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楊玄!”


    距離楊玄在萬年縣為官已經過去了好幾年,長安青樓界也漸漸忘卻了這位萬年縣縣尉。


    當楊玄報上名號時,老鴇先是一怔,接著堆笑道:“喲!奴就說,今日怎地還在床上就聽到窗外喜鵲叫喚,原來是楊使君……”


    楊玄指指那個女妓,“說吧!這個女人哪來的?說不清楚,正好我想跋扈一番。要不,就拿你這個祥雲樓來試試?”


    老鴇此刻才注意到那個女妓,仔細一看,麵色微變。她走過來,一把揪住女妓的頭發,劈手兩巴掌,罵道:“賤人,怎地這般眼生?咦!祥雲樓中的女人,哪個不是老娘親手帶進來的。說,是誰讓你混進來的!?”


    周新漸漸醒來,“姐夫!”


    楊玄指指他,“從後門帶走,馬上送迴去!”


    周氏的人進來,架起身體還有些軟的周新就走。


    女妓開口,“是春娘!”


    老鴇迴身,咬牙切齒的道:“楊使君放心,此事奴定然給你個交代。”


    這事兒目前很明朗了,有人偷偷弄了個良家女子來,想坑一把周新。


    事兒不大。


    等周新醒來後,發現身邊躺著個女人,說道:“奴是良家女子,郎君,你要如何安置奴?”


    周新有妻兒,唯有納妾。


    這女子定然不肯,“奴寧願為丐妻,不願為貴人妾。”


    你上了人家,自然得負責!


    當然,周氏有這個能力壓下此事,可隨即就會冒出幾個女子的親戚……


    然後,事兒就麻煩了。


    一個女子被抓了進來。


    臉頰高高腫起,昂首道;“有何手段隻管來,老娘若是皺一下眉頭,就不叫春娘!”


    “連蔣榮一起……老賊,伺候兩個可能行?!”


    老賊說道:“郎君放心,小人換著來就是了。”


    楊玄走出了房間。


    老鴇跟在後麵,低眉順眼的道:“楊使君,此事奴真不知曉,奴後麵的主人若是知道此事,怕是會把奴打個半死。”


    半死,而不是打死!


    這是老鴇在暗示……奴是貴人得用的手下,咱們結個善緣吧!


    楊玄莞爾,“我隻想知曉背後是誰。”


    老鴇心中一鬆,情不自禁的就挽住楊玄的手臂,“怕是還得等一會兒,要不,去奴的房間喝杯茶?”


    老鴇三十不到,嬌媚,且肌膚白嫩。


    楊玄搖頭。


    “嗚嗚!”


    裏麵傳來了被堵住嘴發出的慘嚎聲。


    接著,老賊大概是拉開了布團,蔣榮嚎叫,“我說……是何歡,他令我出手……此事做好了,晚些出去,我一家子都會去外地躲避……”


    ……


    半個時辰後,消息傳到了周家。


    “是何氏的何歡指使。”


    周遵冷笑道:“這是想阻截老夫再進一步?可皇帝壓根就沒這個意思,放出那些話,不過是想挑起爭鬥罷了。楊鬆成蠅營狗苟,一心想壓製周氏,不論真假,也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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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氏敢動手,就說明楊鬆成為張楚茂謀劃的節度使之職穩妥了。”周勤說道:“雖說做了多年盟友,可老夫一直不喜楊鬆成。此人掌控一切的欲望太過強烈。”


    周遵問道:“阿耶,此事如何處置?”


    周勤還在想,來稟告的人說道:“姑爺已經去何氏了。”


    ……


    何氏,何歡看著久違的楊玄,心中百感交集。


    當初那個任由自己搓扁揉圓的鄉下小子,如今竟然成了一方巨頭。


    而他,依舊是楊氏的狗!


    “楊使君是稀客!”何歡笑道:“不知來此何事?”


    既然不是朋友,那就沒必要客氣,連茶水都省下了。


    楊玄起身,“德昌那事是你的指示。”


    “你說什麽?”何歡心中暗罵蔣榮,卻不知是何處出了岔子。


    “不需你承認,隻是說一聲。”


    楊玄走過去。


    “你想作甚?”


    何歡下意識的捂著臉。


    楊玄一腳。


    ……


    “陛下。”


    韓石頭進了梨園,皇帝和貴妃正並肩看著一本小說,不時低聲說幾句話,交流一番看法,就像是那些熱戀中的年輕男女。


    “何事?”


    韓石頭說道:“方才有人來報,何氏的何歡出手,想壞了周氏嫡長孫周新的名聲……”


    皇帝神色平靜,彷佛不知曉這些都是自己一手操縱的結果。


    “此事被陳州刺史楊玄得知,他去了何氏,一腳踹倒何歡。”


    貴妃不禁讚道:“隻是一腳嗎?很是克製了!”


    皇帝也是這般認為的。


    小舅子差點被毀了名聲,換做任何人,最少得踹斷指使者一條腿吧?


    韓石頭低下頭,“那何歡,據聞……廢了。”


    “什麽廢了?”貴妃不解。


    韓石頭默然。


    皇帝澹澹的道:“就是成了不是男人的男人!”


    ……


    隨後,有幾個官員彈劾了楊玄。


    周遵在朝中噴了一圈,放話若是自己出手,何歡小命難保。


    那是老夫的嫡長子!


    世家門閥的嫡長子從小就開始培養,花費的錢財精力兩說。關鍵是,若是嫡長子被廢掉,再度培養接班人可來得及?


    這事兒說大就大,說小也小。


    ——何歡再蠢,也不敢真的毀掉周新的名聲。多半是有後手,隻想牽製一下周遵而已。


    楊玄可以打斷何歡的兩條腿,這沒問題,就算是他的老爹何錦城也不會有疑問。


    幹事兒不牢靠,被人抓了現行,活該!


    但你不能打斷他作為男人象征的第三條腿啊!


    這個過分了!


    ……


    皇帝無視了這一切。


    作為總導演,他隻是在欣賞自己導演的這出大戲。


    韓石頭知曉,皇帝對楊玄很是滿意,覺得這個年輕人當棋子再好不過了。


    故而他還開玩笑,“陛下應當賞他幾個美人。”


    皇帝說道:“周氏不缺美人。”


    韓石頭趕緊請罪,“奴婢忘記了此事。”


    皇帝賞賜楊玄美人,這不是給周寧上眼藥嗎?


    皇帝笑道:“罷了。”


    他拿起一本書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事,“國子監的寧雅韻,依舊不肯來大朝會嗎?”


    大朝會是一個重要的儀式,承前啟後,但凡能出席的無不是地位顯赫之輩。


    國子監也有一個名額,但寧雅韻每年都會托病不來。


    明年元日的大朝會已經開始準備了,參加的人陸續到了長安。


    韓石頭說道:“奴婢記得,寧雅韻說病了。”


    “什麽病?”皇帝澹澹問道。


    “說是……腦殼痛。”


    ……


    黃春輝來了。


    帶著北疆一幹文武。


    “幹得不錯!”


    見到楊玄,黃春輝多了幾分滿意,“此戰老夫對你最滿意的便是威壓南周交出三座城池。”


    他看著北疆文武說道:“為將者,無赫赫之功最為出色。那等整日喊打喊殺的,隻是將才。”


    劉擎笑吟吟的道:“相公這話卻是誇壞了他!”


    你說咱們是將才,那他就是帥才嘍!


    劉擎這是暗示。


    頓時,一幹人看楊玄的眼神都不同了。


    黃春輝說的,楊子泰是帥才。


    得!


    以後北疆節度使他鐵定要做一任。


    廖勁說道:“相公誇他,這便是賞賜。既然得了賞賜,楊玄,請客吧!”


    楊玄包下一家酒樓,請北疆文武喝酒。


    這一場酒喝的昏天黑地,連皇帝都知曉了,但也隻是笑笑。


    他不擔心明著的這些,反而對某些暗搓搓的手段最是厭惡。


    譬如說國丈為了給張楚茂謀奪南疆節度使之位,暗地裏做了不少交換。


    “國丈這陣子,就像是一隻地老鼠!”


    ……


    楊玄醒來時,隻覺得頭痛欲裂。


    他記得昨日從中午喝酒,一直喝到深夜。


    那時候酒對他來說就如同水一般,喝麻了。


    記得到了臨走前,黃春輝拉著他說了些什麽。


    “是什麽來著?”


    楊玄捂額,努力迴想著。


    “郎君!有客人!”


    王老二昨夜沒喝酒,今日在家中翻找自己留下的東西,很是歡樂。


    “來了!”


    來人竟然是包冬。


    “國子監的日子沒法過了。”


    “什麽意思?”楊玄依舊在迴想黃春輝的話。


    記得是……問了對南疆軍的看法,楊玄說異族人太多。


    黃春輝好像是說……這等情況,說明大唐尚武之風漸漸泯滅,不是好兆頭。


    是啊!


    大唐開國後,百姓以從軍獲取功勳為榮。那時候,連遊俠兒都以從軍為榮,至於你說從軍兇險,可想到出人頭地就得冒險!


    那時候的百姓不乏冒險精神。


    而現在。


    沒了!


    最近幾年熱議的上進渠道是生女兒……不說被皇帝看中成為寵妃,就算是嫁給貴人也能讓家裏改換門庭。


    所以,使勁生吧!


    生出來就好好培養琴棋書畫,以及儀態。


    有人甚至嘲諷,說這是在培養女伎。


    “宮中來人,說,國子監曆年來出仕的學生良莠不齊,引得各處牢騷不斷。從大乾八年開始,國子監的學生……就要自謀生路了。”


    “這是斷根啊!”楊玄也丟開了黃春輝的話,“不能出仕,除去那些一心修煉的人,誰還會進國子監?”


    “說句實話,若是當初知曉是如此,我也不會去國子監!”包冬很坦然,“如今走了許多學生,安司業罵那些人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其實,我也是這樣的人,隻是,我想好了……”


    “繼續賣春藥?”楊玄問道。


    看包冬吃的紅光滿麵的模樣,迴春丹的生意多半不錯。


    包冬歎息,“雖然我很想這樣,可家中不許,說是……寧可去做個小吏,也不能去做生意,更不能做迴春丹的生意,否則兒孫沒臉抬頭。”


    “一開口,某姓包,家裏……賣春藥的。”楊玄心中暗喜,但依舊不動聲色。


    “子泰。”


    “嗯?”


    “有個事。”


    “你說。”


    “你那邊缺不缺人手?”


    “這……”


    楊玄一臉為難,但隨即笑道:“缺!”


    子泰果然重情義……包冬說道:“為難就算了!”


    “你看不起我?”


    “沒!”


    “缺,如久旱逢甘露的缺!”


    “子泰!”


    “哎!你別紅眼睛啊!和特麽兔子似的,就一點小事,至於嗎?”


    “至於!”


    包冬說道:“我在長安賣迴春丹……就是賣春藥,多少人看不起我。國子監裏那些同窗也是如此。隻有你,子泰,從始至終都是這般熱情。”


    因為你是人才啊!


    說謊和喝水般自然流暢的人才!


    楊玄起身,“走,一起去國子監看看。”


    ……


    國子監。


    寧雅韻站在值房外,看著數十背著包袱的學生,說道:“無論如何,是國子監耽誤了你等的前程,老夫這個祭酒無能,今日一別,你等好生保重。”


    他依舊微笑,溫文爾雅。


    數十學生有的羞愧低頭,有的憤怒不已。


    “走了!”


    一個學生把包袱提了一下,轉身就走。


    那背影看著蒼涼。


    一如食盡鳥投林,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散了,都散了!”


    安紫雨手中的戒尺第一次無力垂落。


    “無礙!”


    寧雅韻含笑道:“當年我玄門子弟僅存數人,眼看著就要斷了祖師爺的道統,沒想到那任掌教卻救了武帝,這不,迴過頭國子監就成了我玄門的宗門。今日散了,明日定然能聚。”


    安紫雨轉身就走。


    “你去何處?”


    “一把火燒了你的琴!”


    寧雅韻苦笑迴身,剛想叫住安紫雨,突然抬頭看著前方。


    “有客人來了!”


    ……


    “子泰。”看著楊玄身後跟著十餘人,排場不小,包冬有些豔羨的道:“帶那麽多人出門作甚?這是長安。”


    “就是熱鬧。”楊玄當然不會說自己剛廢掉了何歡,擔心何氏發狂報複。


    所以,今日張栩帶隊,加上老賊等人,這個護衛陣容足夠強大。


    到了國子監,就見到幾位教授苦口婆心的在勸說學生自謀生路。


    楊玄令張栩等人在門房處歇息等候,自己和包冬去見寧雅韻。


    進了大門往左,是一片竹林。


    竹林裏,小徑通幽,兩側落葉稀疏。


    楊玄和包冬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話。


    突然,身後傳來了衣袂飄動的聲音。


    與此同時,楊玄頭皮一麻,下意識的把包冬踹了出去。


    他接著向前撲倒。


    勁風擦著他的脊背掠過,若是他站著的話,正好是膝蓋後麵中招。


    人一跪下,就會任人宰割。


    嗤啦!


    勁風掠過時,撕碎了楊玄的外裳。


    這人不可匹敵!


    楊玄心中一麻。


    剛想長嘯召喚張栩等人。


    “有客人來了!”


    前方傳來了寧雅韻的聲音。


    時隔許久未見,祭酒依舊溫文爾雅。


    一襲青衫,手中拿著麈尾,含笑出現,恍若神仙中人。


    身形一閃,寧雅韻就到了楊玄的身後,麈尾揮動。


    噗!


    身後勁風大作。


    楊玄順勢跳出戰團。


    迴身一看,一個男子正轉身準備逃跑。


    寧雅韻微笑道:


    “喝杯茶再走吧!”


    兩道身影飄飄蕩蕩的而去。


    男子突然迴身揮拳。


    有些兒迴馬槍的慘烈。


    那勁風竟然卷起了地上的落葉,形成了一道類似於龍卷風的玩意兒。


    厲風唿嘯中,寧雅韻單手一按。


    就像是按住一隻想跑路的狗子。


    風住!


    接著麈尾拍去,半空中,麈尾上的馬尾毛猛地炸裂,每一根看著就像是尖刺,竟然發出了破空聲。


    尖銳的破空聲中,臉上塗抹了東西的男子猛地厲喝一聲,竟然舉起右手去格擋,左手猛地插向寧雅韻的小腹。


    同時厲喝,“寧雅韻,你這個鰥夫!”


    鰥夫,沒女人的男人!


    沒本事的男人才娶不到娘子!


    故而,這是對男人最大的羞辱。


    寧雅韻依舊微笑。


    楊玄讚道:“祭酒風度之佳,是我平生僅見。”


    安紫雨問道:“什麽是風度?”


    麈尾猛地一收,那些馬尾毛聚攏在一起,看著就像是一個竹刷條。


    就是刷鍋的那種。


    又像是一個竹筒。


    重重的拍在男子的胸口。


    男子飛了出去,頭下腳上的撞在了一株大樹樹幹上。


    麈尾一震,幾十根馬尾毛飛了出去。


    男子剛想動,馬尾毛閃電般的鑽進了他的左腿,穿透,一直貫穿到樹幹裏,把他掛在了上麵。。


    麈尾再震。


    馬尾毛飛舞。


    這一次是右腿。


    接著是左臂。


    右臂。


    寧雅韻拿著光禿禿的麈尾轉身。


    “掛十日,不死,再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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