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將至,但長安某些人的心中卻春意盎然。


    人生中有幾重季節。


    春夏秋冬。


    春,是屬於年輕人的。


    他們在這個季節成親生子,隨後承擔家庭責任,努力奮鬥,進入火熱的夏季;經過努力打拚後,事業有成,孩子長大成人,迎來了豐收的秋季……隨後就進入了靠著迴憶度日,撒泡尿都得擔心淋濕鞋子,晚上每次起夜從惱火不已,到麻木不仁……


    一蹶不振也就罷了,孩子漸漸不聽話,展翅高飛,留下你獨自迴憶著那些年的孩子,那些年的酸甜苦辣,嘟囔著對枕邊人說:“老婆子,孩子下次多久迴來?”


    老婆子嫌棄的卷起自己的被子,“你渾身臭烘烘的,離遠些。”


    哦!


    這時候你才會知曉,原來夕陽已下。


    夕陽們慈祥的看著春天精力旺盛的滿世界跑,隨後目光轉動,準備為他們尋找合適的妻子。


    於是國子監的那道倩影不免被不少人納入了計劃中。


    “熟了。”有人低聲道。。


    “是啊!看著越發的美了,就是冷了些。”


    “冷不打緊,男人渾身暖洋洋,遲早會把她暖化了。”


    “是啊!男人有火。”


    “沒錯,女人是灶,男人是火!”


    一個中年男子矜持的站在周氏大門外,身後幾個仆役捧著禮物。


    少頃,有管事出來,把他們迎了進去。


    周遵在堂外等候。


    中年男子行禮。


    周遵還禮, 隨即側身,“請!”


    中年男子頷首進去。


    “茶!”


    周遵坐下, 白皙的臉上多了些笑意, “張兄一向少見, 對了,令兄在南疆鎮守一方, 今年可要迴長安?”


    男子是張楚茂的兄弟張楚渝,他輕輕撫須,下意識的看看麵白無須的周遵, 一種驕傲就不可抑製的湧了出來。


    “兄長前陣子剛來了書信,今年南疆異族作亂,就不迴來了。”


    大唐男子以長須為美,胡須越長, 越茂密,越黝黑,就越美。


    張楚渝的胡須就是美男子的標準,若非臉長得普通,叫一聲美大叔沒錯。


    他看了周遵的臉一眼,周遵下意識的摸摸下巴, 卻光溜溜的。


    無胡須,不男人!


    這是一種男人圈子中的審美標準。


    仆役進來奉茶,周遵僵硬的手從下巴順勢落下。


    “喝茶。”


    隨即不再說話。


    “方才進來時,老夫仿佛看到了花?”


    周遵喝茶。


    “這等季節, 周氏家中依舊百花齊放,真是讓人豔羨不已呐!”


    周遵喝茶。


    “周兄。”


    周遵看著他,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張兄說什麽?”


    呃!


    合著方才你沒聽?


    張楚渝微笑,“聽聞周兄家中有嬌花,今日老夫來,便是想問問, 可曾許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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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遵的眼皮子開始跳動。


    管事謝俞就站在邊上, 不禁同情的看了張楚渝一眼。


    昨夜, 一直在休養的老家主, 也就是周遵的父親周勤突然問了周寧的親事。


    周遵說還在物色,周勤就突然發飆, 大罵什麽阿寧成了老姑娘,你這才想起物色?恰好老爺子剛撒尿, 順手一夜壺就扔了過來。


    可憐的郎君, 洗了一夜的澡。


    家中的大白菜熟了,總是會引來無數覬覦的目光。


    但周寧並未許配人家,有心人都知道。


    張楚渝笑了笑,給自己的來意加了一份籌碼,“周兄知曉,我那兄長有個兒子,六郎張淵。那孩子頗為好學上進,兄長每每讚不絕口啊!”


    他看了眼皮在跳的周遵一眼,“國丈也見過六郎,讚譽為少年了得。”


    一家四姓是一夥兒的,張楚茂是國丈的女婿,如此,這關係一拉,就拉成了一家人。而且把國丈拉進來,為這門親事說項,張氏這是想暗示周遵,一旦兩家聯姻,楊氏和周氏的關係將會再進一步。


    一家五姓,潁川楊氏獨占一家的名號,實力強悍,堪稱是武林盟主般的一覽眾山小。


    周遵淡淡的道:“此事還得要家父做主。”


    張楚渝起身,“正想拜見叔父。”


    這聲叔父叫的無恥。


    隨即二人去了後院,周勤靜養的地方。


    周勤須發依舊烏黑,坐在榻上,身邊兩個侍女,一個侍女拿著小說在念。


    “……賈平安不滿的道:“阿姐,高陽如此跋扈,我不過是嗬斥了幾句,你何須為她張目?”,阿姐冷笑,“嗬斥?說是鞭責了!男人打女人,你可真有出息。”,那賈平安麵紅耳赤,“阿姐,那是……那是……””


    “阿耶!”


    外麵周遵求見,“徐國公的兄弟,張楚渝求見。”


    侍女看著老爺子。


    周勤幹咳一聲,“念!”


    侍女繼續念:“阿姐詫異,問道:“那是什麽?”,賈平安隻是支支吾吾,阿姐大怒,問身邊侍者,“房梁可曾加固了?”,賈平安聞言麵色劇變,“阿姐,我說。””


    周遵帶著張楚渝進來,二人行禮。


    張楚渝讚道:“周公果然是神仙中人呐!”


    侍女繼續念道:“賈平安說道:“阿姐,那隻是……隻是房中的樂子……隻是那日我下手重了些,可也怪不得我,是高陽先下的狠手……阿姐,來人呐!救命,救命……””


    這不是長安最近流行的一本小說嗎?


    作者大膽,還敢取名為《大唐掃把星》。


    小說的出現讓百姓頗為歡喜,但小說的體裁和架構,讓讀書人和世家頗為不屑。


    沒想到周氏的老太爺竟然如此喜歡小說,倒也是附和他的現狀……老糊塗了。


    “想娶阿寧?”


    “是啊!”張楚渝賠笑。


    周勤緩緩抬頭,一雙看著有些呆滯的雙眸中,驟然多了怒火。


    他順手拿起手邊的水杯就扔了出去。


    咻!


    老爺子是修煉過的,張楚渝果斷避開,但依舊被茶水潑了一身。


    “周公,有話好說,周公,你……”


    周勤順手奪過侍女手中的夜壺,張楚渝嚇得魂飛魄散,撒腿就跑。


    呯!


    夜壺在他的身後落地粉碎。


    晚些,周遵把他送了出去,一臉歉然,指指自己的太陽穴,“阿耶最近……”


    懂,腦子有些糊塗了。


    年紀大了會老糊塗,這事兒常見。


    送走張楚渝,周遵再度迴去。


    周勤已經換了一身衣衫,身邊的侍女依舊在讀書。


    “阿耶。”


    “走了?”


    “是。”


    周勤捋捋長須,看著兒子光溜溜的下巴,有些心疼,“阿寧到歲數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其一,周氏實力所致,其二,阿寧美若天仙。”


    “是啊!”老父用美若天仙這等庸俗的形容詞來形容孫女,讓周遵隻能領受了。


    “如今朝中看似平靜,可你要知曉,皇帝與太子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


    “是,奪妻之恨,太子隻是隱忍了。”


    “不隻是這個,皇帝壓根就不想立太子,他一心就想著千秋萬代,可人有壽數,他隻能一邊壓製太子,一邊令兩個皇子出外,以為製衡。”


    “是。”周遵說道:“阿耶,衛王希望不大,越王有個柔弱的名頭,二人之間可形成製衡,二人聯手,又能與太子形成製衡,這位皇帝,滿腦子都是權術。”


    “是啊!走火入魔了。”周勤冷笑,“爬灰的老東西,到了地底下,宣德帝與武皇定然想抽死他。”


    “阿耶,阿寧的親事……”


    “老夫在琢磨。”周勤突然罵道:“張楚茂的兒子什麽狗東西,也敢覬覦阿寧。下次再上門,就說老夫交代的,打出去!”


    “是。”周遵笑道:“張楚茂便是靠著聯姻楊氏,這才飛黃騰達。他家是嚐到甜頭了,於是便想再度聯姻周氏。一家子靠著姻親上進,可鄙!”


    張楚茂的兒子,也配得上老夫的阿寧?


    今日他利用老父給了外界一個信號:周氏女不好娶,沒那個把握別來。


    “朝中局勢如此,阿寧的親事就要謹慎,切記,皇室的邊不能沾。”


    “是!”


    周遵告退。


    “等等。”


    周勤叫住了他。


    “阿耶。”周遵迴身,束手而立。


    周勤看著他的下巴,“老夫年輕時風流倜儻,阿寧便是繼承了老夫的俊美。”


    您這話把我置於何地?


    周遵想說阿寧是我的女兒,但擔心老父會大怒出手,隻能忍了。


    “大郎。”


    周勤的聲音柔和了些,讓昨夜挨了一夜壺的周遵心中一暖,“阿耶。”


    “你……還是不長胡須?”


    周遵的臉紅的和猴子屁股似的,“阿耶,不是不長,隻是稀疏了些,我便把它刮了。”


    “你麵白無須……出門頗為不便,老夫倒是有個辦法。”


    “阿耶!”周遵心中感動。


    周勤年輕時頗有才華,隻是中年患病,時常犯糊塗,為了周氏的臉麵,隻能在家靜養。但畢竟聰明,家中有難事時,在他不犯糊塗的時候諮詢,多有令人擊節叫好的主意。


    “老夫在家無所事事,胡須留著也無用,剃了之後留給你,就粘在下巴上,出門胡須飄飄,何等灑脫快意……大郎,大郎……”


    ……


    張楚渝已經出了這片‘高檔住宅區’,身邊人說道:“那老爺子莫非是瘋了?”


    “裝瘋罷了。”張楚渝淡淡的道:“老夫把國丈拉出來,周遵便把靜養的周勤拉出來,一茶杯讓老夫打消念頭,順帶也告知外界,身份不夠的,別想來周氏提親。”


    “咱們家也不差吧。”


    “兄長是徐國公,可對於周氏這等世家而言,咱們家根基淺薄如乞丐。”


    一行人到了朱雀大街,正好看到數騎風塵仆仆的進城。


    “是地方的使者。”


    “年底了,各地使者帶著地方貢獻來了。”


    楊玄也來了。


    但老頭卻在城外磨磨蹭蹭的。


    “哎!多年前,老夫曾站在城頭,看著大好河山,說此生定然要為大唐盛世傾盡全力。一轉眼數十載過去,老夫蠅營狗苟,不禁唏噓。”


    楊玄心中掛念著周寧,賠笑道:“咱們進城吧。”


    “慌什麽?”老頭負手而立,“當年與老夫一同站在城頭發誓的人十餘,哎!”


    楊玄湊趣問道:“使君,那些人呢?可都成了國之棟梁?”


    劉擎輕蔑一笑,“四人在宦途不得意,如今蹉跎,三人靠著逢迎權貴,如今在六部,五人病故。”


    艸!


    楊玄愕然,“太早了些。”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在這個時代,因為醫療條件的緣故,能活到劉擎這等年紀的,都能自稱一聲長壽。


    劉擎唏噓不已,“老夫有一首詩了。”


    急於進城的楊玄也隻能洗耳恭聽。


    “這裏不大妥當。”


    “這裏有些瑕疵。”


    劉擎一番折騰,眼看著太陽要升到頭頂了,一輛馬車緩緩出城。


    馬車看著平常,沒什麽裝飾,但楊玄仔細一看,讚道:“都是難得的上等木料打造,這車不簡單。”


    劉擎幹咳一聲,“進城去吧!”


    楊玄大喜,剛走兩步,卻沒聽到劉擎跟來。他迴身一看……


    劉擎負手看著馬車,眸色迷離。


    馬車緩緩駛來,擋住了城門看向這裏的視線。


    車簾緩緩掀開,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仔細看著劉擎。


    “老了。”


    劉擎微笑,“你我都老了。”


    “北疆苦寒,吹的你須發斑白。”


    “但吹不散老夫胸中熱血。”


    “你還是如當年般的意氣風發。”


    “你依舊美貌如花。”


    “這些年……過的可好?”


    “好。不過……”


    “不過什麽?”


    “你過的如何?”


    “日子如水,平靜的讓人心生絕望。他死的早,倒是讓我解脫了。這話不該,但我此生再無嫁人的念頭,一次足矣。”


    那些隨從早已散開,隻有楊玄在不遠處。


    聽著這些話,楊玄差點繃不住了。


    老頭竟然在長安還有老相好?


    馬車緩緩而去,劉擎神色平靜,“聽到了?”


    “聽到一些。”


    “說出去,打死!”


    “是!”


    隨即進城。


    “歇息一番,下午再去吏部。”


    楊玄扯個淡,說自己有朋友等著,就一溜煙往國子監去。


    不過他留下了老賊。


    “使君,郎君已經安排好了住所和吃飯的地方。”


    劉擎嗯了一聲,“住所朝中會安排,不過隨意。吃倒是緊要。老夫多年未曾迴長安,有何好吃的?”


    “郎君已經先令人去準備了,在元州拉麵……”


    “去嚐嚐。”


    楊玄到了國子監。


    “楊明府。”


    門子笑道:“這是來探親呢?”


    楊玄沒搭理他,徑直去尋周寧。


    半路恰好遇到包冬。


    “哎!子泰,何時迴來的?”


    “剛到。”


    “剛到就來看我,果然夠兄弟!”


    一番寒暄,楊玄裝作不經意的問道:“我這身體不適,想尋周助教看看。”


    包冬說道:“那就趕緊去,再晚就怕看不到了。”


    阿寧!


    楊玄心中一冷。


    “說是周助教要嫁人了。”


    “嫁誰?”


    “沒說。”


    “放屁!”


    “子泰,此事與你何幹?”


    “她隻能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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