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臨,露未降,寒未生。


    但是這一處山坡,卻又像是三陰交匯之地。


    黑暗之中有‘人’竊竊私語。


    “這個是外鄉人,剛剛牛婆婆說過,是她路上碰上的,她也不知道具體的來曆,隻知道此人來自於兩界山,道號負雲,看此人脾氣頗為躁冷,大家小心著點。”


    “外來的道士,好吃嗎?”


    “你想死可不要連累我。”


    “我想跟那頭屍傀睡覺,冷冷的硬硬的,摟著睡一定很舒服。”


    “那你去買下來,剛剛他說的那幾樣東西你有嗎?”


    “我想陪那個道士睡一宿,換那一頭屍傀,他會願意嗎?”


    “我看你是要吞人元陽吧,別看這個道士看上去冷厲,但是內裏的那一股火氣,我是能夠感覺到的,別被人噴薄出的元陽給燙死了。”


    這對話的可不是兩個,而是數個‘人’在黑暗之中交錯對話。


    趙負雲牽著屍傀,走到哪裏,哪裏便靜悄悄,有些坐在那裏瞪著眼睛看著他,有些則是卷起鋪在地上布,就要遠離。


    不過,有些則看上去有些呆的樣子,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趙負雲在一個位置上停了下來,那是一張巨大的芭蕉葉鋪在地上,而在那上麵擺著一塊塊的小東西。


    趙負雲蹲了下來,仔細的打量著那芭蕉葉上麵的,這些東西散發著一股泥腥味。


    不僅是如此,對麵的‘人’身上也散發著。


    “咕!”


    對麵的人發出一聲壓抑的響聲,趙負雲抬頭看對方,這不是一個人,或者說這是一個半人類,也可以說半獸人,有一個專門稱唿,名叫半妖,一個還未完全化形為人類的妖怪。


    是一隻大蛤蟆,兩個磨盤大小。


    他的體形在往人類的體形轉化,但是頭麵仍然是蛤蟆的臉型,沒有耳朵,一雙突起的眼睛中滿是恐懼,它的一對手爪捂著自己的嘴,剛剛那個聲音從它肚子裏發出來的聲音,像是它忍耐不住而發出來的。


    綠色的手爪,和人類的手已經很像了,而蹲在地上的一雙腳,卻同樣的很大。


    它身上沒有穿衣服,但是外麵卻披著一件黑色的袍子,還有帽子,剛剛它蹲在這裏,戴著帽子,趙負雲從上麵根本就沒有看出這不是人。


    至於泥腥味,他到這山坡上之後,已經聞到了不少怪味,大家好像都不洗澡一樣,又或者因為在一個氣味濃鬱的地方呆久了,都醃入味了。


    隨著趙負雲注視著它,它不由的再一次的從肚子湧起一股氣,然後發出‘咕’的一聲,像是打嗝一樣。


    趙負雲發現自己像是把人家嚇到了,因為這隻蛤蟆兩手捂著嘴,可是全身卻在發抖,抖如篩糠。


    “你不要害怕。”趙負雲笑著說道。


    “咕,咕,咕……”它身上的披的那一件黑色的袍子都抖落掉了。


    趙負雲於是低頭,不再看它,從那芭蕉葉上麵拿起一塊漆黑的石頭來。


    這塊漆黑的石頭,有一麵像是被砸過,將表麵的黑色給砸去了,露出裏不同的顏色來,裏麵是比較新鮮的藍色。


    趙負雲在山中也補了不少辨識寶材的書,他覺得這應該是藍矅石。


    這種石頭,煉器的作用不大,就他的理解來說,是屬於惰性材料,難以和別的材料發生特別的反應,融煉在一起,不會形成新的東西,而以它為主材煉製的東西,也少,不過,製一件合適的護身符還是可以的,當然,還可以做成符寶。


    趙負雲將之拋迴芭蕉葉上,又伸手指撥動幾塊其他的東西,其中有一塊魚妖的鱗片,一對蛇牙,一個蓮蓬,還有一坨泥。


    趙負雲再看了一眼,這隻在化形路上的蛤蟆,說道:“你這裏最值錢的就是伱的身子,你是納物寶囊的上佳寶材。”


    “咕咕咕咕……”


    看著轉身往那山坡下的水潭中跳去的蛤蟆,趙負雲哈哈一笑。


    笑聲之中,水潭之中傳來撲通一聲蛤蟆躍入水中的響聲。


    趙負雲又在別的地方看了看,這個鬼市並沒有什麽好東西的樣子。


    藤條、石頭,泥土、骨頭……


    就連一些菌子和花朵都拿出來的賣,他又不是煉丹的,也不是那種喜歡煮湯食的修士。


    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喊道:“負雲道長,救……”


    這兩聲喊出,那坐在大黑水牛背上的牛婆婆,已經將趕羊鞭子抽在了後麵那一頭母豬的身上。


    趙負雲牽著銀甲屍傀,便又停了下來,他驚訝的看著那一頭母豬。


    “剛剛是它在喊貧道嗎?”趙負雲說話的時候,還看著那一頭母豬,話落之後卻已經看著牛婆婆了。


    牛婆婆看上去瘦弱,但是她已經到地方,也沒有從水牛背上下來,趙負雲甚至覺得是她的腳太小,不好下地走路,所以在水牛背上不下來。


    水牛盤臥在那裏,她坐在水牛背上,一臉嚴肅的迴應道:“道長聽錯了,沒有人叫道長。”


    “不,有人喊我,貧道聽見了。”趙負雲看向那一頭水牛邊上的白母豬,想聽聽它再開口說道,可是那白母豬卻已經不再開口了,尤其是那雙豬眼,竟是蒙上了混濁。


    牛婆婆的臉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天,她突然轉頭,問道:“剛剛誰喊負雲道長。”


    山坡上唿唿的風聲,卻寂寂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出聲迴答。


    趙負雲目光落在那白母豬的身上。


    這時,牛婆婆心知瞞不過去了,緩緩的開口說道:“負雲道長,我可有半點得罪過你?”


    “沒有,你非但沒有得罪貧道,還帶貧道來這了一處鬼市之中,是幫助了貧道。”趙負雲依然在打量那白母豬,他像是發現了什麽新事物一樣。


    他知道,有變化之術,不僅可以讓自己變化,還能夠讓別人變化。


    而且,他自己就千變萬化這一道法術,是從天都山上悟來的,融合了紙化、影化,幻化,火化、虹化等,而且自己的身體在不火化、虹化的情況之下,隻能夠做到易容換相。


    並不能夠讓自己變化成一隻有血有肉的飛鳥,更不能夠讓自己變成一隻豬,如果說硬要變化成豬的話,他懷疑自己變成一堆肉,所以他好奇,這一門法術真正的樣子。


    “那道長為何一定要與我過不去呢?”牛婆婆凝視著趙負雲的臉問道。


    “貧道不是有要與牛婆婆過不去,隻是覺得,既然有人喚貧道的名字,那就應該問一問情況。”趙負雲目光從白母豬的身上移開,說道:“說起來,貧道並不是那種見不得天下疾苦的人,因為貧道自認為沒有能力改變得了這些些。”


    “眾生皆苦,貧道自身尚在苦海之中掙紮,隻是當有人喚了貧道名字之時,貧道的心便無法當做沒有聽見,無法當做沒有看見。”


    趙負雲前麵說的還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後麵卻是變的凝重了起來,一雙眼睛裏透著認真與嚴肅。


    牛婆婆卻是突然歎了一口氣,說道:“初見道長之時,便覺得道長這般人物,應當在山中結廬清修,這紅塵恩怨糾纏,如無形的網一般,會讓人墮纏其中,道長又何苦來這紅塵廝混呢?”


    “因為,道未成,誰人能在山中長年靜修得了呢?”趙負雲看著樹悄的風來撥弄枝葉,仿佛看看了自己。


    “很多事情,不過是一念罷了,隻需要道長像以前那般,當做一切都沒有聽到,將獲得老身的友誼。”


    “捂著眼睛,塞著耳朵嗎?”趙負雲緩緩的轉過頭來,看著這滿山的精怪,這些精怪身上不僅有各種怪味,還有著一些嘴裏唿吸都有血腥味,還有些身後跟著怨魂。


    這些都顯然是食過人的。


    “可是,剛剛它喊我的名字,它是向我求救,我聽出來了,你騙不了我,我也騙不了我。”趙負雲的聲音,像是在跟自己說話一樣。這個時候,他連‘貧道’都沒有說了。


    “當做沒聽到不好嗎?”牛婆婆的聲音也冷了下來,繼續說道:“有時候,說這麽多,不是因為怕了,而是我牛婆婆不想麻煩,你可知道,她是誰,我又為什麽要把她變成一隻母豬帶到這裏來賣。”


    趙負雲搖頭,他當然不知道。


    “她本是徐塘關關主徐境的夫人,可是她生性殘忍,她為了自己的美貌,為了自己不衰老,每一個月都要吃一個小孩的心,所以我將她變成豬,帶到這裏來賣,也讓她體會一下被人宰殺的感覺。”


    牛婆婆身上的氣勢沒有半點的減弱,反而有一種理直氣壯,讓人一聽便覺得她肯定說的是真話。


    “既然牛婆婆有這般的理由,那不如讓她說話,兩人當麵對辯駁一下如何,這裏有人有妖,有鬼有怪,大家一起聽聽看,是誰在說謊!”


    在趙負雲話落之後,那原本安安靜靜的山坡,便又突然熱鬧了起來,那些妖、怪、鬼魅等,都一下子又從黑暗之中出來,隻有夾雜在其中的人依然站的遠遠的看著。


    “好,就讓他們當麵辯駁,我們來判斷誰在說謊。”黑暗之中有未知的存在開口說道。


    趙負雲發現,那跳到水潭之中的蛤蟆都爬了迴來,處於外圈朝裏麵看。


    趙負雲覺得,它們不僅是喜歡看熱鬧,還因為有機會當審判者。


    這個世上,無論哪裏,無論自己是什麽身份,大家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當審判者,即使自己是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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