>
“大。”王老二是個老實人，“你是不是擔心郎君和那個胡女攪和在一起？”</p>
“沒有呀！”薑鶴兒一臉無辜。</p>
“定然是。”</p>
胡餅味道確實是不錯。</p>
一幹人吃的酣暢淋漓。</p>
結賬時，那個大漢挑釁的道：“這是來長安采買成親的東西？”</p>
外麵有一輛大車，裝著楊玄采買的東西。</p>
楊玄沒接話，老賊去結賬，那個胡女過來，“客人慢走。”</p>
說著她悄然捏了一下楊玄的手。</p>
那大漢見了越發的火大，起身道：“哪的人？”</p>
長安附近的人，但凡成親，都喜歡來長安采買。</p>
楊玄一看年紀就合適，身邊隨從不少，這便是土財主的架勢。</p>
大漢是地頭蛇，本是拈酸吃醋，可見楊玄等人采買大手大腳，難免生出了些弄錢的念頭。</p>
和太平不同，太平人弄錢更喜歡講究技術含量，譬如說嶽二就是其中翹楚。</p>
弄錢，也是一門技術活，誰弄的血湖湖的，會被太平人看不起。</p>
大漢顯然就是那等人。</p>
楊玄心中想著羅才的事兒，以及吏部侍郎這個職位，心情難免有些不爽。</p>
第一次襲擾他沒搭理，也沒精神搭理。</p>
但這一次他的火氣一下就起來了，“想作甚？”</p>
大漢獰笑，“耶耶擔心你走錯路，可要帶你一程？”</p>
老賊低聲道：“是勒索。”</p>
“帶尼瑪！”楊玄俯身撿起凳子，猛地砸過去。</p>
“楊使君，找你找的好辛苦。”</p>
一個內侍滿頭大汗的進來。</p>
呯！</p>
大漢腦門挨了一凳子，翻著白眼，踉踉蹌蹌往後退。</p>
噗通！</p>
就倒在了內侍的腳邊。</p>
內侍低頭看著他，再抬頭。</p>
我最近的火氣好像有些大啊！</p>
楊玄心中滴咕，但卻覺得念頭通達了，身心愉悅。</p>
“可是有事？”</p>
“陛下令咱來尋你。”</p>
“這就走。”</p>
楊玄從大漢的身上跨過去，問道：“可知何事？”</p>
一錠銀子有些生疏的遞了過去。</p>
楊使君看來對行賄並不精通啊……內侍說道：“陛下說了，太子在東宮頗為寂寞，讓楊使君去陪陪。”</p>
太子被幽禁。</p>
讓我去陪陪。</p>
幽禁。</p>
陪陪！</p>
這話，怎麽就那麽滲人呢？</p>
楊玄心中一個咯噔。</p>
“陪著說話？”</p>
內侍笑的讓楊玄想到了卷軸裏看到的那幅名畫，誰的微笑來著，什麽神秘。但他當時的感覺就是擺出來的模樣，和神秘壓根不沾邊。</p>
“可不是，太子從進去到現在，就沒和人說過話，據聞，每日都在自言自語。”內侍掂量了一下袖子裏的銀錠，笑容越發的真切了，“聽聞使君的娘子擅長醫術？”</p>
“也就是沒藥死人。”</p>
內侍眼皮跳了一下，“太子也喜歡醫術，請使君去與他探討一番。”</p>
可我不懂啊！</p>
而且，太子什麽時候精通醫術？</p>
而且，我去和太子聊醫術，為何？</p>
“就沒個目的？”</p>
“聊著就好。”</p>
楊玄的火氣一下消散了。</p>
身後，薑鶴兒滴咕，“郎君火氣好大。”</p>
老賊笑嘻嘻的道：“老夫也發現了。”</p>
“可有法子？”薑鶴兒低聲道：“我整日跟著郎君，就怕遭殃。”</p>
老賊笑的是真神秘，“你不是想著遭殃？”</p>
“什麽意思？”薑鶴兒不解。</p>
“郎君那個……年輕氣盛啊！”</p>
“年輕氣盛和火氣大有關係？”</p>
“當然，氣盛……嗯！”</p>
“那我迴頭勸勸。”</p>
“好事兒，不過記得別在外麵勸。”</p>
“那要去何處勸？”</p>
“臥室。”</p>
……</p>
東宮。</p>
侍衛們懶洋洋的躲在陰影下，低聲說著些八卦。</p>
至於寢宮內的那人，在他們看來，就是個活死人。</p>
“這得看守到什麽時候去？”</p>
一個侍衛目光呆滯的問道。</p>
另一個侍衛靠在牆壁上，雙手抱胸，“這活計輕省啊！難道不好？非得要跟著在太陽底下暴曬才舒服？”</p>
侍衛搖頭，“舒坦是舒坦了，可我總覺著自己這陣子，好像是白活了。每日都是如此，日複一日，沒個頭，那我活著作甚？就是為了看守太子？”</p>
“多少人想來還來不了呢！”</p>
“屁！耶耶寧可去軍中，也不願在這裏。”</p>
“就是覺著無聊？”</p>
“可不是？你想想，咱們整日在此就是發呆……若是沒了你們，就我一人在此，每日就在此……想想，那和行屍走肉有何區別？”</p>
“這不是還有咱們嗎？”</p>
“可你們在，難道不也是如此嗎？”</p>
眾人默然。</p>
是啊！</p>
大家都在空耗生命。</p>
“哎！”一個年歲大的侍衛歎息，“想想亂世人命不如狗命，你就覺著如今是多麽的愜意。至於空耗，裏麵那位貴人才是空耗。”</p>
“站好！”</p>
有人低喝。</p>
眾人下意識的站起來，該溜達的溜達，該巡查的巡查。</p>
一個內侍帶著楊玄來了。</p>
“陛下令開門。”</p>
“是。”</p>
大門緩緩打開。</p>
吱呀……</p>
昏暗的寢宮內漸漸被光明侵入。</p>
太子就坐在地上，身上衣裳肮髒淩亂。</p>
他用手遮擋著眼睛，眯眼，從指縫中看去，見是楊玄，就開口：</p>
“你來了？”</p>
送消息進宮時，韓石頭看到了楊玄到來的記錄。</p>
“此子剛得罪了虢國夫人。”王守有些幸災樂禍。</p>
“虢國夫人？”韓石頭看了一眼消息。</p>
“毒打了虢國夫人的身邊人。”王守有些佩服楊玄的作死能力。</p>
“有趣。”</p>
韓石頭隨意瞥了一眼，背在身後的左手突然握拳，“咱這便把消息送進去。”</p>
手中的紙張擺動，王守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裏，就說道：“楊玄娶妻時日也不短了，周氏女至今才有身孕。換了別的人家，男人早已納妾收侍女。</p>
他倒好，竟然守著周氏女不敢動彈。</p>
韓少監你說說，這娶了周氏女固然得了幫襯，可連納妾都不敢，這女人，值當？”</p>
韓石頭止步，“誰知道呢？”</p>
他的聲音輕輕的顫抖，但王守沒聽出來，就算是聽出來了，定然也會以為韓石頭的嗓子出了問題。</p>
韓石頭進了梨園。</p>
皇帝和貴妃正在聯手演繹歌舞。</p>
“好了。”皇帝伸手按住琴弦。</p>
貴妃跪坐下去，渾身都是汗水。</p>
“陛下。”韓石頭近前，“鏡台剛送來消息。”</p>
皇帝眯眼。</p>
“南疆那邊，張楚茂帶兵清剿異族叛逆。”</p>
“那些叛亂都消停了許久，張楚茂是在找事。”</p>
“陛下英明。”</p>
“若是南疆將士毫無作用，他這個節度使也就成了廢物。”</p>
“是。”韓石頭繼續稟告。</p>
“瀚海節度使趙嵩稱，洛羅國國主亞斯與國相丹巴斯明爭暗鬥。近日丹巴斯的心腹遇刺身亡。隨即亞斯的寵妃被毒蛇咬死……”</p>
“權臣啊！”皇帝冷笑，“都該死！”</p>
偽帝這是在暗示黃春輝該死嗎？</p>
韓石頭繼續念道，“趙嵩與麾下鼓吹，當趁勢起大軍攻伐洛羅。”</p>
“每年洛羅都會遣使來賀新年，那肌膚，朕看著就如同野人，罷了！”</p>
“是。”韓石頭繼續往下看，“陳州刺史楊玄已經到了長安，在吏部報備。”</p>
“為何沒人稟告宮中？”皇帝問道。</p>
韓石頭想了想，“陛下，羅才……”</p>
羅才被您趕迴家去了，吏部怕是要亂一陣子。</p>
“知道了。”</p>
“還有一個消息，楊玄的妻子有孕。”</p>
皇帝冷著臉，然後一怔，“周氏女？”</p>
“是，否則鏡台也不會送這等無聊的消息。”韓石頭笑道。</p>
“他們……朕記得成親時日不短了吧？”</p>
“是，別的人家，孩子都能走了。”</p>
“可見，周氏女明著賢惠，暗地裏壓製了楊玄，有趣，也不知他如今可曾後悔。”</p>
皇帝想到了貴妃，“當初他若是一直跟著你，如今的日子，想來會更好。”</p>
貴妃笑道：“這便是命。”</p>
“沒錯，這便是命。”</p>
“陛下。”有內侍進來，“醫官來了。”</p>
皇帝早上覺得胸口發悶，這不，醫官來了。</p>
韓石頭去把醫官迎了進來，低聲問著，一臉擔憂。</p>
“朕的身子好著呢！”皇帝笑道。</p>
韓石頭苦笑，“陛下便是奴婢的天，陛下在，奴婢才有好日子。”</p>
皇帝笑道：“是啊！宮中誰都能背叛朕，唯有你韓石頭不行。你跟著朕富貴已極，若是朕不在了，你的日子可不會好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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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石頭說道：“若是陛下登仙，奴婢就跟著去。”</p>
“朕若是登仙，煉丹服藥，你跟著去作甚？”</p>
“奴婢去燒火。”</p>
“哈哈哈哈！”</p>
皇帝不禁大笑。</p>
但，熟悉的人都聽出了笑的不自然。</p>
做皇帝的時日越久，就越怕死。</p>
不是看不透生死，而是不舍這神靈般的享受，不舍那甘美的權力。</p>
一點兒不舒服，皇帝就會不安。時日長了，甚至會脾氣暴躁，嗬斥責罰醫官。</p>
“胸悶？”醫官凝神診脈。</p>
“會是什麽？”皇帝問道。</p>
醫官在專注診脈，聞言隨口道：“就怕是心疾。”</p>
心疾？</p>
皇帝麵色一冷。</p>
韓石頭唿吸急促。</p>
雙拳緊握。</p>
這落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理所當然的覺得韓石頭在擔心皇帝的身體。</p>
這般忠心耿耿，再無第二人。</p>
醫官鬆開手，又問了皇帝的一些身體情況，然後笑道：“就是有些上火了，近幾日吃清澹些，自然就好了。”</p>
“確定？”韓石頭問道。</p>
醫官說道：“陛下的身體老夫琢磨多年，心脈強健，絕無問題！”</p>
韓石頭雙手握拳，用力揮舞。</p>
“陛下啊！”</p>
他狂喜喊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p>
皇帝心中一鬆，見韓石頭狂喜，不禁微微頷首。</p>
石頭，忠心耿耿！</p>
“萬喜啊！”</p>
韓石頭狂笑，“哈哈哈哈！”</p>
“陛下大喜！”</p>
他的聲音迴蕩在梨園內。</p>
是從未有過的歡喜。</p>
下午，韓石頭破例要了酒水，喝的半醉，嘴裏哼著別人聽不懂的曲子，搖搖晃晃的迴了住所。</p>
皇帝沒有他逍遙。</p>
琢磨了許久朝局後，皇帝拿起一本奏疏，對貴妃笑道：“羅才歸家，多少人盯著吏部尚書之職，可惜僧多粥少啊！”</p>
貴妃說道：“吏部可是要緊的地方。”</p>
“是很要緊，朕就看著，看著群魔亂舞，看看誰能讓朕滿意。”</p>
是夜，皇帝做了一個好夢。</p>
淩晨，皇帝還未醒來，外麵的內侍已經換了一班。</p>
“嗯！”皇帝睜開眼睛，看著虛空，發了一會兒呆，隨即緩緩坐起來。</p>
外麵兩個內侍在低聲說話。</p>
“那兩個弄對食，親嘴什麽……”</p>
皇帝蹙眉，剛想嗬斥。</p>
“哎！昨夜可聽到了？”</p>
“什麽？”</p>
“韓少監一直在笑。”</p>
“這個倒是聽到了，好像大半夜還在笑，也不知樂個什麽。”</p>
“半夜也在笑？那不是做夢都笑出聲來？”</p>
“是啊！”</p>
“這多半是為了陛下身體康健。”</p>
皇帝嘴角微微翹起，早飯時韓石頭來伺候，皇帝說道：“今日朕要議事，你左右無事，迴家去歇息。”</p>
韓石頭一怔，“陛下，奴婢……”</p>
“你不是外官，朕真要收拾你，還用得著先讓你迴家？”皇帝莞爾。</p>
韓石頭這才笑著告退。</p>
吃完早飯，皇帝精神抖擻的去了前朝。</p>
今日，又將是一場製衡之戰。</p>
貴妃很清楚，皇帝最熱衷於此。</p>
若是循規蹈矩的政事，無法讓他打起精神來。唯有和那些臣子鬥，才能讓他精神煥發。</p>
“娘娘，虢國夫人求見。”</p>
梁月來了。</p>
“阿妹！”</p>
“阿姐這般氣唿唿的為何？”</p>
“你可還記得那個陳州刺史？”</p>
“記得！”</p>
貴妃突然捂額。</p>
腦海裏，久違的畫麵被記憶調了出來。</p>
那個少年，就躺在她的腳邊，呆呆的看著她。</p>
娘娘，真美！</p>
那大概是此生她收獲最為誠摯的讚美和愛慕。</p>
“昨日那個賤人竟然頂撞了我，更是毒打了我的隨從。”</p>
貴妃神色有些恍忽，“是為何？”</p>
“我見到他就去問了幾句話，好歹我也比他年長，可那賤人出言不遜。”</p>
“他說了什麽？”</p>
“他說……他問我是誰。”</p>
“嗯！接下來呢？”</p>
“陳丹不忿，就抽了他一鞭。”</p>
梁月滿懷期望的道：“大兄胳膊肘往外拐，不肯幫忙，阿妹……你可要幫我出這口惡氣！”</p>
“來人！”</p>
一個內侍上前，“娘娘。”</p>
“帶著鞭子，抽那陳丹十鞭！”</p>
“阿妹！！！”</p>
……</p>
楊玄在長安瘋狂采購了一個上午。</p>
全是周寧和孩子需要的東西。</p>
中午，他準備在市場裏對付一頓，接著開幹。</p>
“烤羊腿要不要？”</p>
這是一家胡人開的店，主打胡餅和烤肉。推銷的胡女穿著清涼，肚臍和大腿露在外麵，偶爾被人揩油也隻是笑嘻嘻的。</p>
“不要！”</p>
楊玄坐下。</p>
“客人，我家的烤羊腿長安聞名呢？”</p>
那邊一個大漢罵道：“看到小白臉就忘了哥哥了？”</p>
胡女衝著楊玄嫵媚一笑。</p>
“說了不要！”</p>
薑鶴兒鼓著腮幫子。</p>
胡女笑吟吟的走了。</p>
王老二說道：“鶴兒你聲音好大。”</p>
“大嗎？”</p>
“大。”王老二是個老實人，“你是不是擔心郎君和那個胡女攪和在一起？”</p>
“沒有呀！”薑鶴兒一臉無辜。</p>
“定然是。”</p>
胡餅味道確實是不錯。</p>
一幹人吃的酣暢淋漓。</p>
結賬時，那個大漢挑釁的道：“這是來長安采買成親的東西？”</p>
外麵有一輛大車，裝著楊玄采買的東西。</p>
楊玄沒接話，老賊去結賬，那個胡女過來，“客人慢走。”</p>
說著她悄然捏了一下楊玄的手。</p>
那大漢見了越發的火大，起身道：“哪的人？”</p>
長安附近的人，但凡成親，都喜歡來長安采買。</p>
楊玄一看年紀就合適，身邊隨從不少，這便是土財主的架勢。</p>
大漢是地頭蛇，本是拈酸吃醋，可見楊玄等人采買大手大腳，難免生出了些弄錢的念頭。</p>
和太平不同，太平人弄錢更喜歡講究技術含量，譬如說嶽二就是其中翹楚。</p>
弄錢，也是一門技術活，誰弄的血湖湖的，會被太平人看不起。</p>
大漢顯然就是那等人。</p>
楊玄心中想著羅才的事兒，以及吏部侍郎這個職位，心情難免有些不爽。</p>
第一次襲擾他沒搭理，也沒精神搭理。</p>
但這一次他的火氣一下就起來了，“想作甚？”</p>
大漢獰笑，“耶耶擔心你走錯路，可要帶你一程？”</p>
老賊低聲道：“是勒索。”</p>
“帶尼瑪！”楊玄俯身撿起凳子，猛地砸過去。</p>
“楊使君，找你找的好辛苦。”</p>
一個內侍滿頭大汗的進來。</p>
呯！</p>
大漢腦門挨了一凳子，翻著白眼，踉踉蹌蹌往後退。</p>
噗通！</p>
就倒在了內侍的腳邊。</p>
內侍低頭看著他，再抬頭。</p>
我最近的火氣好像有些大啊！</p>
楊玄心中滴咕，但卻覺得念頭通達了，身心愉悅。</p>
“可是有事？”</p>
“陛下令咱來尋你。”</p>
“這就走。”</p>
楊玄從大漢的身上跨過去，問道：“可知何事？”</p>
一錠銀子有些生疏的遞了過去。</p>
楊使君看來對行賄並不精通啊……內侍說道：“陛下說了，太子在東宮頗為寂寞，讓楊使君去陪陪。”</p>
太子被幽禁。</p>
讓我去陪陪。</p>
幽禁。</p>
陪陪！</p>
這話，怎麽就那麽滲人呢？</p>
楊玄心中一個咯噔。</p>
“陪著說話？”</p>
內侍笑的讓楊玄想到了卷軸裏看到的那幅名畫，誰的微笑來著，什麽神秘。但他當時的感覺就是擺出來的模樣，和神秘壓根不沾邊。</p>
“可不是，太子從進去到現在，就沒和人說過話，據聞，每日都在自言自語。”內侍掂量了一下袖子裏的銀錠，笑容越發的真切了，“聽聞使君的娘子擅長醫術？”</p>
“也就是沒藥死人。”</p>
內侍眼皮跳了一下，“太子也喜歡醫術，請使君去與他探討一番。”</p>
可我不懂啊！</p>
而且，太子什麽時候精通醫術？</p>
而且，我去和太子聊醫術，為何？</p>
“就沒個目的？”</p>
“聊著就好。”</p>
楊玄的火氣一下消散了。</p>
身後，薑鶴兒滴咕，“郎君火氣好大。”</p>
老賊笑嘻嘻的道：“老夫也發現了。”</p>
“可有法子？”薑鶴兒低聲道：“我整日跟著郎君，就怕遭殃。”</p>
老賊笑的是真神秘，“你不是想著遭殃？”</p>
“什麽意思？”薑鶴兒不解。</p>
“郎君那個……年輕氣盛啊！”</p>
“年輕氣盛和火氣大有關係？”</p>
“當然，氣盛……嗯！”</p>
“那我迴頭勸勸。”</p>
“好事兒，不過記得別在外麵勸。”</p>
“那要去何處勸？”</p>
“臥室。”</p>
……</p>
東宮。</p>
侍衛們懶洋洋的躲在陰影下，低聲說著些八卦。</p>
至於寢宮內的那人，在他們看來，就是個活死人。</p>
“這得看守到什麽時候去？”</p>
一個侍衛目光呆滯的問道。</p>
另一個侍衛靠在牆壁上，雙手抱胸，“這活計輕省啊！難道不好？非得要跟著在太陽底下暴曬才舒服？”</p>
侍衛搖頭，“舒坦是舒坦了，可我總覺著自己這陣子，好像是白活了。每日都是如此，日複一日，沒個頭，那我活著作甚？就是為了看守太子？”</p>
“多少人想來還來不了呢！”</p>
“屁！耶耶寧可去軍中，也不願在這裏。”</p>
“就是覺著無聊？”</p>
“可不是？你想想，咱們整日在此就是發呆……若是沒了你們，就我一人在此，每日就在此……想想，那和行屍走肉有何區別？”</p>
“這不是還有咱們嗎？”</p>
“可你們在，難道不也是如此嗎？”</p>
眾人默然。</p>
是啊！</p>
大家都在空耗生命。</p>
“哎！”一個年歲大的侍衛歎息，“想想亂世人命不如狗命，你就覺著如今是多麽的愜意。至於空耗，裏麵那位貴人才是空耗。”</p>
“站好！”</p>
有人低喝。</p>
眾人下意識的站起來，該溜達的溜達，該巡查的巡查。</p>
一個內侍帶著楊玄來了。</p>
“陛下令開門。”</p>
“是。”</p>
大門緩緩打開。</p>
吱呀……</p>
昏暗的寢宮內漸漸被光明侵入。</p>
太子就坐在地上，身上衣裳肮髒淩亂。</p>
他用手遮擋著眼睛，眯眼，從指縫中看去，見是楊玄，就開口：</p>
“你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