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最初哭喪著臉,壓根沒了剛剛在父母麵前慷慨激昂的氣勢,而是有一種孫猴子怎麽蹦躂都逃脫不了如來掌心的沮喪,但陸三郎最大的優點,就是不鑽牛角尖,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當聽張壽說,趕明兒就要和他老爹一塊去劉家提親,他立時就喜上眉梢。


    “還好我今天晚上和人見過麵了,否則迴頭兩眼一抹黑,說不定還會有逆反的心思!而且要不是我正好在那,說不定劉家四姑娘也會碰到二皇子,到時候可就未必有我這個古道熱腸的好男人出來解圍了!”


    看著複又得意洋洋的陸三郎,張壽忍不住很想戳一戳小胖子的臉,看看人的臉皮是不是和豬皮一樣厚。想想陸三郎之前還抗議過打人不打臉,他就姑且打消了這念頭,若有所思地岔開話題:“不過既然你爹把我安排在你這兒,我也正好有件正事要你幫個忙。”


    要是別人,正在那甜蜜憧憬的時候突然插進來一件正事,必定會心裏不舒服,外加嘀咕個沒完,但陸三郎卻立刻精神大振,捋起袖子就問道:“小先生難道又想出了其他線索?趕緊說出來,我幫忙一塊琢磨參詳,爭取今天晚上就解答出來!”


    然後明天早上就可以去九章堂裏炫耀一下他這個齋長的能耐了!


    張壽忍不住在小胖子腦門上敲了一下,這才壓低了聲音說:“你去找一趟渭南伯,最好看看阿六有沒有從劉家迴來,叫上他同行。你今天當街力頂二皇子,風頭出太大了,得防著有人對你惱羞成怒下黑手。你見到渭南伯之後,先問一問這件事……”


    當陸三郎興衝衝地從自己的小院溜出去找阿六時,清寧宮中,平日早睡早起的太後卻破天荒地沒有早早就寢。因為就在清寧門落鎖之後,皇帝突然帶著朱瑩敲門進來了。她一貫頗為喜歡的這個孫外甥女竟是躲在皇帝背後,一副闖了禍不敢麵對她的樣子。


    太後早就習慣了朱瑩的不定期惹是生非,此時也懶得從床上下來。令女官玉泉去給自己身後墊了一個大引枕,她就斜倚在那兒沒好氣地問道:“瑩瑩,說吧,又闖什麽禍了?”


    “不是我闖禍!”朱瑩理直氣壯地從皇帝背後探出頭,隨即就幹咳一聲道,“不過和我有點關係!”


    “沒關係你也不會大晚上進宮見皇帝,又跑來見我!”


    臉上嗔怒,太後卻沒太往心裏去。因為皇帝此時還微微笑著,理應不是什麽大事。果然,接下來,她就隻聽朱瑩一本正經地說:“陸三郎擔心他爹亂點鴛鴦譜,心急火燎央求阿壽找我給他物色合適的姻緣,正巧工部劉侍郎家的四姑娘對他挺有興趣的,我就幫忙牽個線。”


    “絕對不是私相授受,就是在大庭廣眾下,彼此打個照麵。”


    太後深知朱瑩胡鬧歸胡鬧,這種大事理應不會胡言亂語,當下就氣惱地瞪了她一眼:“都是常常和你三姑姑廝混在一起,學壞了!罷了,隻是彼此打個照麵,也不是什麽大事……”


    朱瑩再次咳嗽了一聲,隨即小聲說道:“但還有後來……後來二皇子突然就帶人氣勢洶洶過來了。”


    見太後剛剛流露出的一絲笑意瞬間全都僵在了臉上,她就索性原原本本把後來的經過都說了。隻不過,她理所當然地把陸三郎的強硬減弱了幾個層次,把二皇子的囂張跋扈提高了幾個層次,最後才說道:“後來大皇子也來了,三言兩語把二皇子給驚走,事情才算完。”


    “兩個孽障,這兩個孽障!”


    太後既然曾經垂簾聽政,對人心自然是有深刻的認識,又哪會不知道其中的貓膩?此時,她氣急敗壞地罵了兩聲,見皇帝麵色淡然,她不禁住了口。她不知道皇帝隻覺得這是兄弟爭鋒的小事,還是根本哀莫大於心死,隻能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扭轉了話頭。


    “禮部選妃也隻是剛出了一個初步名單,也許他們被誰以訛傳訛,會錯了意思……”


    “母後不用幫他們兩個說話。老二他還敢嫌棄人家工部侍郎的女兒身份不夠高貴?他除了是朕的兒子,還有什麽地方拿得出手嗎?是文采足以獨步天下,還是武略足以指點江山?又或者能得人?太祖皇帝當年定下皇子不得隨意封王的苦心,看來他們是早就忘了!”


    皇帝嗤笑了一聲,隨即冷冷說道:“而且,想當初,不是沒人提出,後宮妃嬪,王妃夫人,都從民間選,以防外戚幹政,但太祖皇帝卻拒絕了。”


    “太祖皇帝那時候說,小門小戶的女子,教導兒女往往也會把那套小家子氣延續下去,容易教壞孩子。而把皇子皇女交給宦官甚至外臣,和母親分開,那也同樣不妥,常常會養出很大的性格缺陷。再者,母子本天性,本朝做不出殺母留子的事。”


    “所以,自太祖年間開始,皇子妃大體是從三品及以下官員中選。”


    雖說知道這種場合自己理應不該插嘴,可朱瑩還是忍不住小聲嘟囔道:“太祖皇帝那點憐憫之心,這麽多年全都變味了。當年是三品及以下官員,後來還不是一品二品甚至於勳貴公爵家裏選,皇子娶妻的時候全都變成了比拚妻子的娘家背景,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見太後聞言頓時沉下了臉,朱瑩立刻往皇帝背後一躲,可緊跟著,她就隻聽皇帝笑了一聲:“瑩瑩說得對。所以,老二當街出言無狀,羞辱劉家女,這固然要重罰,但我想和母後商量一件事。從今往後,皇子娶妻隻從七品以下官員、舉人、秀才、監生等開明讀書人家選。”


    皇帝嘴角一勾,淡淡地說道:“一次有幾個皇子,一次就選定幾個十二歲左右年紀的女孩子,若是怕中途出問題,多選幾人也無妨。然後由宮中派人,教導經史、禮儀、馭下,再看人品,看性情,看氣度,如此教導三四年,再挑選合適的許配給皇子。”


    太後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娶個皇子妃,這就要教導三到四年?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朱瑩,見這個我行我素的丫頭也是目瞪口呆的樣子,她就知道,皇帝恐怕是早有成算。


    情知皇帝也許是自從對皇後不滿之後,就一直在心中如此盤算,她沉默了片刻,這才歎了口氣道:“也許日後可行,但如今他們兄弟都已經年紀不小了,他們等不了三四年。”


    “三四年不行,兩年他們卻還等得起。更何況,朕的皇後心疼兒子,他們身邊又不是沒有女人。朕少年登基,母後教導嚴厲,十五歲之前尚且沒有沾過女人,可那兩個從十三司開始,卻就閱花無數,隻差給那些鶯鶯燕燕一個名分而已。”


    知道皇帝此時麵上淡然,其實已經怒極,否則也不會這樣強硬地想要扭轉一直以來選妃的宗旨,太後思量再三,終究點點頭道:“也罷,就如此吧。讓我身邊的玉泉,和司禮監秉筆楚寬和那些禮部官一道去采選,不要過分驚擾民間,最終選出三五人足矣。”


    “至於日後沒能選上的,就配給皇室宗親為夫人,不會辱沒了她們。”


    見太後終究是點了頭,早就料到結果多半如此的皇帝麵上固然還繃著,心裏卻相當滿意,因此,瞥見朱瑩臉上分明有些茫然,他就笑道:“其實朕這一招還是和瑩瑩她爹學的。隻不過,從零養大的童養女婿,這實在是太久了,朕也隻能勉為其難,把兒媳婦養個三四年。”


    “也算是另一種童養媳吧。其實,朕更希望從女孩子六七歲的時候養起。”


    明明很嚴肅,牽涉極廣的一件正事,被皇帝用這樣戲謔的口氣說出來,太後頓時被嗆著了。而朱瑩更是氣得抗議道:“皇上這是什麽鬼話,阿壽什麽時候是我爹的童養女婿了?我爹頂多也就是出了點錢,他是靠著葛爺爺那些書自學成才,本來就是我家欠他母子的!”


    “好好,你家阿壽不是童養婿……他是你未婚夫,行了吧?”皇帝一如兒時一般在朱瑩的腦袋上捋了捋,隨即就笑眯眯地說,“瑩瑩今夜來告狀,自知闖禍的老二,也已經去坤寧宮向皇後哭訴了,不過他那大哥也一樣去了,隻怕母後今天晚上這覺睡不好。”


    你還好意思說?


    太後正氣惱時,皇帝就淡淡地說:“傳令下去,清寧宮封門,今天晚上朕陪太後談天說地,天塌下來也等明天再說!瑩瑩去太後東暖閣睡吧,女孩子晚睡不好。”


    想當年他敬重妻子,成婚頭兩年沒有碰過別的妃嬪,就連皇後身懷六甲時,也都常常在坤寧宮陪伴。然而,皇後生下二皇子之後,仿佛覺得地位穩固,此後妃嬪動輒得咎,宮人更是戰戰兢兢,當她最終因一件小事就下令將貼身宮人杖斃時,聞訊趕到的他再也忍不住了。


    令司禮監審過那個宮人後,他最終把人逐出了宮,而他派過去給皇後看病的太醫卻被她攆了出來。此後,他便少入坤寧宮,常常去那些一度獨守空房的妃嬪那兒。這其中,喜好武藝和騎馬的裕妃,最得他的心意。


    如今,兩個皇子被皇後當成命根子似的養在跟前多年,他雖說也常常把人叫來耳提麵命,但看得出來他們當麵唯唯,背後另有一套。可老師也是她煞費苦心選定,而後輾轉讓大臣推選到他這裏,他瞧著人也算是老儒,閉著眼睛同意了,結果卻養成了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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